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玲玲周偉民﹕詩藝的現代重構
——在海口『非馬現代詩研討會』上的發言,2002.6.9
十多年來,我們經常讀到非馬從大洋彼岸寄來的詩篇或在大陸出版的詩集,那一首首、一篇篇的精美小詩和詩人發自肺腑的詩話,激活了我們沉靜了多時的對新詩的渴求,這是因為非馬是一位忠實于現實生活而又以明睿的哲思闡釋人生和社會的詩人,是一位以堅實的步子追求真正的詩歌藝術的詩人,是一位寫出“清冷透明”詩的詩人。他引起我們對他詩中意象的驚訝和贊嘆,頓覺詩的領域的無窮和美妙﹕他的詩,擴大了人們的心靈世界,使讀者感受到生活裡許多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甚至連夢都沒有夢到的東西。他的詩,能喚起讀者們對世界、對生活的理性搖撼。那麼,非馬的詩的世界為什麼如此有震撼力呢?
一
非馬在1957年11月1日發表了他的處女作《星群》,當時,他是一位僅21歲的青年學生,他熱誠的向人們道出了心中隱藏的秘密﹕要從數不清的星群中,獲取“一個為口徑200吋的望遠鏡所窺不到的世界”。也許這就是詩人青年時代所寄托的理想,在他以後四十多年的科學生涯和詩歌藝術的創作生活裡,他在科學和藝術這兩個不同的領域中,走出了一條“望遠鏡所窺不到的世界”的藝術道路,他讓科學與藝術和諧地統一起來,造就了他今天輝煌的藝術事業。因為他的事業是科學,所以他十分理智、嚴謹地思考生活和藝術,用他自己的話說,以最經濟的手法,表達最豐富的感情。在他寫詩的時候,能用最少的文字,負載最多的意義,打進讀者的心頭最深處(1)。又因為他所追求的是創造開啟人類心靈的藝術;他很聰明、理智地把科技作為一種硬體,科技工作不僅為他提供了豐潤的生活條件,不必為溫飽而在芸芸人生中岌岌以求,同時,他從科學工作的規律和實踐中,接受了科技活動所給予他觀察事物、領悟宇宙生命的知識和智慧,成為他藝術創造的活力劑。幾十年來,他自由自在地探索人類心靈的隱秘,不帶任何政治偏見去觀察人世間的喜怒哀樂,懷著一顆赤誠的心走進詩歌的藝術王國,當一名忠誠的園丁,不趨時,不媚俗,任憑自己善良而聰慧的心智去了解世界,熟悉世界各地人們的活動,抒寫自己心靈之歌。所以他能夠自豪地告訴讀者﹕“如果有人問我,我生平的‘本行’是什麼,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詩!’”科技是他賴以謀生的工具,詩歌是他夢寐以求、全力以赴的生活內涵。他的本行,他的最愛是詩,他自己坦率地告訴讀者,“有詩的日子,充實而美滿,陽光都分外明亮,使我覺得這一天沒白活,不管到底會有多少人讀到我的作品。”而他的最高理想是什麼呢?有一天會聽到人們在提起非馬這個名字的時候,說﹕“這個人還可以,有詩為證。”(2)這就是詩人非馬的心聲,這就是具有獨特個性魅力的詩人非馬。如此樸實地、忠誠地作一位地球村上代言人,他用詩歌去點播人類心靈的牧場,他以自己的才情,讓真理和美學凝結成美麗的詩篇。這就是我們從非馬詩歌中所獲得的驚奇,這就是我們所要探索的非馬的詩歌世界。
二
