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研究「自然療法」的可能性,這是有別於傳統手術的另類療法,近年來漸漸被推廣,雖然尚無實證數據,但已有不少靠著養生(好山、好水、好空氣、無污染、無農藥、回歸自然…)而抑制住癌細胞,甚至使癌細胞消失的例子。學正統醫學的先生雖極力反對,我仍私下請教了這方面的專家,發現採取這種療法的,大都已是癌症末期,被宣判大去之期不遠的人,看來是死馬當活馬醫吧!但是我的想法是,如果用這種方法死馬都能活過來,活馬不是更沒問題嗎?但當聽聞我得的是腺癌時,即使是專家也不敢冒這種險,勸我還是開完刀再接受自然療法。
2005年5月25日清晨,我接受子宮頸圓椎切除,外加電燒手術。
近兩年來,我進過無數次的開刀房,但是,最驚恐的還是懵懂無知的第一次。
手術同意書及麻醉同意書一直丟在桌子一角,我連碰都不敢碰,直到5月23日我才像是準備上刑場般,含淚顫抖簽下名字,24日下午(手術前一天),婆婆從南部上來陪我住院。
這不算是大手術(有些醫院當成門診刀,當日就可回家。),但是依慣例,要做種種檢查。在婆婆面前,我只能假裝堅強,照X光、心電圖、抽血…,一關一關,像劉姥姥進大觀園,隨著護士的冷漠指示,帶著婆婆東奔西跑,我心裡其實希望有個懂這些煩雜瑣事的人陪著,而不是一個70歲的老人家…。無奈的是,妻子得癌症要開刀,丈夫還在鄉下幫別人看病,很諷刺吧!
術前檢查完畢,準備進病房前,我看到了一位中年男士,獨自提著公事包,似乎剛下班,聽到護士對他說病房號碼,並問他盥洗用具是否已帶?他沉默的點點頭。 (他也是明天開刀?小手術嗎?為何沒人陪他來?)再看看站在身旁的婆婆,我覺得自己算是幸運的了!
到護理站報到時,護士出奇親切,甚至可以說是興高采烈,她回頭對其他護士喊著:「有patience來囉!」我覺得自己好像是給他們衝業績的榮譽會員,莫名奇妙被她們的熱忱感染,一時之間忘了這裡是醫院---「妳簽名簽得好漂亮啊!」「妳的皮膚好好喔!」「妳的體重很標準ㄟ!」我有點飄飄然。接著,一位笑容可掬的女實習醫師進來做問卷調查,因為子宮頸癌的統計數字要呈報給衛生署。
她先問了些基本問題,然後她聲音宏亮的問:「妳幾歲第一次性行為?」「有過幾個性伴侶?」「墮胎幾次?」我傻住了!婆婆瞪著她的大眼等著我的答案,我拼命向年輕的女醫師使眼色、嘟嘴巴,她以為我沒聽懂,準備再重述一次問題,我只好囁嚅的一一回答。婆婆不悅的走向病房外,但是儘量隱藏她的情緒,裝作沒事一般,我羞愧的無地自容,她一直想要多幾個孫子。
術前的準備都辦完了,今夜只剩下灌腸、排空肚子,我惦記著女兒獨自一人在家,請假回家看看她,女兒興奮的以為媽媽開完刀了,殊不知道10:00前,我得再趕回醫院灌腸。
隔壁床住著一位剛開完乳癌手術的老太太,她整晚不斷的咳嗽,陪著她的女兒則是整晚不斷的講手機。我實在睡不著,把玩著圈在手腕上的名條,想像著自己是一隻烙印好了標記的豬,等待宰殺。我記得最後一次迷迷糊糊的看時間是凌晨2:00。
清晨5:00,有人大聲喊著:「媽~天亮了!起床了!」老太太被她女兒叫醒,又開始猛烈的咳嗽,問道:「這麼早叫醒我做什麼?」(是啊!幹嘛大清早吵人?)那女兒很無厘頭的回答:「我想問妳睡得好不好?」(???真是莫名奇妙!!!)然後她一直不斷地問她老媽媽:「痛不痛?」雖然老太太一直回答不痛,她女兒仍然鍥而不捨的追問她:「痛不痛?」我就這樣心情煩躁的等著8:30的手術,暫時忘了害怕。
8:00整,護士進來提醒我準備進手術房了,我又意識到恐慌感。我想到雅薰問她的醫生:「可不可以在病房的時候就先把我麻昏過去,免得我害怕…」我真的也這樣想。
公公在手術前也趕來了!
