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關於長久以來習慣並且熱愛踽踽獨行的生活習慣,在我終於意外地落到兩件事情手上的時候,開始正視這個了不起的性格缺陷。
一個是錢的壓力,一個是愛的魔力。
錢的壓力沒得商量,它只是我過去幾年過度消費過度奢華所種下的種子,終於長成了一棵毒樹,我不能不正視他的存在以及對我生活的威脅。過去我是不受任何威脅的,因為我是可以白目到死的那種人。我可以白目到,睜著眼睛想像我死後的墓碑銘寫下什麼。應該是:
Frenca,一個信仰追求者,因為太信仰某件事情以致於精神不堪負荷,用消費奢華商品解除壓力,最後因債務壓力身亡的悲哀女人。
我一直覺得人的生命輕如鴻毛也重如泰山。而對我而言,那個最平衡的點就是為信仰而死,為固執而死。因為只有在那個地方死了,才會留下一些可供懷念或者可供訕笑的記憶。為了信仰,為了失敗或者為了成功而死,都很值得。
我曾經在我親愛的男朋友面前不只一次說下這種話,關於死亡的無所謂。
那個時候,我看到了他和我交往以來最掙擰的眼光,最肅殺的氣氛。他總是訥訥地說,[請不要再說這種話了,妳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我覺得他是我整個信仰中心的破壞者,因為他要求我妥協、再妥協、繼續妥協、勇敢妥協活下去。不管是這個世界如何紛擾,我總是應該看看最後會怎麼樣,最後這個世界會落到和我的信仰同行並進或者背道而馳的路上。
我不想看,因為總覺得那一定是失敗的。
但是我還是妥協了,妥協在他給我的新世界裡面。這個新世界裡面鳥語花香,連哭泣都可以不用太費力,連爭執都可以只用一個憂傷的眼神帶過,連痛苦都可以輕輕地被舉起。
就這麼妥協了幾個月之後,我的朋友都發現,Frenca變了。
Frenca變了,因為她再也不定期去向Pub或者KTV報到。
Frenca變了,因為她居然可以深居簡出,而且不化大濃妝出門。
Frenca變了,因為她開始說起話來有分寸,不再到處去向人抱怨訴苦。
有一天晚上我為我的改變深惡痛絶了起來,我向我的親愛的男朋友抗議,我要回去過以前的生活。
他問我說:[你喜歡以前的生活嗎?]
我盯著東森重播的流星花園看,想起流星花園首播時候的一些故事,沒有回答他。
他說:[如果你喜歡,那你就去吧。我會在家裡等你的。]
於是我呼朋引伴去了KTV,發現以前愛唱的歌現在唱起來索然無味。以前邊唱歌邊喝酒的爽快也不再。
歌裡的情緒與我再也不相關,我沒有了需要被歌發出的怒吼或掙扎。
怪了,再去了PUB,突然覺得音樂很吵雜,並不好受。我看見了那些長相不同但是感覺類似的PUB雄性動物,已經感覺索然無謂。那些華麗包裹之下一致的性衝動,在空氣裡面一再爆裂,煙霧久久瀰漫不走。
倒盡胃口。
和朋友大談心事的時候,用詞總是小心翼翼。害怕我們談話像以前一樣,放大所有情緒,走向和現在生活決裂的地步。
一個人,可以驕傲得對任何事情都不滿,不滿地去踩死它,踩不死的就翻臉走人。雙腳踱步踱得那麼用力,好像積欠了很大的怨恨,對這個世界。青春的力量很囂張,那是比金錢、比權力都還要沒得商量的囂張。我們的青春囂張裡有夢想,不管它是多麼的愚蠢,多麼地乏善可陳,可是因為青春是決策者、也是執行者,所以一切都有了美麗的力量。
爆裂的美感,墮落的美感,憂傷的美感,逆勢而為的美感。只因為青春都是美。
Frenca某個部分已經死掉了,我終於明白,這就是人生,這就是改變。
而只有我清楚,這樣的改變不是為了你,我親愛的男朋友。這一切都是為了我自己。套句所有兩性書籍上面都一致公認的真理,[一個人只會為自己改變,不會為任何人改變。]
我曾經以為自己是英雄。這個英雄是創新大膽的,是箭步如風的。這個英雄是不怕受傷也不怕死亡的,只要可以把自己的真實坦率的表達出來,就無所謂。
這個英雄接受掌聲,習慣獨自哭泣,有時為人抱不平,面臨背叛的時候訕訕一笑。他就是不被任何人事物所掌控,並且為此而活。
英雄不為人所掌控,所以一旦他必須成為某件事物的奴隸,就必須一死反抗。
最後英雄,為了反叛而反叛,成為自己的奴隸。
有一天醒來,我發現不想要再當自己的奴隸了。當我看見我的大白貓窩在暖爐前安穩地睡著,而且即將醒來打了一個哈欠,雙眼惺忪。
一個龐然的背影被對著我,對著Note Book,全神灌注,那裡傳來[咑咑咑咑]的打鬥聲音,來自虛擬世界的戰場。
天氣冷得意外舒服,在溫暖的棉被裡頭。
我打了一個電話回家。
家徒四壁,可是幸好,重要的東西,都在。
記得小時候為了原子筆斷水、衣服脫線、媽媽把飯煮得太軟、要不到想要的東西.…的事情,常常氣得臉紅脖子粗,不是怪誰,就是生氣,氣事情為什麼那麼不順?氣事情都要找我的麻煩。原子筆的那一次,我把原子筆重重地摔到地上去,嚷著說不寫作業了。我的母親把原子筆拿起來,慢條斯理地在打火機上面暖幾秒鐘,奇怪的魔法發生了,那支原子筆竟然比以前的還要好寫。[這不是什麼麻煩的事情呀。]她平靜地說。
我那個時候腫著一雙哭紅的眼睛,感覺很神奇,也忘記自己到底在拗什麼。
我們之間當然還是有許多麻煩,煩到我也很想要摔原子筆不寫作業,煩到很想一走了之。
平常一件事情搞成3件事情。
28天一次。一件事情搞成10件事情。
而且每一件事情都指向決裂。
你也像我的母親一樣,把我摔到地上的東西撿起來,仔仔細細地打開一個又一個結。[就這樣子啊,這不是什麼麻煩的事情呀。]
我記得你的那把深藍色的傘。第一次交到我面前的時候,你對我說,那一把傘已經用了4、5年了,我不相信。因為顏色沒有脫落,連整個收傘的折紋都一分不差地壓得很整齊,傘面連一點舊痕都沒有。除了傘骨有鏽蝕之外,很難看出不是一把新的傘。
你說,東西如果好好的珍惜,好好的使用,就可以用很久很久。
這是人生,雖然殘破不堪,卻要一個一個收拾起來。
我不知道我是否妥協給了什麼,但是必然是被收拾好了才能破涕為笑。不是壓抑、不是委屈、不是隱忍,因為過去的那些摔碎的原子筆,都不再困擾我,不再需要我揮劍策馬出城。
愛的力量不足以到達那個地方,我試過,沒有到達。但是智慧的力量到達了那個地方。
我於是明白,真正的英雄,不是摔原子筆以求心理平衡的傻蛋,不是沸沸揚揚舉旗戰爭的野心家。真正的英雄,雖無所畏懼但無可揮霍。
是的,我妥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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