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了三天榮譽假,放假的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同事們專車從山上把我揪了回去。
從這個綿羊山坡下山回到我的駐地,少說也要好幾個小時,他們連我回民宿收拾一下我的電鬍刀、行李衣物的時間都不給,只說他們會叫民宿替我打包快遞回來,這究竟是有多急的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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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長官,事情是非常非常的緊急,一秒鐘也不能耽擱。」負責開車的一位上兵駕駛兵在我一上了車便這麼說。這一大早來到山上,想必他是連夜開車趕山路了。但他的話迅速被一同來的一位少尉軍官制止,少尉要他專心開車專心趕路,下山出緊急任務的事由他講就好。
接著他講了教我頭皮發麻的事,也就是所謂的任務。
我們是一個首都衛戍部隊中的一個特種作戰組,我們單位的任務便是由菁英級的狙擊戰士執行反斬首或擊殺殲滅突發近迫攻擊,平時只有訓練再訓練,嫻熟我們的戰技,卻必須一天二十四小時保持警覺,分分秒秒準備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出發殲敵。我可以自豪的說,進入我們單位的每一位戰士,都堪稱萬中選一,絕對都稱得上頂尖人物。
我不了解即使我休假在外,怎有非專程把我專車請回單位的原因?我的單位好手如雲,何事非我不可。
少尉向我解釋了我的疑惑。
單位裡發生逃兵事件了。
逃兵大家就去抓捕啊,這和我何干?我沒有問出口。
那個傢伙把槍也帶走了。
唉呀,這可不妙,我們單位配備的狙擊槍是最新才換裝的上上等級裝備,威力非常嚇人,這個逃兵有此在手,麻煩大了!我開始感到事情的嚴重性。
那個逃兵不是別人,就是李大登。
哇!我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不是山路崎嶇,是這消息太震撼了。
李大登何許人也?李大登是狙擊圈內幾乎無人不知的人物,入伍前就是射擊好手,射擊國手,一路走來,成為射擊能力一等一的超人。
我和他是有淵源的,我們入伍在同一個新兵訓練中心,他靠著幾乎百發百中的射擊本領成為特等射手而榮譽假放不完,而我呢?我毫無射擊訓練的基礎,入伍後才第一次摸到槍,沒想到我竟然也有射擊天份,真的除了天份之外我無從解釋,我居然也是班上、連上、營裡的射擊比賽之常勝軍,我和李大登睡上下鋪,他的個性孤僻得近乎古怪,平時可說根本是一頭獨來獨往之怪物,說來也是有緣,難得和我卻十分麻吉。
我無法解釋自己具備這麼好的射擊能力是如何得來的,但我卻知道他是靠著苦功,下了大功夫才換來傲人的射擊本領。
連著好幾天晚飯之後,我總是看到他向連長借了槍,獨自在集合場一角「吊鋼盔」,當時我們使用的老式步槍重得要命,長官處罰犯了錯的學兵最常用的一招便是令其「吊鋼盔」,把重重的鋼盔吊掛在槍尖位置後做出標準的立射姿勢,這種懲罰往往搞得人汗水直流,五分鐘就兩腿發軟,而他並非受罰,自己以吊鋼盔的磨練來強化體力、舉槍的持久和穩定,讓射擊能更加精準,這真教我敬佩又慚愧,吃了晚飯是難得的休息時間,他卻用來勤練不休,這也證明他的射擊成績來得絕非偶然。
我認為他只是不愛說話,基本上是一個肯上進的好人,直到訓練中心結訓前夕,我們面對分發,他忽然和我說了幾句貼心話,才教我大大震驚。
他說,阿傑,我學槍法的目的是殺人。
這不是廢話嗎?入伍當兵所學便是殺敵報國,何須置疑?
我的心中另有一個敵人,有一天我會轟了他的腦袋!