非馬的詩歌創作活動,被詩評家們稱為“非馬現象”,詩作被稱為“現代詩壇的一個異數”。實際上這種“異數”現象並不“異”,如果說“異”的話,那就是在他的詩歌創作中,誠實地執行作品反映現實生活的藝術規則。在生活與詩的關係中,他走的是—條現實主義的道路。非馬說﹕“什麼樣的生活,便有什麼樣的語言,便產生什麼樣的詩,除非不誠實。”又說“對于我,一首作品是一面鏡子,照出我生命裡的一段歷程,一個面貌。我越來越明白,只有不斷充實我的生活,擴展我的視野,開拓我的心胸,才有可能使這面鏡子明晰起來,使鏡裡的面目少一點可憎。只有這樣,才有可能寫出一兩首好詩,才有一天能被稱為詩人而不臉紅。”(3)非馬的詩,是植根于現實而又超越現實,是在現實生活的基礎上進行深刻冷靜的哲理思考,以詩人對生活的靈性的激情與明智的哲理思維相融合而寫成的。如《創世紀》﹕
當初/人照自己的形象/造神//這樣/上帝是白人/下帝是黑人/ 至于那許多不上不下帝/則都是些不黑不白人
種族歧視,白人對黑人的歧視,大民族類對小民族類的欺壓,古往今來,在地球的各個角落都存在,詩人以“上帝”、“下帝”的形象,揭示了人世間的不平。《醉漢》一詩,曾經引起無數詩評家的贊嘆﹕
把短短的直巷/走成一條/曲折/迴蕩的/萬里愁腸//左一腳/ 十年/右一腳/十年/母親啊/我正努力/向您/走/來
這首尋根詩,曾經震撼過多少讀者的靈魂。由于種種原因,造成家庭離散。非馬以精煉的詩篇,抒寫了這種歷史的悲哀,揭示了漂泊異鄉的游子在尋根過程中對故鄉親人刻骨銘心的思念,詩人不僅在詩的創造中尋找自己的精神家園,而且也代千千萬萬的漂泊者渲泄心靈深處的愁思。這首詩,既深度地植根于現實,又站在時代的前頭喊出了心靈深處的呼聲,這“左一腳/十年/右一腳/十年”的漫長艱難的步伐,正是動蕩年代的象徵。當非馬在回答作家劉強的提問的時候,說出一段意味深沉的話﹕
寫詩是為了尋根,生活的根,感情的根,家庭和民族的根,宇宙的根,生命的根。 寫成《醉漢》後,彷彿有一條粗壯卻溫柔的根,遠遠地向我伸了過來。握著它,我舒暢地哭了。
一首尋根詩,讓半個世紀以來兩岸之間的骨肉親情融合在一起,讓世界各地的華人的心連接在一起,這一條宇宙之根、生命之根,包涵著濃濃的溫柔的愛,詩中所蘊含的愛,充滿在宇宙大地。非馬詩中所寫的、何只是海外游子對慈母的刻骨思念,而是突現了一個特殊時代裡人類在災難中所付出的慘重代價,詩人以精神的火焰,燃燒著每一個讀者的心。這樣的詩,能不獲得社會的強烈的回音嗎?由于《醉漢》這首詩的成功,非馬獲得吳濁流文學(新詩)獎。
非馬自己寫詩是如此忠誠地反映現實,他的譯詩也抱著同樣的藝術觀念。1994年,他在芝加哥的一次“文學藝術新境界”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提到杜倫(Ray Durem)的《裝義腿的黑傷兵》這首詩:
大夫,大夫,它很合適/但你給我的腿使我心餒/大夫,大夫,聽我請求/替我換一條假腿/我要回到喬治亞老家去/這腿會使白佬們皺眉/大夫,大夫,聽我請求/我要一條黑假腿。(4)
非馬所注重的是這首詩要突出黑人在南方的悲慘遭遇的主題,這位在越戰中受傷的黑人士兵,連打仗受傷都不敢裝白色的假腿,詩人在種族歧視的社會生活中,挑出這麼一種典型的事例寫詩,對于現實的揭露和批判,何等深刻。非馬還特別翻譯黑人女詩人爾利(Jackie Earley)的《一九六八個冬天》這首詩﹕
今早起來/感覺好又黑/動動黑念頭/做做黑雜務/聽聽黑唱片/管管我自己的黑閑事//穿上我最好的黑衣服/走出我的黑門/並且//老天爺/白/雪!