點滴針劑打入靜脈,在架上掛好,我靜靜躺在床上等待推病床的人,隔壁床這時候突然安靜的嚇人,彷彿在為我哀悼…,不是應該再製造點噪音分散我的恐慌嗎?
人來了!病床開始移動,我盯著蒼白的天花板旋轉,滑行到護理站交接病歷,再滑行到電梯口,我的大近視眼模糊中看到長廊上的人分站兩旁,列隊看著我的病床推過,竊竊私語著:「年輕的ㄟ!得什麼病啊?」,我成了電視劇中的人物,但一點兒也不有趣!我擁有了優先進入電梯的特權,卻沒有半絲興奮感!一道道好奇、憐憫的目光朝我投來,(我可不可以閉上雙眼?這樣會不會被誤認為死了?)病床出了電梯,人跡漸少,公婆已隔絕在外等候,空氣越來越冰冷,週遭景觀變得不同,彷彿進入了太空艙,我呼吸急促起來,心中默唸著:「無論我往哪裡去,耶和華我的神必與我同在。」
病床和手術檯並排緊靠後,護士問我可否自行移動到手術檯?我像一隻代宰羔羊,竟然不敢反抗,(我應該跳下逃跑,尖叫抗議…)我乖乖挪到手術檯。麻醉師自我介紹,又問了一次我的名字,入院至今,我像個小學生,一直覆述自己的姓名,起初以為他們在測驗我是否嚇到神智不清,後來才知道是在層層核對,以免弄錯人,開錯刀。
監測生命跡象的儀器,冰涼的貼在胸口,夾在指尖,耳旁發出規律的「Bi—Bi--」響聲(我的心跳會不會太快?現在適合開刀嗎?我覺得空氣稀薄…),麻醉師(或者護士?)拿著針劑:「現在要開始麻醉了!等一下妳會有想睡的感覺…」Bi-----(靜止----)
時間空白了多久----?
耳旁有人近乎粗魯的,大聲叫著我的名字。我的喉嚨好痛!我尿好急!我沙啞的出聲:「我-要-上-廁-所-」那個大嗓門又喊著:「尿急是開刀後正常現象,已經幫妳插尿管了,現在要推妳回病房了…」
昏沉中知道公婆跟在病床旁,這回我看不到天花板,感受不到週遭的眼光,我腦袋很重,四肢痠疼,唯一恢復正常的感官是聽覺---我清楚的聽到公婆交談的聲音:「手術很快嘛!在恢復室等比較久…」憑著聲音,我知道已回到護理站:「××房病人回來了…」然後病床轉了一圈,歸位,隔壁床的咳嗽聲又來了。我戴上眼鏡,週遭景物也漸漸清晰,隔了好一會兒,老公才出現在病房(中午診所休診),要公婆先去吃午飯。
我又重返人間了?!原來手術是這樣啊?除了因麻醉插管使喉嚨疼痛不堪外(感覺像扁桃腺發炎),其餘還好嘛!
一小時過後,我的小腹開始微疼,然後慢慢加劇-加劇-再加劇---,我終於知道麻藥消退的威力了!這是一種什麼痛?我仔細分析---像經痛!很悶很悶、坐立難安、輾轉反側的痛---不行了,我哭起來,隔壁床的女兒兀自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老太太制止她女兒:「店店啦!沒看到人家正在甘苦喔?」30歲左右的女兒終於靜了下來。護士幫我打了止痛劑,20分鐘左右,我終於像被哄乖的小孩,安靜下來!但老太太的咳嗽似乎止不住,反而愈加劇烈。
在醫院待久了的老公,知道院內感染的可怕,堅持立刻辦出院!我突然想到當年生產完的第二天,老公也堅持要我立刻出院。醫院真的是這麼可怕的地方嗎?
醫生說術後出血現象約2~3星期就會止住,除非是異常大出血…,預約下星期回診看報告。我依稀聽到老公跟公婆提到「保留子宮…」
「看什麼報告?」我狐疑的問老公。
「活體病理報告啊!手術後醫院都會這麼做。」
「不是開好刀了嗎?病理報告要做什麼?」我很堅持的追問。
「……」(沉默)
「是不是還要再開?」我哭喪著問。
發現我隱約知道些什麼,老公跟其他醫生一樣,很委婉的說:「要等病理報告出來,才能確定是不是原位癌。」(不是原位癌?那是什麼?一期?二期?末期?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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