這話說得一本正色,絕不像是開玩笑之隨便說說,這讓我擔心起來。
但他沒有再講下去,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問下去,話題在雙方的沉默中結束。
之後,我們各奔東西~其實是各奔南北,我被分派到貢寮一個單位,他去了國界之南的墾丁。
沒想到幾個月之後我忽然被調到首都狙擊單位,更意外的是他也幾乎同時被調來。於是我們重逢,也同時接受進階狙擊特訓,雙雙成為單位裡備受倚重的頂尖高手。
論本領之高下,我說,我們同為第一而無分軒輊。
在一次帶著競賽性質的訓練中(其實我們的單位幾乎天天都靠著射擊競賽而精進戰技),我們在二十四小時裡頭各自打了三千發子彈,不同距離,不同環境、不同目標對象的射擊,包括快速衝出來的遠、近交叉目標,包括超過兩千公尺的遠距離目標,還包括驗證不同彈種不同功能的堅強目標之攻擊──以穿甲彈頭攻擊悍馬和軍卡靶車,以榴彈彈頭轟水泥建築物、以燒夷彈彈頭摧毀碉堡……,打得非常辛苦,卻也打得非常過癮,我們的成績分別是2997和2996。幾乎是百發百中的神人級了,我們倆的積分遠遠領先排名第三以後的弟兄們,我們得到的榮譽和表揚,也可說是單位成立以來之最。
但是,如今李大登成了逃兵,揹著攜械逃亡的重罪,從單位中逃走了。
我忽然冷汗冒了出來,單位千里尋我下山,目的再清楚不過,就是要我對付李大登!
有他逃亡的行蹤,或研判的可能行蹤嗎?我問。
有!一路上手機連絡不停的少尉軍官回答:昨夜十點二十分的最新情資是,發現他潛入雄基煉油廠的廠區了。
哇!我再一聲驚叫。什麼地方不逃,逃進一座煉油廠,在那個滿滿管路、油氣的地方,只怕抓捕將困難重重,一不小心擦槍走火釀成的災害,豈只是幾聲轟隆隆爆炸而已?
他跑到煉油廠所為何來?
我的車還在山路裡九彎十八拐,而我的心緒可能己經是九十彎一百八十拐了。
2
我們的車在一個交流道下了去,果真,他們不是接我回駐地,而是讓我直接出任務。
「你的狙擊槍隨後就將送來!」軍官說。這樣的說法豈不是教我赤手空拳先上戰場再說?
但我仍然不願承認是上戰場,心裡頭一絲絲這樣的想法都不願意,我將面對的是我的朋友,我的同袍,不是敵人啊。
我的心裡一團亂。一團亂的心情都還來不及整理出一個頭緒,我們的車已經進了一座大門,略受攔撿,隨即匆匆放行直入廠區。
好大一座廠!
迎面而來是一區區的草坪,綠蔭濃密夾道,遠處才是煙囪林立的煉油重工心臟區域,這與我的想像大大不同,我還以為要在如林煙囪、油槽、反應爐裡頭展開電影中才會出現的槍林彈雨搏命戰鬥呢。
少尉繼續透過手機取得最新消息,而後在一棟大樓前拋下了我,同時給了我一頂鋼盔,一件防彈背心,呼一聲讓車調頭走了。我的心臟狂跳起來,聽不見也不記得臨走之前他還向我說了什麼,總之他和駕駛兵一起連人帶車閃了。
我拎著我的鋼盔和一件防彈背心,步履沉重的朝建築物的大門走去。我該穿上我的防彈背心,戴上鋼盔嗎?如果李大登就在我面前出現了,他怎會朝我開槍呢?或許我還會朝他一陣罵,罵完拉他一塊兒上山看綿羊,那才是他該做的,現在,胡鬧些什麼呀?
但是走向大門的幾步路上我看到了異於尋常。這美美的有樹蔭、草坪,草坪邊界還一路開著橙紅色仙丹花的地方,有制服人員以臥射、跪射之姿各自隱藏在樹叢及建築物之間,他們手上有長槍短槍等不同武器,其中,讓我看到了至少兩挺狙擊槍。這是和軍規不同的警規狙擊槍,比我們單位的傢伙槍身略短,但戰力不減,巷戰之類短矩離格鬥火拚則更加靈活,我知道警察單位也有狙擊手,但為數不多,配備的正是此型的狙擊槍,現在我可以研判這是軍、警及廠區駐警都上了場的大陣仗,而全場或許只有我一人手無寸鐵。
我推門,大廳裡頭空無一人,我朝門中一個像是主管辦公室尋去,果真來到了廠長辦公室,也看到一位研判八九不離十便是廠長的六旬左右男子。整棟樓似乎只剩他一人,獨坐於一張大型辦公桌之後,見了我,起立相迎,並要求我在沙發上坐下。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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