★ 樹起招兵的大旗
晉西是一片貧瘠的山區。每戶人家都擁有一大片、一大片的土地,要把地界說清楚,得伸直手臂朝天邊比劃才行。但是,晉西地「大而無當」,必須經常休耕,每隔一或兩年耕種一次。
汾河分隔了晉西山地和汾南糧倉,一北一南兩個相反的世界。它們的交壤地帶是汾河的南北兩岸,北有晉西的鄉寧縣,南有汾南的河津、稷山跟新絳三個縣。
晉西的呂梁媽媽(「北山」)很偏心,明明站在鄉寧縣裡,卻忙著用山泉來餵飽幾個汾南孩子,什麼好處都沒留給自家的鄉寧。汾南也懂得撒嬌,它的地勢平坦,沒有什麼屏障,打起仗來就拿「北山」當根據地。
一九三七年,抗日戰爭爆發。十一月,太原淪陷了,日本大軍南下,向汾南地區移動。汾南的省府幹部奉命攜帶家眷,到「北山」去避難。
一九三八年二月底,敵人朝著汾南糧倉壓過來,張培梅自殺。三月五日,河津也淪陷了,鄉親紛紛逃到「北山」,講起日軍的暴行,一個個農村家破人亡,全給毀了。蔣軍、閻軍都一潰千里,望風而逃,魏純美感到憂心如焚。他不願意在「北山」苟安下去,決定下山招募戰士,抗擊日本人。
★ 國之不存,何以家為
軍校的同學大多在陝西,「北山」上只有閻積善(河津閻家洞人)和衛連三(陝西清澗人),其他全是文職人員。魏純美找他們商量,閻積善擔心家裡的老老小小,魏純美鼓勵他,「國之不存,何以家為」,關羽何人也,文天祥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
四月初,幾個人分頭去汾南奔走串連,號召年輕人起來保家衛國。首先在張吳村樹起招兵的大旗,不到一個月就募集了一千名戰士,成立「鄉、稷、河游擊隊」。他們報請第二戰區司令閻錫山補充武器彈藥,在晉西、汾南的交壤地帶,用「北山」當掩護,展開游擊戰。
那年五月,尚因培奉命出任「山西西南敵區工作團」團長,在汾南十二個縣建立抗日政府。汾南已經組成民間武力,好極了。尚因培吸收了這支游擊隊,編成「工作團」的第一游擊支隊,派魏純美當支隊長兼「工作團」武裝處處長,負責發展抗日的武力。
在中山軍事學校,鄧小平和劉志丹這些老師傳授了游擊戰的原理,重點是靈活機動,以少勝多。三十歲的魏純美帶著游擊隊在山區隱蔽,把農民組織成情報網,隨時提供消息。找到機會就發起突擊,牽制敵偽的警備隊和日軍。
魏純美認為,要抵抗鬼子,非用中共那一套不可。他常找八路軍和中軍的同學討論戰術,跟薄一波、喬明甫特別談得來。他用中共的風格來管理游擊隊,強調「晉南都是一家人」,游擊隊為了保護老鄉而作戰,從不搶糧拉伕。
汾南人很認同這支武力,省府的補給老是發不下來,鄉親主動替他們籌措糧餉,買長矛和大刀。「西南工作團」不斷創下戰功,是河津縣抗敵的生力軍。
晉綏軍不抗日,許多山西人加入八路軍。暢藍生在綏署參謀處當作戰參謀,知道內情,更是失望透頂。他不想轉到中共陣營去,決定去綏遠投效汾南同鄉傅作義,也邀魏純美一道走。
魏純美相信事情還有可為。閻錫山帶著北山西的勢力,躲到晉西邊界去了;汾南鞭長莫及,不必凡事聽他的。他建議暢藍生留下來,鄉親還得靠咱們保護。但是,暢藍生在閻錫山手下工作了一年,瞭解他的控制手段,不願意再乾耗下去。魏純美和他約定,如果在山西不能發揮,一定去綏遠找他。
這支游擊隊不怕死,運用游擊戰的技巧以小搏大。它的素質和裝備跟正規軍差遠了,卻漸漸發展成河津縣抗日的主力。汾南人懷著國仇家恨來投入,在短短一年之間,游擊支隊的三個大隊發展成八個大隊,達到四千人,相當於師的規模。
閻錫山派「西南工作團」去敵後,姑且試試看,沒想到它在艱難裡長大了。一九三九年春天,他把工作團擴編成「第九專員公署」(專署),團長尚因培變成行政督察專員,統管汾南地區。
