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聽到熟女這個名詞‚應該是大學時代｡那個時候[熟女]對我們而言‚是銀行的櫃員、是專櫃小姐、是保險業務員、是返校宣揚成就的學姊們｡
面對熟女都是很膽怯的‚因為她們看起來既專業又威風‚最重要的是‚眼中熊熊燃燒著[I am]的那種自信｡而那個時候‚我們還在探索[Who am I﹖]、[What can I do﹖]、以及每天和數也數不清的[Why﹖]奮鬥｡
小朋友都稱呼我們大姊姊、學校以外的人稱呼我們為[妹妹]、陌生人問起的時候‚都先問[妳唸哪個學校的﹖]…｡不過25歲之後‚青春臨界點的訊息不知道從身上的哪個部位發送到全世界各個角落去‚所有人好像突然在某一天同時收到‚我們還來不及查證實歲是不是真的已經年滿25‚所有小朋友們都已經知道要叫我們阿姨、路人也知道改口叫我們為[小姐]、甚至當陌生人問起的時候‚第一句話都是先問﹕[妳結婚了沒有﹖]｡
25歲之前圓圓的臉還叫做嬰兒肥‚25歲之後專櫃小姐會拿出克蘭詩告訴妳要[塑臉]﹔25之前試穿內衣背部肉太多的時候‚內衣小姐都會說一點都不胖‚通常胸部大的人都這樣‚可是25歲之後‚內衣小姐都說‚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紀‚肉一定會垂下來…｡
我不只一次好奇地觀察鏡中的自己‚而且還拿出老照片對照｡坦白說‚我實在不覺得早期的樣子有什麼好﹖一樣是圓圓的肉包臉、每次看著鏡頭的樣子都很膽怯‚不然就是兩眼無神‚稱不上美麗‚看起來輕得像懸掛在地球邊緣‚隨時都會掉到外太空去｡
雙腳沒有落地過｡
當然那不是倩女幽魂了‚是空想多過於實際的精神狀況｡
我想恐怕是因為後來靈魂著地了‚才被雙眼透露了25歲的訊息｡
當第一個親密朋友升格當媽媽的時候‚有些朋友才剛草率地結束為期不久的初戀‚少女時期記憶體空間有限‚可是已經被太多無聊詩篇擠爆｡當我們還在哀傷五’六年以前那個惡質情人和不三不四的戀情的同時‚突然[咚]的一聲‚電腦當機‚告訴你30歲來了‚應該要重灌軟體｡而且如果還要繼續揮霍這種濫殤的情緒‚最好要準備付出很大的代價換100G以上的硬碟｡除此之外‚其他外接硬碟、軟碟、隨身碟最好都要俱全‚如此才可能應付得了第一段悽慘戀情反芻的垃圾｡
如果還不自覺‚那麼舊的硬碟負荷不了沉重灰澀的過往‚就會自殺死亡‚不管妳願意不願意‚此刻都必須改朝換代｡
然後妳不甘不願地‚大費周章找了新男人、搬了新家換了新工作以及剪了新髮型‚付出一筆小錢準備面對真正[Iam]的30大關來臨｡可是當妳的生命又重新開機的時候‚妳端坐在粉紅色的Hello Kitty梳妝鏡面前‚舊情人的幽魂從鏡子裡頭出現‚妳嚇了一跳‚冷靜之後妳終於知道‚原來這個回憶病毒‚就藏在冷冷的空氣裡‚就算妳把整台電腦都換新了‚它還是會從四面八方侵入‚霸佔妳的記憶體、癱瘓妳的人生、嘲笑妳的心靈智商｡
妳還想去PUB跳舞消耗過剩的精力‚可是才到午夜12點鐘‚妳就發現妳並沒有多餘精力可供消耗‚青春吃掉了一些﹔妳還想去社交場合接受男人的愛慕獻殷勤‚可是妳發現妳無法回答那些年輕俊男[請問妳今年貴庚﹖]的問題﹔妳還有一些夢想想要實現‚可是在一天八小時剝削之後殘存的街燈下‚妳唯一的夢想只剩下趕回家裡抱著偶像劇、日劇、韓劇、喜劇、悲劇…‚讓它們帶領妳進行夢想的體驗就好｡而且很安全‚不會落空｡
每次看我從小到大的摯友J‚就不覺得30歲來了｡從以前到現在‚J一路走來始終如一地淡泊‚就算她現在已經可以大辣辣地到政府部門去查帳、去作威作福‚可是在那些銀行櫃員、專櫃小姐、保險業務員…面前‚她還是怯生生得像個學生‚別人對她說話大聲了點‚她就說不出話來了﹔誰要是欺負了她‚她還是一口氣嚥下去‚安靜離開或落荒而逃｡J沒事的時候就在家裡打掃房間、看電視、畫畫、看書‚好像還是當年準備考高中一樣過著的生活｡她對[未來]的戀情保持如同初戀一樣地期待‚俊美、挺拔、風趣‚最好像漫畫裡的男主角｡我們約會的時候還是去西門町‚亂買小貼紙小畫冊小吊飾小髮夾‚以及少淑女服飾｡百貨公司專櫃二樓以上的產品她嫌太老氣‚要等40歲以後才穿‚當然可以拖到50歲以後更好｡
Hello Kitty誕生於1976年‚和我們一樣正經歷30大關｡Hello Kitty沒有矛盾地、表裡合一地停留在baby時期‚而我們背負了承擔社會責任的包袱(包括避免自己成為單身公害的社會責任｡)‚內心卻還生澀得比20歲的女孩都不如｡
不想長大｡腦袋裡有一股強烈電波在抗拒‚想要重新過一個比較不那麼悲傷的青春‚可是時間到了‚整個世界都拒絕了妳這個企劃｡
熟女還沒有煮熟‚已經被踢出鍋子‚狼狽不堪地爬上餐桌‚正式成為家庭饗宴中的大餐‚不然就是待命冷在一旁‚等著時間上菜｡那是婚姻‚集體陰謀進行催化‚不管妳要熟不熟‚Time up的時候‚妳都要出場｡
接著下來承擔一家之計的重擔說什麼也會把妳催熟‚妳別無選擇地得從嬌滴滴的公主被催成不太嬌滴滴的妻妾‚假以時日‚在妳都不知情的情況下‚已經變成權傾一時的武則天‚掌管所有的房地產、家中祭祀、送往迎來的規矩｡
可能那個時候還老懷念年輕時候那些不三不四的戀情‚以及根本沒有愛過自己一天的混帳情人‚不過那也許不是因為還多麼愛著他們｡
而是心裡有一塊地方根本沒有煮熟過｡
是一個女孩‚以及她手中的白色梔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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