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準備在月底去探訪一個天使。他住在離這個城市很遙遠的地方，有山籟蟲鳴的地方。天使來信說，[我交代好了南瓜馬車，前往最迷離的城市去迎接妳來，好嗎？]
我把回信綁在鴿子的腳上，說好。
他又來信，問我，[妳在那個迷離的城市，可曾經遇見過任何旅行的天使？]
我回信說：[沒有。我沒有遇見過。所以住在城堡裡，一直不肯出門。]
[為什麼妳這麼肯定妳沒有遇見過天使呢？他們告訴妳了嗎？還是TVBS有報導？為什麼妳這麼篤定在妳那個城市裡，甚至沒有任何一個正在旅行的天使？]
[他們，都長成什麼樣子呢？]我問。
[他們，都把妳看成什麼樣子呢？]他反問我。
[我不知道，我讀不到他們的心。]我說。
[那麼，]天使對我說：[這麼說吧。當妳對他們說晚安的時候，他們會如何回答妳？]
[他們說，princess，晚安，歡迎妳光臨這個不夜城。如果我盛裝，他們會想要來親吻我；如果我並沒有盛裝，他們就視而不見。]
[他們對妳，有著什麼樣的期望呢？]天使問我。
[他們期望我盛裝，前往任何一場舞會，和他們回家。]我說。
[妳拒絕了嗎？]
[我應該拒絕嗎？]
[十誡裡並沒有提到這件事情。]天使對我說：[我想妳的心是拒絕了，否則妳不會那麼寂寞。]
天使繼續寫著：[可是我確定妳曾經遇見過。]
為了這句話，我開始去想著曾經是否遇見過天使。
幾個月前我遇見過一個，自稱是上帝那裡來的使者。我好奇地靠近他，和他說話，和他吃飯。後來有一天，使者對我說：[妳這樣活潑開朗，必然參加過幾場舞會，妳在舞會裡面一定是queen。妳一定曾經收到很多舞會的邀約，非常地受歡迎。]
我說沒有，我的手上並沒有很多舞會的邀請函。在我的床櫃裡，只有一張發黃的邀請函。那是在1997年的時候，王子親手寫的邀請函。那一次，我沒有盛裝地去了，所以王子並沒有看見我。他和許多名門淑媛跳舞，卻始終沒有正眼看過我。後來，我沒有再收到邀請函，也許郵差寄丟了，也許地址從一開始就弄錯了。
[不可能，妳不可能沒有參加過舞會。妳不是這樣的女人。]上帝的使者對我說，喝著晨露，拒絕血肉，小心翼翼地踩過蘆葦。[因為妳並沒有像我這樣子純潔，妳不像。]
自稱上帝的使者對我說：[我們是屬於不相同的國度，請妳離開吧。或者，請容我留在這裡看妳夜晚的時候翩然起舞。]
今天，我收到一封信。[我來拜訪妳。]
我說好。仍然沒有盛裝出發。
[妳真是美麗。]傍晚時分，他來到，對我說，[妳的眼神和表情，都是純潔可愛的。]
[美麗得，足以收到很多舞會的邀請函嗎？]我小心地問他。
[妳不會去舞會的，]他說：[那裡不是妳願意去的地方。]
[你難道不曾看見，我每日在接近午夜時分，發出的狂吼尖叫聲音嗎？]
[我當然看見過，]他溫柔地對我說：[但正因為我看見過，所以我明白，以我的智慧明白，而不是以我的眼睛耳朵明白。]
[那種明白，就好像，你的好朋友G或者是Finer她們這樣的明白。她們是正直而且良善的人，我也是。我們的明白，對妳而言，應該是最重要的。]
是天使。
我的靈魂不知道為什麼，輕輕地顫抖了起來。
[我可以聽你彈奏鋼琴嗎？]我問他。
[當然可以，若是妳喜歡。]他回答，坐在琴椅上，柔軟的手指碰觸在琴鍵上，宛如神蹟一般，音符像是活動的精靈自己飛了起來，不再破碎。[這是妳的琴嗎？]
[是的，我用自己的生活交換來的。]我回答。
我想要知道，貝多芬的[悲愴曲]，好好呈現出來是什麼樣子，我會聽到，貝多芬心裡的悲愴嗎？
[打擊槌的發條太緊，]他對我說：[妳的手指必然不曾確切地按下一個琴鍵，沒有令它們臣服在妳的手指裡。]
[我沒有自信。]
[妳會有的。]
我寫了一封信告訴遠方的天使，對他說，我找到一個可以為他的笛音伴奏的鋼琴師，在下一回，他的天使演奏會的時候。
[他的音樂配得上我的嗎？]
[是的，]我說，[我懷疑他也是天使。]
後來，他請我吃了晚餐。我第一次很樂意在餐桌上為別人服務，斟茶。過去我不曾願意。或者是我不敢，或者是我害怕別人說，[妳一定時常在舞會上為人斟茶。]或者，很驕傲地告訴我：[這是妳應該為我做的事情。]這一次，我遺忘了類似的擔憂。
[妳的歌聲已經不如當年清澈，妳的喉嚨不舒服嗎？]他問我。
[我知道我有一天一定會失去我的美麗歌聲。]我說：[所以我開始學鋼琴了。因為等到那一天，我還能讓別人聽見，從我來的，另一個歌聲。]
我們共同看見了一種靜謐的美麗，來自於陳綺真的音樂，來自於我們共同對於中古歐洲手風琴的綺想。我還想跟他說有關於史懷哲和大非洲共同演奏的音符。(這個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另一個天使，演奏小提琴的天使，他曾經帯我吃過世界上最好的巧克力，讀過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詩句。我們談論過史懷哲和大非洲的那一場演奏會。)
各自的座位，和緩的心跳。我知道今天城裡有許多舞會，但是我都不想去了，雖然他們都不需要邀請函就可以放行。
我們在地下鐵分手的時候，我對他說，[謝謝你從那麼遙遠的地方來看我，並且讓我看見音符、想要走出城堡。謝謝你。天使。]
他對我說：[謝謝妳的陪伴晚餐時光，小女孩。]
回到家裡，我寫了一封信，綁在我的白貓的腳上，請他送去給山林裡的天使。
我寫著：
我今天遇見一個正在旅行的天使，雖然他並沒有透露他的身分，沒有展現他的白色翅膀，或者說他是上帝的使者，可是我非常地確定，他是一個天使。
因為我發現，他的眼睛裡所看見的我，是經由一雙天使的眼睛所看見的。今天，有天使來訪。
請為我的請求，向上帝請求祝福給來訪的天使平安喜樂。
天使，你因為失去了一對眼睛，所以能看到更多。這個天使擁有一雙眼睛，居然能夠看見你所看見的。你從笛聲看見，他從琴聲看見。
我突然覺得，我不再孤獨了。也不再覺得，生活充滿失望。因為在這個煙慕瀰漫的城市裡，今天，有一個天使來拜訪我。
我已然明白，因為曾經遺失了白色的翅膀，所以失去了飛翔，所以失去了看見天使的力量。。所以我不再快樂，甚至有的時候，和魔鬼交換生存。
我將帯著我拙劣的琴聲和雍腫飛不動的身體去拜訪你，請你以悠揚的笛聲歡迎我。為了找回，我遺失的白色翅膀。
祝福你，親愛天使。
願神祝福你平安，願祂的國度降臨；願祂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天上。
願我們行經死蔭幽谷，如同行過青翠草地。
願我們的愛，仍然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
摯愛的Frenca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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