這支龐大的游擊支隊,早就超出支隊的份量了,所以也改編成「教導第三總隊」(教三總隊)。魏純美擔任總隊長,進駐鄉寧縣的南營廟,仍然利用「北山」的掩護,向汾河南北展開游擊。他派遣第六、第八大隊在汾南活動,分別以河津、稷山為根據地。
★ 疾風烈火的「新軍模範」
抗戰初期,出現不少土匪、漢奸,還有兵匪不分的部隊,民眾痛苦極了。魏純美很有正義感,認為忠義是基本的操守,痛恨這些禍國殃民的惡勢力,率領部隊一個個清剿。
令狐子直打著「晉南人民自衛軍」的招牌,不抗擊日軍,卻藉口攤糧派款,在河津、榮河一帶敲詐農民。魏純美寫了九封信去勸告,令狐根本不理睬。一九三八年冬天,游擊隊開去稷山清洞圍剿,激戰了三晝夜,令狐部隊被打垮,向四處逃走了。農民非常興奮,夾道歡迎教三總隊,殺豬宰羊來慰勞他們。
三月,秋林會議決定「反共和日」,向日本靠攏,魏純美照樣我行我素。南辛興村「日本據縣蒞村八年事蹟」的石碑記載,他們大約每十天出擊一次,從一九三八年四月開始,在三年半之間對敵偽部隊發起了一百二十多次戰役。
最激烈的十多次,發生在游擊隊的搖籃張吳村、閻積善的家鄉閻家洞、北里、呼窀、光德、東莊和佛峪口這些村子。情報網發現敵人的隊伍落單了,游擊隊就用地形地物隱蔽起來,開冷槍側擊他們。敵人聽到槍響,看見士兵應聲倒下,卻搞不懂子彈是從哪裡飛來的,戰鬥力發揮不出來。
在這些拼搏當中,南辛興戰役最有代表性。一九三九年五月的早上,一百五十多個鬼子深入南辛興村去搶糧食。魏純美接到消息,率領部隊趕去,激戰八個小時。一位排長和四十幾個戰士陣亡了,照樣纏鬥下去。敵人的後續部隊趕來,被游擊隊的後備部隊伏擊,卡在半路上。日本人傷亡了一半,打到黃昏還等不到援軍,只好把車馬糧草拋下,狼狽地潰散了。
「日軍一出,誰與爭鋒」,竟然在南辛興栽個大跟頭。捷報在汾河南北傳開,河津人對抗敵充滿了信心。佔據河津的日本人元氣大傷,龜縮在晉禹、晉陽和鄉河公路兩旁的碉堡裡,嚴密地防守著,不敢再輕易到北坡東部的村莊去搶糧拉草。
鬼子的兵力不夠,就利用漢奸在農村組織「維持會」,來維持殖民統治,這種村落美其名叫做「愛護村」。河津縣原來有一百三十八個「愛護村」,在南辛興戰役以後,七成「愛護村」的農民懲治了漢奸,把「維持會」解散,成立抗日政權。
河津的鄉村掙脫了日偽軍的殘害,南辛興、趙家莊和其他村落的農民,送來四隻肥豬、五隻羊和六大筐雞蛋,感謝游擊隊。這下子,教三總隊和晉綏軍都獲得糧草的來源。
閻錫山高興極了,派綏署秘書杜任之到魏部去慰勞。杜任之是汾南人,地下共產黨員,他認為教三總隊學中共打游擊戰,青出於藍,值得新軍反過頭來跟它學習。所以,他製作了「英勇善戰,新軍模範」的錦旗,送給教三總隊。
杜任之見到魏純美,很有技巧地鼓勵他加入中共,為抗日大業努力。魏純美並沒有這麼做。他認同共產黨的戰略和戰術,也矢志減少貧富差距,讓農民脫離悲哀的生活。不過,他認為只要重新分配農地,就可以達到公平,不需要批鬥地主。
魏純美打擊鬼子,也竭力清除漢奸。閻錫山鼓勵部屬投降當漢奸,魏純美不以為然。他在一九三九年春天抓了十幾個漢奸,把他們集中起來,一次槍斃。河津地區的漢奸受到這個震撼,差點嚇破膽了。有些人惶惶不安,行為收斂了不少;有些人暗中寫信給他,表示「身在曹營心在漢」。
魏純美對他們的表態不假以顏色,那年秋天又拿出鐵腕來大義滅親。有一夥漢奸在河津縣特別囂張,農民給整慘了,其中有一個叫魏行遠,是魏純美的堂姪。魏純美派屬下把去突襲這八個人,把他們逮捕到案,帶到總部的駐地陽坡。
魏純美下令全體處死,寧氏聽到消息趕過來,跪下替行遠求情。魏純美把平日的孝順擱到一邊,趁母親大人不注意,親手殺了這個不肖的晚輩。寧氏來不及阻止,氣得呼天嗆地。從此,鄉親叫他「鐵面無私」或「抗日團長」,凡事言聽計從。他在汾南,簡直是威震遐爾。
