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樓
還是把車開回去了。
給自己的借口是:今天她過生,寵她一次。
其實我根本拿她沒辦法。
把車停到停車場我就直徑往她家走,夏鷗叫住了我。
「怎麼不是去看你媽嗎?」
「不是。我現在要向你討我的第二個生日禮物。」
她說,眼睛就眨啊眨的。
表現得像個學齡兒童。
我眉頭皺起來了。壓低聲音說,「你提。」
我在心裡想:夏鷗但願你還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個什麼位置。
答案讓我大吃一驚:想和我吃涼蝦。
「我想你請我吃涼蝦。」
她說完,笑得有些誇張,眼神帶點嘲弄,她一定看見我不滿到極點的表情。
涼蝦--我沒記錯的話,涼蝦1塊錢一碗。
我望著她,這個老是讓我不知所措的女孩,站立在初夏的微風裡,
笑得有如一株清雅的蒲公英,散了一片。
「我沒聽錯吧?你要吃什麼?」
「跟我來。」
然後她拉住我的手,飛快的跑起來。
我那年29歲,我以為自己在風中進行初戀。
她跑在前一步,不時回過頭來催聲「快點啊你老啦?」
然後看著我瞪圓眼睛,她會放肆的笑。
第一次笑得那麼毫無章法。
因為夏鷗以前不笑的,就算笑也只是嘴動動,
眼睛從來都是很平靜。
我豁然開心起來,任她輕柔的拉著我的手,
你可以想像她頭髮被風吹拂後飄入我嗅覺範圍內的味,
少女的溫馨使夏鷗這時看上去像那大海的小女兒。
小時候看過童話,大海有12個女兒,而最小的女兒最是美麗而善良。
跑了一會,夏鷗在一個路邊攤位下停住。
整個「店」就一把大的遮陽傘,和一張四角桌,
上面人工寫著「涼蝦5角」字跡是毛筆字,已經快脫落了。
攤位面前是一排平房,婦女兒童們平靜的沐浴在夏陽下,
好奇的看著我和夏鷗--盛裝來吃涼蝦。
我感覺自己像個瘋子。
夏鷗很快樂,她清脆地叫喚老闆娘,要2份涼蝦。
「夏鷗?是你嗎?」
老闆娘的個大約50的婦女,飄著一臉親切的小雀斑。
「是啊,張嬸!我帶我朋友來吃你家的涼蝦。」
老闆娘一下子注視到我,和夏鷗的母親一樣看人點都不知道含蓄。
看得我幾乎要臉紅了。我那時滿頭汗,穿著白襯衫,抱著西服外套,
高高的挺立在她的遮陽傘下。
不知道手腳怎麼放。
「哦坐啊!年青人!」
她親切的招呼,笑得好像山間的向日葵。
我看夏鷗很隨意的找了張小凳子坐下了,我也拘謹地坐在她旁邊。
老闆娘盛了滿滿兩大碗涼蝦過來。
我有些不想吃,喝了點水就放那兒了。
夏鷗開始吃了,她一口一口的,速度很頻繁。
一會就快見底了。
然後嬉笑著說還要。
我就不能想像前幾天夏鷗在酒吧「妖綠」,
喝芝化士時的斯文優雅。
夏鷗說腳累了,就把涼鞋脫掉了,光著她白嫩的腳踝,
掀高裙子裸露到大腿,那些都是耀眼而美麗的。
她像個深山裡的水妖,不加一絲修飾的鬼魅著,
毫不費力的任何一個動作都儘是誘惑。
她見我在看她,吐吐舌,
笑:「你幹什麼又這樣瞪著我?眼睛張得圓圓的,看上去好幼稚哦。」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就沒說話。
她又開始吃她的涼蝦,發出可愛的聲音。
「張嬸,你們家的涼蝦還這麼好吃吶!我還要一碗。」
「哈哈,好吃吧!那你可以經常來吃嘛,好多年沒看見你了。
對了,你媽還好嗎?」
「嗯,還是老樣子。」
然後她又開始吃。
「你好像以前經常來這裡。」
我總算忍不住好奇,問。
「是啊,你看你左手邊,第三間屋,就是我從小長到大的家。
我是吃張嬸的涼蝦長大的。呵呵」
她說著,對老闆娘一笑。
埋頭又吃。
真那麼好吃嗎?
