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滑鐵盧小鎮
多倫多朝西行,大約一百五十公里遠有一個滑鐵盧市,因德裔居民比例頗高,深具濃濃德國風情,尤其這城週邊有些小村,保留著德式生活古意,馬車答答駛過,婦人古老農裝在菜園幹活,或是成群行過街頭,讓人有時光倒流之趣,這是我們喜歡去的地方,尤其一家百年餐廳,是吃德國豬腳的上選之店,豬腳還用德國黑啤酒浸泡過,餘味香濃讓人難忘,可說是我所吃過的最好吃的德國豬腳。
但我更喜歡的是當地淳樸民風,路旁常見無人小店,店內商品標好價格,設置簡單投幣箱,客人自取商品自行投幣走人,真可說是人間最美麗的風景了。
因而總在心中想著:我們的台灣,也能開得如此可愛小店嗎?
曾在新聞媒體上偶然看到台灣也有類似小店的報導,這樣小店還上得了新聞,印證了確實難得一見的稀有性,可見即使有也少得寥若晨星。
許多年前曾在內灣一條小巷裡看到類似的小店,賣的是報紙,一小疊報紙擺在門口小桌上,設一個投幣處,寫上敬請買報紙的人把硬幣投進去的字樣。當時對這樣一個小小店感到大大溫馨可喜,覺得它應是內灣最美的風景,多年後再去內灣,整個內灣熱鬧擁擠得有如九份,失了遊興,竟忘了再去看看這家賣報紙的無人小店。
在多倫多玫瑰小築小住四十天回來台灣後,心裡惦記著德國村落的小店,後來想到了一個「對策」:我既然如此喜歡,何不自己動手開一家呢?
我又不是沒有開店的經驗啊。
讀小學二年級之前,我是農家子弟,小二時桃園軍用機場第三度擴建,征收光我們的田園家屋,我們搬到了小街,祖父早年務農也兼做生意,賣過的東西很多,最早是賣布的,後來是糖果餅乾日用品南北貨的雜貨店,後來加上賣豬肉,最後還慢慢轉行賣家庭五金。我們搬到街上時是賣雜貨店時期,當我慢慢能夠接手打雜、看店的時後,店裡主要賣的是家用五金。
開店非常令我厭煩,最煩的是成天被綁在店裡頭寸步不得離開,連上個洗手間都得匆匆回來,其次,鄉下小店客人有一半以上並不付現,買什麼東西拿了就走,你得逐一記在帳本裡,等到長長一段時間,客人賣了稻榖或是家畜家禽,有了收入才來還帳,如果我漏記了帳就收不到錢,如果算錯了帳也會讓自己或對方吃虧,這都是煩瑣無比的工作,小時開店開怕了,所以時至今日,我從不曾想過要再開一家任何性質的店。
但是,如果學滑鐵盧農家那樣,開的是不必專人守在店口的無人小店,那所有的煩雜立刻化為美好,開店樂多煩少,這豈非美妙之事?
2 陳阿仁先生
我忽然想起了一位故友,陳阿仁先生。
陳先生原來是位老師,後來從政,在激烈的競選中獲勝而出任桃園市長。
他擔任市長期間,我因跑新聞與他結識,因諸多理念十分契合而有了公誼私情。他為人坦誠而豪邁,我們常在共同的友人家中小酌暢談人生。在他出任市長那幾年,桃園市種下了非常多的路樹,也處處栽種各種花卉,只要有空地便密集種得花開如毯,那或許是桃園市有史以來最漂亮的一段時間了。
剛開始種花時,有人向他抱怨花一種下去就被偷走,尤其是通往虎頭山的成功路,有太多市民早上去登山運動,下山回家就順便挖幾叢花回家去。
他私下告訴部屬,把種花的預算編得寬鬆些,被挖了就再補種。部屬大大驚奇,他說,種花的目的是讓桃園市有更多花,同時也在陶冶市民精神生活,讓更多人愛上花。現在市民把花偷回家,種也種在桃園市,美也美在桃園市,當他們在生活中習慣有花之後,自然會掏錢去買,不再從安全島去偷了。
這樣的施政風格讓我大大歎服不已。
在帶著一點寒意的十二月天,我們的無人小店開起來了。
女婿幫我把他老丈母娘釘出來的一張小桌抬到農莊門前,上頭整齊擺好我寫的價目表,密密釘覆上塑膠布,他那個愛跟前跟後的小女兒阿嚕興奮的忙進忙出協助跑腿,第一批商品是兩株一歲和十株新阡插的雞蛋花,兩株一歲櫻花苗,兩盆柱狀仙人掌,以及各種漂亮的植物種子如橡樹實、心豆、楓樹子等。桌上還擺了一個粉紅色的小豬撲滿當做收銀機。
「心豆,一年生蔓藤植物,開白色小花,結果如小粽子,熟透之後內藏之種子呈黑色,粒粒皆有白色心型圖案。各種花語均為花之語言,心豆花語為純潔的愛,則以種子為象徵對象。」這是我在我的商品逐一寫上的介紹之一。
幾年前白石農莊曾兩度遭肖人侵入,損失我心愛的畫作十餘件,砂子迄今仍有餘悸,對我這樣的無人商店做法頗不以為然,認為不啻有意招徠小偷垂涎。我卻執意而行,想起了故友陳阿仁先生的話,我更無悔也更自在的開出這個店。
不為什麼,就為小鄉增加一抹小小風景也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