非馬對這首詩解析說﹕“作為長期受欺壓的少數民族,黑人每天在白人主宰的美國社會上所面臨的壓力,是外人所難想像的。因此早上起來,在同外界隔絕的屋裡,做做熟悉的家事,顯得既愜意又安全。詩人在詩裡使用了一連串的‘黑’字,表示這些事物都同黑人有關,或為黑人所專有,自傲的成分顯然大於自卑。直到穿好黑衣服,信心十足地走出黑門,老天爺!到處是一片白,眩得她眼花繚亂。把‘白雪’(white snow)分成兩行,又把‘白’(white)字用斜體標出,意思很明顯。它既是指白雪,更是指白人社會。詩題《一九六八個冬天》,一方面指1968年的冬天,另一方面也隱示日子像一千九百六十八個冬天那樣,漫長而難捱。”(5)無論非馬是寫詩或說詩,他都是基于對現實生活忠實的觀察。他認為,“詩同生活有著非常緊密的關連,不是高高在上,也不是什麼玄虛的東西。只要我們肯張開眼睛及胸懷,我們會發現我們的身邊到處都有詩的存在。只要我們願意,我們可以很輕易地把日常的生活安排得富有詩意,充實而飽滿”(6)。詩,從生活中來,非馬從他自身寫詩的體驗中說出這麼樸實的話。從生活中提煉出來的詩,是生活的昇華,這樣的詩,才能貼近社會,貼近每一個讀者的心,詩從詩人對生活的精心觀察中流瀉而出,詩人在生活的錘煉中成熟。如此樸實的詩觀,道出了寫詩的真諦。在非馬的詩中,如《從窗裡看雪》、《電視》、《鳥籠》、《籠鳥》、《黃河》、《人與神》、《天上人間》、《月台上的悲劇——羅湖車站》、《越戰紀念碑》、《退休者之歌》等,當我們讀這些富有隱喻性而又是好像生活中每時每刻都能遇到或感悟到的事物一樣,是何等地貼近,詩人寫他身邊到處都存在的詩,讀者從詩中體味出身邊生活原來如此富有詩意,詩人寫詩時的審美意識與讀者讀詩時的接受,通過真實的生活境遇作為媒介,讓寫詩者與讀詩者的心靈溝通了,而這一切,就是來源于生活。非馬通過他的創作實踐,再一次向人們顯示,要成為一位真正的詩人,那麼,就腳踏實地扎扎實實去面對生活,進行自己的藝術創造。
三
詩要如實地反映現實,則要求詩人通過藝術的感知、藝術意象的選擇和語言的提煉,再創造而抒寫出富含詩意的靈思;這樣的詩篇才能擊動讀者的心弦。非馬說,“所謂現實,當然不是指浮光掠影的表面上的現實。那種現實是蒼白作家用來娛樂自己麻醉別人的東西。詩的現實是詩人用敏銳的眼悲憫的心,對宇宙人生歷史社會的事事物物,經過深刻的觀照與反省,所凝聚成的令人心顫的東西。”(7)要真正達到這樣的藝術目的,就必須創新,創新是藝術的首要條件。而要真正的創新,就必須根植于傳統及現實。非馬詩歌藝術的成功,就在于他能“從人類累積的文化與藝術經驗的基礎上,去追求現代藝術”(8)。因此,非馬詩歌藝術的現代重構的核心因素,在于古典藝術與現代藝術的結合,東方藝術與西方的融合,這兩點,是非馬處身于獨特的生活環境中,幾十年來獨具匠心的創造詩歌藝術的結晶。
美國著名女詩人格蘭娜‧豪勒威在為非馬的英文詩集《秋窗》寫的序言,特別贊揚非馬詩歌藝術在這兩方面的成就。她說﹕
這位從中國優美簡潔傳統裡走出來的多層次的抒惰名家,吸取了美國的自然與風韻,使他的技巧更登高峰。他的幽默、洞達及溫柔是世界性的,他對這些豐富材料的控制熟練而自如。《秋窗》是最精純的蒸餾產品,芬芳透頂的可口醇醪。
格蘭娜‧豪勒威指出非馬詩歌藝術成功的關鍵,是傳統與現代、東方與西方的藝術因素的有機的結合,從而非馬詩才能達到“比寫實更寫實,比現代更現代”的精純而又深邃的藝術品格。
且讀非馬的四首膾炙人口的鳥籠詩。
第一首《鳥籠》﹕打開/鳥籠的/門/讓鳥飛//走//把自由/還給/鳥/籠。
第二首《再看鳥籠》﹕打開/鳥籠的/門/讓鳥飛//走//把自由/還給/天空。