可是我覺得想……想一種廁所裡的動物。
越想越不敢吃。
「你們家,以前住這裡嗎?」
這裡是很綠色,還畢竟算貧民窟了。
「嗯,住這裡。住了十年。啊,說起來,這涼蝦有十多年歷史了!」
她悠悠地說,我跟著她的話輕輕的假想,一個市井裡長大的美麗女孩。
聽她回憶是一種清涼,比涼蝦美味,至少我這麼覺得。
「後來呢?」問
「後來,後來媽跟了一個很有錢的男人,再後來我們就跟著有錢了,
搬了家,住進了全市最頂級的花園小區……
只是我再沒吃過張嬸的涼蝦了。」
她的那碗又吃完了,
望了我一眼「你都不吃嗎?」
帶一臉讒相。
「哦,我不想吃。剛才飯吃多了。」
「那我幫你解決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我的那個帶藍花的陶瓷碗就被移到了夏鷗面前,
她三口兩口開始吃起來。
「你要吃,再多叫幾碗就好了嘛。」我納悶。
「嗯,但是會把張嬸吃垮的,她一定不會收我們的錢。」
想想也對。
夏鷗又開始對著我回憶了,
「小時候,家裡很窮,我從小就沒父親,母親帶我到十歲,
我記得我每天放學回來,必然要吃一碗涼蝦。
那時母親拿家裡最大的碗,在這裡買,但還是不夠我吃吶!」
夏鷗說了有史以來最多的話。
「說起來,這涼蝦的味道怎麼都不會變,冰冰滑滑,清清涼涼,又軟又耐嚼。」
我看著她,這個享受般吃著涼蝦的女孩。
我真不敢相信她目前的我包養的情婦。
夏鷗只是個妓女。
我向夏鷗相反的方向忘過去,才發現兩邊都是平方,
中間一條大約5米的過道,還有著石板路,
一個虎頭虎腦的孩子光著屁股向這邊瞧,
我一看他,他就害臊,轉過臉跑開了。
夏鷗最後這碗吃得很慢,算算好像吃了半小時。
我知道這孩子在留連。
我想問她,為什麼好好的書不讀要去做這行,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我媽……活不過明年了。」
這個聲音從遙遠的天邊傳來。
本來我們都沒說話了,張嬸去她屋裡忙了,
就我和夏鷗坐在這裡。
她猛的一句話,像一排海浪般襲來,給我個措手不及。
夏鷗說完這句話,立即抬頭望著天。
記得我小時候,要哭就看著天,那樣淚水就不會流出來。
「為什麼?」
我聲音在輕顫。
因為我無法想像,像她媽那樣年輕的母親,會死去。
而我不知不覺已把那可愛的母親想佔為己有。
「我媽她,一年前被確診為子宮癌。」
「那她自己知道嗎?」
「呵呵,很可笑的是,這件事是她親口告訴我的。
那時她還安慰我別哭呢。」
我不敢看她,我怕看見她的晶瑩的珍珠。
「我從來沒為這件事在媽面前哭過。
我哭她會很傷心……哎小斌你幹嘛呀!
我不會哭的,你眼神躲什麼!」
她突然笑著輕罵我。
「哦,我,我沒躲啊。」
很不自然地回他的話,掩飾心裡對他的愛憐。
「嗯,說說你對恩……妓女的看法。」
她轉了話題問,卻也是明顯在妓女二字上難以自然吐出。
「不尊敬,也不輕視。」我老實的說。
「你猜我媽,是幹什麼的。」
她問,眼光閃過恐懼,強裝鎮定,卻帶了輕微的可憐。
我猛的想到了什麼,不敢相信地望著夏鷗,
「伯母她……」
「呵呵,猜到了吧!我媽是個妓女!」
我聽到這些個字,差點沒把碗給打翻。
它們從夏鷗嘴裡吐出,有代表慈祥的「媽」,有第一人稱「我」,
還有那很敏感的「妓女」我真不希望這些詞連串,
更不希望從夏鷗這如此潔白的女孩嘴裡落出。
「但是你也看見了,如果我不告訴你,你永遠猜不到。
是的,她是個妓女,眾人包養過的情婦,
可是,也是我母親。
就像你今天看見的那樣,她笑得那麼美好而慈愛,
因女兒找到個好伴侶而驕傲,
她親暱的叫我寶寶……儘管她是個妓女。
我發誓,從小到大,自我懂得了她的職業後,
我沒一點看不起她。
因為她是在為我付出。」
如果說當我知道伯母是個妓女時,我失措了;
那麼當我聽見這後一篇發自妓女的女兒--一個小妓女的肺腑之言時,
我驚呆了。
我好像落入了一個妓女的世界,
標語是「雖然妓女,可是人性。」
我沒說話了,夏鷗也不說了,緊緊的保管好了她的巧笑倩兮。
她又開始吃涼蝦。
直到吃得一點不剩,好像要把她的孩提時純淨的美好全部收藏到身體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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