★ 破壞不忘建設
日軍找不到「北山」的游擊隊,就把它封鎖起來。民生物資的來源斷絕了,買不到生活和醫療用品,各種制度亂成一團。
魏純美對本身的利益漫不經心,辦正事卻考慮得很周詳。他知道敵強我弱,必須長期抵抗下去,才能爭取到勝利。他決定雙管齊下,在消極方面剷除惡勢力,替鄉親抒解災難。另一方面也積極地興利,建立公平合理的制度,供應民生和軍事物資,興辦教育。
魏純美派出幾個幹員,有的潛到敵佔區,有的去國軍駐防的陝西。買了貨物,克服萬難運回「北山」。教三總隊在鄉寧縣的僧門、陽坡和前寺駐防,在這些地方成立商業合作社,把貨品供應給政府機關和農民,籌措兵工廠的經費。
魏純美最重視教育。汾南淪陷了,學校關門大吉,孩子跟著失學。一九三八年夏天,游擊隊剛剛納入「西南工作團」,他就建議設立「民族革命第九中學」(民九),收容失學的青年。尚因培答應了。
從學校的籌備到興建,魏純美都派部隊全力支持,軍事化的學校很快就落成了。魏純美主動提出當軍事教員,初中、高中每週各上兩堂軍事課。其中一堂是實地操練;初中部另一堂課講解槍枝構造,高中部另一堂講解軍事常識,培養肯動腦筋的戰士。
魏純美軍務繁忙,但是每堂課都堅持準時上課,從來不耽誤。後來他當了專員,就撥錢擴充民九中學,也勉勵縣長一定要辦好學校,替國家培養抗戰的人才,振興河津的名聲。
此外,對於重要的社會制度,也想辦法整頓。河津縣氣候乾燥,雨水少得可憐,河水是農村的命脈,糧食、財富和幸福的代名詞。汾河的上游流過「上三村」北午芹、史家莊和魏家院,下游流過「下八村」南午芹、侯家莊、盧莊、寺莊、尹村、北方平、南方平和僧樓。上三村是驕子中的驕子,它先引水灌溉了農田,剩下的河水才輪到下八村使用。
尹村寫了精彩的訴狀,對河津縣政府提出控告。或許由於告訴人辯才無礙吧,縣長判決河水由下八村專用。上三村的命脈斷絕了,對這份判決不服氣,所以還是跟過去一樣,引河水來澆田。
尹村派人去上三村監視,看到這種情形,向縣長投訴。縣長把上三村幾位村長關進大牢,處分了五百多銀洋的的罰款。上三村走投無路了,跳過縣長去找魏純美申訴。
他馬上動身去河津縣政府,縣長知道自己理虧,一面從前門招呼他進來,一面派人去大牢釋放村長,命令他們從後門回去。魏純美沒有拆穿這件事,他在縣政府開庭,重新審理這件水利官司。
魏純美認為原先的判決不合常理,要求縣長把罰款退還。他也明文規定:「上三村引河水澆完地,下八村才能使用剩餘的河水。」尹村強詞奪理不成了,倒也不敢太氣憤。這項判決已經施行了六十多年,變成慣例,上三村的農民把它口耳相傳下去,叮囑兒孫要記牢。
汾南還有另一項慣例。礦場在地上掉落了煤炭,農民可以撿一點背回家,用來煮飯、取暖。干澗村的二舅父去拾炭,窯主把他捆起來打了一頓。同行的鄰居侯長福躲開了,跑去找魏純美求救。他派了一班戰士去干澗,把窯主扣住,要求他向二舅父道歉。從那時起,汾南的農民去礦場撿炭,窯主得笑臉相迎才行。
對本身的恩怨,魏純美倒不太計較。有一次帶著衛士回魏家院,走過廟前廣場,仕紳正在高談闊論呢。村長魏明三看見這個從小挨整的孩子來了,暗地裡叫苦,趕緊露出諂媚的笑容,弓著身請他上座。
過去那段刻骨銘心的歲月,帶來許多的體驗和成長。但是「抗日團長」忙著訓練、調派部隊,部署情報網,沒空去回憶了。他點點頭繼續趕路,沒有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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