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什麼事都沒有。因為還只是大年初四嘛,還是在過年假期裡嘛,再多的事也不想去想,更不想去做,所以就是什麼事也沒有的日子了。
什麼事也沒有,那我們做什麼呢?砂子問我。我說:就帶了相機,開了車,随便到處閒逛好了。羅馬公路的櫻花想必盛開如錦,就去羅馬公路吧!
像是有目的其實卻又漫無目的的來到了桃園市,走桃鶯路,走著走著,就接上了鶯桃路。同一條路,位於台北縣鶯歌這一段便叫鶯桃路,位於桃園縣這一段叫桃鶯路。路若有知,一定大歎一聲無聊的人類。這條跨縣的路,恰和桃園縣其他跨台北、宜蘭、新竹的路一樣,一過縣便有截然不同的景觀,執政者用心不用心高下立判。桃園縣比鄰縣高或低,這裡就不提吧,唉!
不行啊,別貪著路美就跨縣了,我是要出來拍縣內的照片的。只好沿桃鶯路朝大溪方向接過去,走著走著,走上了一條叫做大鶯路的路,大溪通鶯歌,可回桃園縣境了。
關於路名,莫斯科的公路取得蠻高明的,莫斯科朝台北那條就叫台北路,朝宜蘭的路就叫宜蘭路,朝花蓮叫花蓮路,再笨的路痴也不怕迷路。人家可沒為北莫路、莫北路或花莫路、莫花路煩惱排名先後的問題。
大鶯路,路旁竟然可通到一座漂亮的湖!
我曉得這不是湖,而是河。這是大漢溪下游的一段,被一道攔河堰攔成了一座人工湖,儲水做為板新水廠水源。記得好多年前來過,漂亮的湖濱被圍籬圍著,裡頭是採砂業重車出入的大本營,遍地泥濘,漫天塵灰,美麗的湖景竟是如此使用,真是愛錢遠勝於愛美麗河山的台灣最具體實例寫照。這次再來,路依然泥濘,砂石車似乎收歛一些,至少我們的車勉強可以進到湖岸泥水漫布的小路,戰戰兢兢朝大溪方向開。我們一面開,一面贊歎湖景之美,卻又一面歎著,台灣人還是不知湖岸是用來欣賞而不是用來堆砂石採砂石洗砂石的。
■
這一些,都只是今天一段奇遇的開場白。精彩的來了。
沿湖岸小路,慢慢接回了大鶯路。大鶯路小小的,很有風味。繞到一個叫做中寮的地方,更是有趣極了,是一個淳美的孤島狀的農庄,全庄被大漢溪圍繞著,只有一座小橋與外界相連。
大鶯路旁,有一個小社區,石砌圍牆,小小花園,小小涼亭,外觀不太起眼,看來卻蠻有一種優雅氣息的社區。
這是眷村嗎?
不太像,倒有點像是移民村子。我想起了觀音鄉、大園鄉的一些石門水庫移民小村的景觀。
我們把車開了進去。路很小,但路旁人家,戶戶有花園,有草坪,房子看來已顯老舊,卻古意盎然。花木扶疏,社區像座大花園。
好美好大的山茶樹呀,好美的成排的修得整整齊齊的松樹啊,哇,還有古井,還有那戶人家掛著風鈴,那戶人家高高大大的玉蘭花樹,…
我們随興拍著這小小社區裡的美麗風情,後來,看到一堵矮牆,一座美麗的門,一棟兩層小樓,門牌上掛著的牌子,寫著兩個字:羊寮。
姓楊的人家吧!
院子裡高大的龍眼樹掛著風鈴,樹下有木椅,花園裡草坪整齊,門上掛著油燈改裝的小路燈,呵,裡頭還有兩台重型機車,這是什麼樣的個性的人隱居之所呢?
正在欣賞著,忽然閃出來一位年輕女子的身影,一談,果真姓楊人家,再談,哇!從我在台灣住處小村搬來的!
她的父親出來了,還有姑丈等長輩也聞聲出來,這一下不得了,果真故鄉人,因為建國際機場不得不遷離故鄉而落籍於此。獲知了我的姓名,當下讓他們舉家視同怪物般圍觀起來,老一輩的爭相為年輕人介紹:是一位大大有名的記者咧…,是嗎?是嗎?我耳熱起來。
再接下來有更驚奇的事出現,來了一輛小轎車,大年頭嘛,客人往訪總是人情常事。車上下來幾位男士女士,只中一位女士,遠遠看到砂子,哇!好大一聲,下巴的螺絲鬆脫下來,是妳呀!
砂子也認出她了,兩個人當場抱成一團,混亂的尖聲驚叫中她還狠狠拍了砂子好幾掌。
竟是砂子十來歲時的同伴。當年砂子由雲林北來,兩人住在隔鄰,成了莫逆。算一算,這一分離,好幾個十年過去了。少女都成了阿媽了。
人生的奇遇,往往就因了偶然。偶然今天沒事,偶然今天走上了大鶯路,偶然被一座美美小村所吸引,一個偶然串起了另一個偶然,就這樣一個串一個,串起了這一場奇妙重相逢。
■
真想搬來和你們同住。我衷心的問羊寮主人:附近可有空屋?
他大有喜獲知音的感覺,在這個有如隱居的遠離紅塵之處,難得我如此喜愛。我告訴他,所愛無非一份逃世遁世之感,何況得與如此雅人結伴為鄰。千金買屋萬金買鄰,講的正是如此意境啦。
但我終究清雅不起來,我還是得告辭而去,告別一院落的幽靜優雅,告別一個大大家族幾個不同家庭的真心和熱絡,我要繼續去閒逛,繼續去漫遊,繼續拍照,繼續沒事找事來忙。忙碌碌的過這一個清閒的大年初四,接著是大年初五,初六,直到再一個年終歲尾,直到年復一年。
我,為什麼不適合住在羊寮之鄰呢?
答案何在?過年之後,告別不惑之齡已整整十年,依然有惑。此惑大矣,連自己都不懂。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