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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莊裡養了一群雞,是許多年前一位朋友所送的。朋友送了一對,沒多久就雞生蛋蛋生雞,繁衍出好大一群,最多時一度達到三十多隻。但因時有野狗侵入,一旦進來,雞群幾乎片刻就被殲滅,野狗是雞的殺手,而且防不勝防。白石莊的雞屬於俗稱的日本雞品種,個子小小的,殺了沒二兩肉,而且砂子也不忍心殺,連滿池的魚都不忍心殺,為了保護這些賣也不值錢殺又殺不成的雞,還花了好幾萬元築起圍籬,大大違背了我們白石莊不設圍牆圍籬的初衷。
有了圍籬之後,沒想到野狗還曾利用池水水位較低的時機泅進「內衛區」,免不了又是一頓血腥屠殺。
大雞有野狗威脅,剛孵出來的小雞則有野貓偷襲,野貓比野狗更難防,神出鬼沒的來無影去也無蹤,整窩小雞往往一夜便被嗑光。
這是我非常不喜歡養雞的原因,總是看到這些令我難過悲傷的場面一再上演,真何苦啊!
但砂子卻始終不改初衷,雖然雞被吃了被咬了時她遠比我傷心多多,至少我不會哭,但養雞的心願一直堅持著。她說,一個農莊,沒有雞,一點也不像。
事實上她是真心愛雞的,每天勤於照料,也時時拿著鏡頭為雞們取景拍照。自己省得要命,買最大牌的雞飼料可絕不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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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雞的數量一陣增增減減之後,竟然出現了強烈的性別比例懸殊。現有的母雞只剩兩隻,公雞則成群結隊,始終數不清,至少有十隻以上。
公雞漂亮,成群行走,姿態昂揚,放眼一看「滿城黃金盡帶甲」,為綠色滿園的白石莊增加了亮麗多彩的畫面。只是公雞「生雞卵無,放雞屎有」,實用價值是百無一用。更可憐了兩隻母雞不敷分配,成天被追得無處跑,令人看得十分不忍,於是砂子刻意到小鎮上買了兩隻小母雞來為牠倆分攤一點辛苦。
兩隻小小雞,能確定真是母雞?店裡的小姐斬釘截鐵掛保證,真是母雞無誤。
如何分辨?
不曉得耶!雞場送來,說是母雞,就是母雞。
我加入觀察陣容,細細辨別這一整籠的小小母雞,和比鄰的小小公雞有什麼不同,越看越是迷糊,因為小雞啁啾同聲,大小同等,安得辨牠是雌雄?
還是開心放心的買回來了。
買回家才想到,牠們是沒有媽媽的小雞,機器孵出來的。沒有媽媽的羽翼和體溫她們沒有保暖的地方,連夜設法人工保暖。白石莊一時找不到好東西,舊報紙細切細編成巢,外加一根蠟燭提供溫度,怕就怕她們連夜闖動造成火燒雞舍,成了烤乳雞。
兩天後買來了燈泡,找齊了設備,終於讓牠們有了類似小雞專賣店的環境。
再過兩三天,砂子開了鐵籠的門,帶牠們在草地上放封。此時有了驚奇的發現,沒有媽媽的小雞,竟然不會用爪子耙泥地,連替牠們找來許多小蟲擺到面前都不曉得吃。
台灣俗諺:做人愛並,做雞愛慶,並和慶都只是諧音,正字我不會寫。並的意思是翻滾,努力打拼之意,慶的意思是用腳爪翻泥翻砂,雞和人都得努力才有得吃,而今這機器孵出來的小雞竟然不會「慶」,遍地野味都不曉得吃。
白石莊草地寬闊,至少對牠們而言真是有夠寬闊了,但一整天下來,牠們的活動範圍只在籠子底下,不敢離遠一點點。這和所有由母雞帶出來的小雞完全不一個樣,人家是媽媽啄一下便跟著啄一下,媽媽耙耙耙,小雞也跟著耙耙耙,媽媽帶多遠,小雞便跟多遠。原來雞的謀生本事並非天然傳承,小雞是透過向母雞的學習而得到本領的。
不吃泥砂,不吃小蟲子的小雞怎能長得像有媽媽帶領的小雞那麼勇壯呢?兩隻小母雞成長緩慢,吃飼料為主,看來似乎只長肥肉沒長肌肉的文弱兮兮,這使砂子每次放封都提心吊膽,防貓防得史無前例之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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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媽的娘是個寶…
我們唱這樣的歌。
我卻唱得心酸,因為我在四年前失去了娘。我更唱得心虛,因為我曉得世上有太多從小就失去了親娘的孩子,我不忍高唱母親之歌,我明白這些沒有了娘的孩子心靈是何其脆弱,聽這樣的歌是何其悲傷。我從不在畫畫課或寫作課中以我的母親為題給孩子們去寫、去畫。
媽媽是上帝派給每一個孩子的天使。只是有時上帝遺漏了幾個孩子。
砂子為我買回來兩隻沒有媽媽的小雞,教了我好一番功課。
但是,沒有媽媽的小雞只要勇敢,一樣可以活下去。
轉眼,這兩隻小小雞長高了,長大了,不再受到雞群中的公雞母雞欺侮了。透過自我學習,居然也學會了吃泥沙、追小蟲。而更教我驚喜的是牠們竟然不是小小日本雞,牠們雖然還沒完全發育完成,體型已漸漸超過莊園裡兩隻母雞前輩,甚至可能超越成群的公雞。牠們可望成為小園的霸主,就像醜小鴨,即將成為天鵝啦!
沒有媽媽可能很辛酸,奮鬥、堅持,終有出頭的一天。
可以失意不可以失志,這是一句台語,是一位前輩生前常常勉勵我的話。小雞沒有媽媽照護,沒有前輩提攜,姐妹倆相互為伴默默的成長,終究長大了。
有一天或許牠們也將孵出一批又一批小雞,撼曉得彼時牠們必會教牠們的小雞們慶!慶!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