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最近種了八株櫻花,三十五株含笑,非常壯觀。最開心的是:沒有使用一坪土地,也沒有花掉一分一毛,就種出來了。
怎麼種的呢?這故事要從那天偶然聽到的一句話講起,聽說,有人嫌社區活動中心前面的三棵榕樹太老也太醜了,想把它們換掉,換成鳳凰木。鳳凰木很漂亮是沒錯,但榕樹何醜之有?何況這三棵榕樹都已種植三十年以上,當初建活動中心時就種下去了,原來是四棵,幾年前一陣颱風吹倒一棵,只剩三棵,枝繁葉茂,和在它們前面的六棵馬拉巴栗組構成一個美極了的小小植物群落,美極了。我一聽就血壓上升起來,馬上找到了「主事者」。
這位主事者也正想找我,最近在活動中心二樓規劃一個小小展場的計畫中我多少提供了一點點意見,我們頓時「麻吉」起來,現在要把榕樹換掉,他也想聽聽我的看法。
「假使把榕樹砍掉,我一定找記者來轟!這叫催毀寶貴的綠色資產。」我說:「如果不是用砍的,而是用換的,大樹換小樹,我也一定找記者來爆料,那叫圖利包商,大樹那麼貴,小樹苗那麼便宜,大樹換小樹這樣的做法,太難看了。」
他的表情糾結起來:「人家鄉公所也是好意,拿錢來美化我們的環境啦。」
「如果是好意要來種樹,何不在那一座水泥圍牆下種一排櫻花呢?你閉上眼睛想一想,十年,二十年以後,每年春天櫻花盛開,這個活動中心會有多麼浪漫!幾十年後,你的孫子,曾孫都會感念你這位偉大的長輩替他們種了這麼漂亮的櫻花樹。」前面是「威脅」,現在算是利誘了:「砍樹是造業,種樹是很大的功德呢。」
「我們這裡是平地,又是海邊,櫻花恐怕不容易種吧?」
「你何妨移駕幾步,到我家後院看看,不但櫻花年年開得密麻麻,還有梅花,也開得密麻麻。不是種得起來種不起來的問題,是有沒有心去種的問題啦。」
他一陣默然,若有所思,我連忙再補上一句:「要種一起種,另一側的圍牆,種一排含笑當綠籬,又香,又美。」
就這麼幾句話,第二天晚上,我從辦公室回到家,他已在家裡等候多時,劈頭就是一句:「完全照你的意思啦,榕樹不砍也不換,左邊牆下種八棵櫻花,右邊,整座圍牆下,種一整排含笑。」
哇!我差點歡呼起來,但仍一本正經的說:「這那是我的意思?這是我們的意思,是你決定要這麼種的,我只是隨口說說。」
動作可快啦,或許年底政府機關特別趕時間吧,三天後,水泥地上出現了栽植穴,五天後,嘩!一長排的櫻花都種好了!另一邊,一長排我最愛的含笑,我仔細數了一遍,再一遍,三十五棵,這真是太奢侈,太豪華了。以後我天天來活動中心散步,迎接我的不再是光禿禿的水泥廣場,左邊將有一排婀娜多姿的櫻花樹,右邊是三十五棵香死人的含笑,我豈不成了皇帝了?櫻花一年只開五到七天,不開花時賞葉賞枝,開花時,我們這個活動中心,一定會是全村的驕傲,至少,我和家人一定會抬來桌椅,鋪上蓆子,沖一壺好茶,煮一杯咖啡,來這裡,享受有如加拿大的家那樣的幸福。
加拿大的住處,附近把櫻花拿來當行道樹,當停車場和安全島上的植栽,花開季節,一路艷紅如火。加拿大家屋前屋後我們都種有櫻花,前院種的是北美櫻,後院種的是八重櫻,我常坐在花下,看著花開如錦,花落如雪,偶而花落進我的咖啡杯,我捨不得撈它,一陣風起,花落得滿地,教我不忍移步,原來那便是一種我所深情鍾愛的生活方式,櫻花一棵才賣一百或幾十塊加幣,種了一次,年年相陪,而且它的回報會年年增值,因為樹越長越高,花越開越旺,旺到紅上二樓窗前,二樓屋頂,賞花不必出遠門塞車擠車,賞花只稍從書房、起居室、餐廳一轉頭一抬頭,偶而離開加拿大久一些時間,一陣莫名想念,翻騰心海,想些什麼自己也說不上來,或許就那幾棵不言不語,老是害我掃落葉掃得腰痠背痛的樹吧?
台灣何以不是加拿大呢?台灣除了拼命賺錢,把一切資源都用在賺錢這兩個字上,難道不能多一點點人性深處那種愛美麗,愛寧靜,愛大自然,愛「快活,樂活」的因素?幸運的是,最近我們看到北橫的明池,有很健康可以飛來飛去的綠頭鴨居然和加拿大綠頭鴨一樣不怕人;我們看到尖石鄉的山路旁成群獼猴在山壁上跳躍嬉耍,看到石門水庫成群藍鵲飛掠眼前,看到去樂樂谷和阿里山山腳那些山溪裡因為護魚有成滿溪滿谷不怕人的苦花和溪哥,看到喜鵲就在我們打外丹功的練功場前跳躍啄食,現在,還看到水泥固封三十年的廣場,如夢般一夜出現了那麼一大排櫻花,含笑,唉,曾幾何時加拿大悄悄來到了台灣,真教我作夢也含笑了。
好多天來一直忍著心裡的衝動,不敢寫櫻花出現的經過,因為,威脅加利誘,我不但居心歹毒,而且分明說定了這個種樹的幕前幕後故事和我無關,我竟然還是寫了,把它PO上了網路,對於在網路還不算被普遍使用的我們這個小小社區,我心虛的覺得自己所為,蠻像是一種另類暴力,阿彌陀佛上帝阿拉,請原諒我好歹我的本意只是為環境加一點顏色,為地球加一點生命營養,以及滿足好奇我何以不用一坪地不花一毛錢也能種出一大排樹的好友們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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