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遇到幾位剛生完第一胎的朋友，聽到她們對我委委闡述關於生產的痛，還有迎接新生命的喜悅。每一位提到對自己孩子的愛，都是沒有原因，也毫無保留，這種愛是沒有辦法解釋和衡量的，對於一個從未謀面、從未從他身上得到過一點點好處的小豆子，竟然就覺得[可以為他付出生命]那樣地愛著！
自然產需要經過六到八個小時陣痛，手術產則是要經過比較長的時間恢復，前者就是我們略知一二的那種，比被子彈打到還要痛的痛；而後者，就是那種，明明沒有生病，卻要經歷剖腹這種大手術，通過半身脊椎麻醉的危險。台灣俗諺說：｢生得過，雞酒香(麻油雞)；生不過，四塊板(棺材)。｣，就開門見山地說明了生產的危險。
聽說這還只是開始，如果產婦希望餵母奶給小寶寶吃，真的的痛就來了。那就是擠奶的痛，擠奶的痛比陣痛還要痛，眼淚會直接噴出來，而且不是一次就好，是每天，固定的時間都要擠。如果沒有把乳腺擠通，會發生乳腺炎，最嚴重要把乳房切開塞棉花進去治療，傷口還不縫合的。
我聽到這些，覺得根本就是人間酷刑啊！可是，竟然全世界，整個歷史上，乃至於這一分鐘，已經有無數女性都經歷過了。如果不是一份很深的愛存在心中，怎麼可能會願意去忍受這些呢？
之後帶小孩的辛苦就不用說了。我老姐生了兩個壯丁，跑起來像炸飛彈，鬧起來像炸彈，生病像手榴彈。現在第一個已經快要上小學了，動不動跟人打架，頭破血流，當媽媽的一次又一次嚇得快要心臟麻痺。
那幹嘛生小孩？
我聽過很多老媽媽告訴我生小孩的理由，都是｢人家生養我們，我們也要生養別人。｣。那種傳承生命的情懷，我想是比任何諾貝爾獎得主，或者是這世界上任何一個偉人還要來得偉大的。
可是，我最近看到媽媽的幾個結果，陷入疑惑了。那種弒母毆母的王八蛋就不要講了，因為他們不是人類。在人類的母親當中，我看到幾個結果。第一個結果是：兒女人在台北市，媽媽送到基隆N堵的安養院，一年去看她不到三次；第二個結果是：子女終於買了自己的房子，迫不及待脫離老母搬出去，老母欣慰兒女事業財富兼具，到處炫燿，沒有想過自己可能的無依；第三個結果是：老母親年老又有點失智，偶爾走丟，偶爾混到每個子女的家中，可是沒一個有歸屬感，因為到哪一個家庭，感覺上她都好像是｢多出來的那一個人｣。所以這個母親總是早早上床就寢，當全家人都擠在客廳看八點檔的時候。第四個結果是，母親不但行動不變而且失智比較嚴重，醒著的時候問東問西，同樣簡單的事情一問再問，沒事的時候大家都叫她去睡覺，因為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忙，以及happy。提到媽媽，比較孝順的孩子都說把她的身體照顧得很好，讓她能吃能喝能睡，就很棒了。可是我常常在想，老是被人家叫去｢早點睡｣的媽媽，心裡會不會有點傷感呢？雖然沒聽過幾個老媽媽這樣說過。
我阿媽算是比較會[爭取自我權益的媽媽]，她高齡八十好幾，耳不聰目不明行動不便，但是她很討厭人家把她當成沒用的人，什麼都不跟她講。有時候我懷疑，她寧願我們跟她吵吵架，爭論一些事情，她也不要被哄得像小孩子一樣，她說：｢阿媽又不是白痴。｣。我回高雄的時候喜歡逗逗她，跟她講陳水扁有多邪惡，跟她講我又認識了什麼好人壞人，有時候也問問她的看法。我阿媽興致一來，也會跟我講起她的看法，邏輯清楚，思緒分明。她說：｢只是懶得記住每一件事情，重要的事情她都記得。｣。接到詐騙電話，她還會用嘶啞的閩南語跟對方說：｢我聽沒啦！｣，然後掛電話。我上次回家的時候，幫我媽媽撿空心菜，騙她說我都不會耶，都不知道要撿哪一段比較好，她就扶著桌子走過來，蹲在地上教我。這件她一共作了70多年的事情，想都不用想，做得依然乾脆俐落。雖然最後腰酸背痛，可是我可以感受到她的快樂。
我的阿媽算是很幸福的媽媽，因為她享受得比9成的媽媽還要多。那種享受不是物質的，而是她隨時可以找得到人陪她聊天，或者跟她吵架。以前跟她吵架她會很生氣，現在跟她吵架她都不會怎樣，還笑笑的。不過很多媽媽不是這樣，她們活在各自的孤獨裡，還是懷念著孩子們種種的好，卻不敢向孩子多要一點。她們也還是一個人，不是有吃有住身體好就算了，可是到最後大多數的子女都只能做到讓她｢有吃又有住身體好｣而已，雖然如此，我相信即使每個母親都可以預知到自己的這種結果，應該也是會不計較，抱著一顆熱烈的心，把孩子生出來的，費盡心力把他養大。
電視上的公益廣告說，要關懷老人之類的事情。我就會想到，她們不是一般的老人耶，她們都是媽媽呀！她們是忍著懷胎拾月的不便，承受過生產生死交關的那一瞬間，之後又做牛作馬超過三十年的媽媽耶！
所以我常常在想，媽媽，有沒有更好一點的結果？媽媽最好的結果會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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