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合格的文學人,文中有不少我對村上春樹小說的看法不夠成熟,𢂞望大家不要介意)
如果你是村上春樹的粉絲,一定要買票入場,因為這電影更令人覺得村上小說真的是鬼斧神工,也會被激發重讀村上小說的衝動。 因為,原著小說比電影好一億倍。
說在前頭,這電影整體勉強還算合格,只是不太村上春樹而已。可是,能怪導演嗎﹖
我十八歲時讀《挪威的森林》,那時沒有想過這都市文學作品可以拍成電影。村上的文字鋪排有強烈的個人風格,擅用奇怪而引人入勝的比喻,對場景的描述既細膩則不失幻想空間,如果將村上的小說改編成電影,幻想空間與比喻會消失,村上的風格也會消失,結果變成沒有警察的警匪片。再者,村上初期的小說採用具個性的第一人稱寫法,在電影變成了與主體抽離的第三人稱,失去了珍貴的投入感。
將村上的都市文學拍成電影,原本已經是不可能的任務,一切都怪不了導演。
不過,以改編小說的角度而言,導演做的似乎也不足夠。
原著小說以倒敍形式寫作,電影則以順敍進行。村上以倒敍作小說的框架不是單純的點綴-當渡邊在37歲乘機抵達德國時,飛機響起 Beatles 的 “Norwegian Wood”,心裡想起直子,也想起了對直子要永遠記住她的承諾。換言之,在倒敍下的第一章,就已經起了點題作用。
有聽過Beatles的 “NorwegianWood”嗎﹖
I once had a girl, or should I say, she once had me
She showed me her room, isn’t it good, Norwegian wood?
She asked me to stay and she told me to sit anywhere,
So I looked around and I noticed there wasn’t a chair
I sat on a rug, biding my time, drinking her wine
We talked until two and then she said “it’s time for bed”
She told me she worked in the morning and started to laugh
I told her I didn’t and crawled off to sleep in the bath
And when I awoke, I was alone, this bird had flown
So I lit a fire, isn’t good, Norwegian wood
怎麼﹖這差不多是在唱渡邊與直子的故事。可是,這歌沒有放在電影開頭,沒有了畫龍點晴的作用,而「挪威的森林」就只是作為純粹的電影名字而存在。
我也不喜歡演直子的菊地凛子。如果直子的初戀情人Kizuki(木月)是懷着完全的自主、自由而自殺死去,而渡邊則背負着地球而沉重地生活,那麼直子是活在掙扎的人(而她成功「自由地」選擇活不過二十一歲)。電影裡的直子演不出那種掙扎。
再者,原著裡的直子不是瘋婦,與其說是有精神病,倒不如說她的掙扎令她極度迷失,或者Kizuki的死令她心深處的什麼也一同死亡,那不是癲狂,而是極端的空洞。就算從表現上,直子有的是鬼魅般的飄忽,有點像《1Q84》的深繪里,而不是具驚嚇與傷害性的瘋狂。再者,菊地凛子與演渡邊的松山研一怎看也不合襯,更令人覺得格格不入。
松山研一演得不錯,但卻有另一個問題。在原著中,第一人稱的渡邊其實並不是故事的中心,直子、綠,甚至初美才是故事的真正主角。一如其他村上初期的小說作品,第一人稱的主角並沒有立體的性格,也沒有震撼讀者的幹勁與野心,就只是一個淡淡的存有而已。可是,電影裡的渡邊太立體了,令一個原本是圍繞女性的故事,變成圍繞松山研一開展的故事。渡邊太立體,也令故事的女主角變得暗淡,例如雖然演綠的水原希子表現不俗,貼近原著裡的那種簡單可愛,卻因為戲份與拍攝手法問題,在大部份她可以表現的地方,松山研一都搶了觀眾的關注。
連主角的輕重都都分不清,一些配角如永澤的就更加令人摸不着頭腦。永澤在原著中是大配角,但也代表一種舉足輕重的世界觀。他一方面鄙視社會上一些規範與觀念,另一方面卻擁有十分出色的才能,最後更考進外務省,而且可以忍受着那些俗不可耐的規條、限制與壓力。渡邊對永澤的崇拜大概就只有這方面,而不在於對愛情和性的看法。雖然渡邊有試過與永澤同流合污,交換性伴,但卻沒有感到快樂。事實上,連永澤自己也感到空虛。原著中,他說過「到處跟不認識的女人睡覺什麼也得不到,只有感到疲倦,變得厭惡自己而已。這我也一樣。」不過,要在社會的系統裡上游,就要習慣這種空虛、疲倦,甚至放棄心中的真實感受,永澤在這方面做得很出色。最後,他連心愛的初美都放棄了。
電影裡,永澤就只是一個風流男,對自己的厭惡寫得不深刻,對初美的感覺描寫得不鮮明,連他在渡邊心目中的地位也交待得不清不楚。
說到底,看過原著的人大概都會明白,地球上根本沒有人可以完整地拍出《挪威的森林》。村上世界的幻想空間太大,不同的觀念與感覺互相糾結,有誰可以棄用文字,用完整地以畫面表達那個幻想空間與糾結的感情﹖
例如,究竟直子在渡邊的意義是什麼﹖或許他真的深愛着直子,或許直子只是他對Kizuki的思念,或者是單純的責任,或者是直子代表他青年時在「全共鬥」學運以外世界的懷念,或者是不同感覺的混合,或者直子在渡邊心目中的地位有如Kizuki在直子心中的地位。或者,他根本不知道。電影,怎樣也不會拍出這種錯綜複雜的心理活動。
電影裡只能將每一個線索與片段放在一起,編排與剪接一樣跳躍。原著中的各線索是互相關連的,電影裡卻失去了那些關連,令故事變得肢離破碎。
在村上春樹的小說世界裡,我們對他作品可以有不同的解讀,或許我對《挪威的森林》的看法並不正確,但至少我有解讀的空間。現在電影沒有主軸,連解讀的空間也沒有,只剩下一套沒有靈魂的電影。
我寧願導演大膽地將自己對《挪威的森林》的看法表達出來,就算讀者不認同,至少可以弄清故事的主線,而不是在零碎的片段中迷失至完場。
沒有讀過原著的人,不要購票入場,我不希望你因為這電影而誤解村上春樹;而有喜歡村上的,你們不會失望,因為了解村上春樹的人絕不會對電影有任何希望。你們不妨花兩小時,透過這電影,重拾讀村上小說的衝動與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