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明德水庫露營,發現那裡的流浪狗好大比例都是三隻腳。
露營區的老闆娘很愛狗,告訴我們,有一位愛狗人對這個最清楚,因為他天天繞著水庫餵流浪狗,幾乎每隻流浪狗都認得他,而他也幾乎認得每隻狗。
果然在露營的第二天早上便遇到了這個人。他沿著水庫大湖一路餵狗餵到這兒,順便歇歇,喝杯茶,休息休息才繼續工作。我趕緊趨前,問他關於狗的事。
此刻約有七、八條狗圍著他,當然其中不乏三隻腳的。很奇怪聚在這兒的正好都是黑狗,牠們幾乎都視這個露營區為家,昨天我便發現到了。
其中有一條特別醒目,全身一樣是漆黑油亮的黑色毛皮,但四隻腳卻有如穿著白襪子,長著白色的毛。
話題便從這隻白色腳的黑狗聊起來,這一聊,不得了,有催淚故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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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水庫週邊都是山林,生態環境還非常良好。有沒有石虎雖然不清楚,但遇過的穿山甲身長幾乎將近一公尺長,獼猴也多。山羗以前是人們追捕的對象,後來發現只要獵了一頭母羗,成群的小羗嵬往往統統餓死,人們不再獵捕,因而族群漸多。而現在,大家最喜歡抓的是山豬。
大名叫做王錫鑫的六十二歲愛狗人,娓娓述說著他熟悉的明德水庫,以及他和狗的故事。
他家住在頭屋交流道往明德水庫路上,二十多年來,朝水庫方向跑是他每日行程,朝交流道方向反而稀少,上交流道可回他台北市的老家,他是台北市人,回台北往往只是待個半天便牽掛著水庫的狗,也逐漸對台北城市生活難以適應,覺得「還是住鄉下自在」。
來苗栗之前他和朋友合夥開設球頭工廠,就是做高爾夫球桿那個桿頭,生意做大了,卻拆夥了,他拿了分得的一份前來苗栗過鄉居生活,在明德水庫湖濱一家高爾夫球場當桿弟,一當二十年,兩年前才退休。而水庫附近流浪狗多,餵流浪狗也成了桿弟生涯最重要的「副業」。回首二十幾年餵狗歲月,只缺席過一天,那天因有家事而沒有和狗朋友們約會。
人們獵山豬,在山區設陷阱,山豬一踩到便被倒吊起來,狩獵者三天巡一次山,大致上山豬是還沒斷氣的,奄奄一息更容易缷下來屠宰。而這陷阱本為獵豬而設,最大宗獵到的竟是狗。流浪狗山區亂闖,一頭一頭中招。狗被倒懸在繩索上,三天後縱使不死,一個頭也因充血脹得兩個頭那麼大,獵者將牠放下來,只剩半條命,當然一條腿也廢了,這便是明德水庫到處都是三腳狗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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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著白色腳的黑狗,被王錫鑫和露營場的老闆娘、員工都稱做茭白筍,茭白台語諧音腳白之意。茭白筍天生一是一條有教養的狗,絕不與狗同伴搶吃的,餵食時一定靜靜候到同伴們吃飽才上前,安靜吃自己那一份。其他各種聰明舉止,更是不勝枚舉,極得竉愛。
茭白筍也是一隻陷阱餘生的狗。幸運的是繩索只套到牠左後腳的腳趾,掙脫後哀號逃下山,鮮血淋漓,王錫鑫將牠送醫,仁慈的獸醫堅持不要截肢,如此終於保留了完整的四肢,只少了腳趾。
接下來便是傳奇的開始。
正在受傷醫療的時候,一對騎著哈雷重機環島跑,也發願環島照顧流浪狗的年輕人路過,憐其流浪命苦,將之帶回台中照顧。雖然兩人非常善良,但畢竟還得工作,還得外出,外出時,茭白筍就被獨留在他們的辦公室了。
有一天,辦公室空無一人之際,牠竟朝窗外縱身一躍。
這辦公室位於四樓,牠並不是不知道,或許是想念山林的日子想瘋了吧。
鄰居一家小7驚見這一幕,立刻電話通知,兩人火速趕回辦公室,發現牠已躺在血泊中,一動也不動了。
兩人將牠火速送醫,檢查發現幾無外傷,滿地鮮血是自口中吐出。奇跡的是雖然內傷嚴重,居然沒有斷氣。
整整一個多月的療養,天天打點滴、給藥,終於活了下來。
王錫鑫不時前往醫院探望,而兩位年輕人對此更是自責不已。雙方長談之後,決定讓茭白筍回到明德水庫來。十幾萬元醫療費,王錫鑫想分攤一半,卻被兩人婉拒了。
那麼多年以來,王錫鑫花在流浪狗身上的飼料錢不計其數,「太太可會抗議?」這令人好奇。他說,他太太比他更愛狗,太太小他八歲,疼狗比疼他還疼,家裡已經養了七條流浪狗,空間小,也怕影響鄰居安居,不敢多養了。飼料錢當然是極大負擔,常常在打折時才買,精打細算能省多少是多少,偶而買了雞腿回來煮,煮好細細撕開給狗加菜,兩夫妻往往只有喝湯的份。太太現在也在當桿弟,他們最大的心願是有朝一日,設個流浪狗之家,照顧更多苦命毛小孩。
今天的茭白筍,在遊客面前活潑奔跑,山光水色的自在大地果真是牠最愛的家。當然,想必牠和所有三腳伙伴們都一樣,再也不敢朝山上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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