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fianse
於是我便在城鎮的上空飛翔了。
友伴含著驚喜與歡呼分享著我的喜悅,經過一次又一次的練習之後,我的身後像是有著一對翅膀靈巧地帶我進入天空、神的居所。如今我也就擔負了戍衛我城的職責,這是我們鳥人族群幾個世代以來始終傳承的角色。
每天我都更想多花一點時間練習降陸的身形,更平順地降落在平原,更迅捷地在任何處所起飛,而不用任何斟酌與猶豫地受限於沼澤、森林、市集。因為每次起飛與降落,誰都看得出我比其他人更為謹慎而恐懼,擔憂自己會不會在飛翔的途中,忽然恢復為平凡的鎮民重重地摔跌在無人知曉的森林深處,身受重傷地孤寂而亡,所以我總是恪守本分地巡守城鎮上空而未敢離開,不若我族的其他人怡然自在地趁著風湧的季節表演高難度的飛翔身形,例如後空翻越、自由落降,我認為自由落降真是玩命的把戲,到底該如何精準算計接近地表的那一分秒來張開心智駕馭風流呢?
是在飛翔之後,我才真正懂得恐懼地心引力。以前誤以為在天空穿梭自如的鳥人是輕盈的存在,直到自己也在上空盤旋之後,才知道重力對人體的約制有多麼龐大,要抵抗地心引力獲得輕盈的假相,其實是很耗費心智的,畢竟人體不若飛禽的構架擁有獨特的造物恩典,我們能夠飛翔靠的是精神意志的極端專注。
人是如何學會飛翔的呢?飛翔是能夠學會的嗎?這種「心翅」的能力是潛蘊在每個人心中的嗎?這些問題,我問了很多耆老,鎮民的、鳥人的,他們給我的答案不一。
有些人說,擁有心翅的人是種偶然與命定。該有的人,就是有;沒有的人,再怎麼努力也不會離開地球三秒鐘。一部分人對這種說法給予保留,回應我一個古老的神話,他們說很久很久以前每個鎮民都是鳥人,當時天空日日競演著各種比賽,比方說,最長停留在天空的馬拉松賽、最接近地表的自由落降賽、離地最遠的比賽或者最快抵達某地的競速等等,相反的,有些鎮民則厭棄了這種生活模式,決定落地生根,不再涉足天際。一開始只有二、三人,慢慢的,成為「居鳥人」的鎮民愈來愈多,他們的後代也就漸漸遺忘了飛翔的本事。奇怪的是「遺忘」並非透過血緣,它比較像是一種旅行,不斷地遷徙在每個鎮民身上,或者應該說,「心翅」是一個陌生的旅人,當它偶爾駐臨在你心房時,你就會飛翔,但是無論如何它總會離開,也許不是離開你,就是離開你的小孩。
所以沒有一個家族可以保有心翅,沒有一個鳥人敢聲稱他在有生之年都是神的使者。更重要的是,「居鳥人」是否消失了,誰也不敢打包票。也許在你面前的,就是一個居鳥人,而你永遠也不知道。
原來存在著一般鎮民和鳥人之間的「居鳥人」。
那天起,我開始思索著、猜想著鎮上來來往往的居民誰是居鳥人,在天空盤旋時,我會格外注意那些連頭也不抬來望看鳥人的鎮民,揣度他一定就是居鳥人,所以他才絲毫不在意、也未懷有一種傾慕。亦或那些抬頭觀看我們,卻懷有不屑目光的人才是呢?然而我又如何知道這不是一種偽裝的神情?
我無法想像一個擁有心翅的居鳥人竟能克制飛翔的渴盼,站靠大地之上,而未對神的居所保有一些關注或好奇?那是什麼樣的心智呢?我完全無法想像。
以我來說,如果有一天我再也不能飛翔,心翅不告而別地離開、尋找下個居所,我該如何是好?也許我也應該試著像居鳥人一樣貼近土地過日,試著趁早習慣被剝奪。是這樣嗎?所以居鳥人一開始才不願奔向天際?因為他太知道了擁有而後失去的痛楚要比起一無所失來得刻骨銘心?所以當「心翅」某日駐臨心頭時,他便拒斥了它,成為一個居鳥人?是這樣嗎?
我會不會有一天也得歸還心翅呢?那一天到來時,我承受得住嗎?屆時我如何依憑想像,去具象、型模出俯瞰時眼底的山河呢?又如何去重臨每一次起飛前那即將離地的若有所失以及自空中落降快要迎靠夏日花草氣息時的信實感呢?換句話說,因為飄盪在天空,我才對大地更加懷恃著鄉愁,然而當我走近了,鄉愁也就變成了濃密的違離感。
也許,鎮上的人其實只有二種人。我忽然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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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黎城外,一位十五歲的小女孩走到我面前,告訴我她才看過《雙面薇若妮卡》,她看過一遍,兩遍,三遍,而她只想說一件事:她現在了解真的有靈魂這個東西。~工作一年,犧牲那麼多金錢、精力、時間、耐心,虐待自己,戕害自己,做上千種決定,只為了讓一位巴黎少女領悟靈魂真的存在,就值得了!--奇士勞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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