第三首《鳥籠與天空》﹕打開鳥籠的/門/讓鳥自由飛/出/又飛/入//鳥籠/從此成了/天空。
第四首《籠鳥》﹕好心的/他們/把牠關進/牢籠/好讓牠/唱出的/自由之歌/清亮/而/動心。
這幾首鳥籠詩,多少年來被讀者反複評說和吟詠,詩評家說把自由還給鳥籠是詩人對事物的反逆思考,一般人認為打開鳥籠的門,讓鳥飛走,當然是把自由還給鳥,而非馬卻把自由還給鳥籠,這是一種逆性思維。事實上,詩人在詩中“把自由/還給/鳥/籠”、“把自由/還給/天空”、“鳥籠/從此成了/天空”,這一切,都是從不同的角度,把鳥籠作為禁錮人性自由的象徵,鳥要沖出牢籠在天空中自由飛翔,但又有一種情況,當鳥籠把鳥關在籠裡,也同時給自己設置了籠牢,置身于不自由的地位,所以說要讓鳥飛走把自由還給鳥籠。又有一種現象,鳥被禁錮太久了,成為習慣,一旦飛出鳥籠,反而不自在,飛回鳥籠裡,鳥籠又成了天空。第四種現象則是寫禁錮自由的殘酷,玩鳥者把鳥關進鳥籠,目的是為了聽鳥唱出自由之歌。而籠裡的鳥的歌唱,會是清亮而動心之歌嗎?詩人從生命的角度切入,在靈光一閃的哲學思考中,用簡短的語言,寫出對自由渴望的多極的思索,毫無刻鑿痕跡。非馬自己說過﹕“其實我只想指出,每一樣東西都存好幾個面,我們不能老是站在我們習慣的位置看東西,有時候應該走到另一個地方去,從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來看,這樣我們會發現,世界上其實到處都充滿了新奇有趣的東西,山川河流,花草蟲鳥,每樣東西都有它的美,都有它可愛的一面,即使是小小的一粒沙,我們都可以從它的身上看到生生不息的宇宙。”(9)非馬從詩歌藝術創造的實驗中,對同一事物寫出了各種不同的藝術境界。在這裡,我們記起宋代著名詩人歐陽修的一首《畫眉鳥》詩﹕“百囀千聲隨(一作任)意移,山花紅紫樹高低。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10)畫眉鳥鎖在金籠裡對于林間自在啼的嚮往這一藝術形象,與非馬的籠鳥的抒寫兩者異曲同工,我們苟不論非馬是否繼承中國古典詩歌何人何詩的藝術手法,他是從整體上去領略文化傳統。更重要的是從繼承傳統中創新。他曾說﹕“許多詩人都知道了傳統的重要。一個文化的傳統裡,有許多值得我們學習與反省的東西,包括正面的和反面的。”(11)只有在繼承傳統精華的基礎上,才能不斷推陳出新。非馬也喜歡純樸美麗的民謠,但他認為“現代詩人應該可以寫出更深入人心,更震撼人類靈魂的作品,不斷把讀者大眾從流行歌曲的俗層,導引到宏博精深的交響樂的境界上去”(12)。他認為“求新是一切藝術的原動力”,“不獨創便沒有藝術”,詩人在藝術與現實之間,傳統與現代之間,都是相輔相成的,一件完美無瑕的藝術品,是把“現實”與“藝術”都發揮到極致,現實是用藝術的手法,包括超現實的手法,至真至美地呈現出來,這樣的作品就會感動讀者。非馬認為,繼承自己最好的傳統及學習別人最好的傳統,彼此並不沖突。他說﹕“一個有抱負的詩人必須把小我擴展成大我,把個人的人生融入社會的人生,由小而大、由近而遠,使作品既含有個人的認知,又有全人類的共感;既是帶有傳統及鄉土色彩的民族文學,同時也是現代的、前衛的世界文學。”(13)從這樣的藝術觀念出發,非馬的詩,才能從中國優美簡潔的傳統裡走出來,又吸取了他所生活的地方的西方風韻,熟練自如地攀向詩歌藝術的高峰。
四
我們讀非馬的詩,往往領略到一種品格和氣質,這是作為一位詩人所最可貴的。 他的詩,表現了在紛擾複雜的現實生活中,詩人自有一份氣定神閑的風度。他那一首又一首精美的小詩,嚴肅而又優美,平凡而富有哲理,展現了那種平平淡淡、扎扎實實而又奮勇直前的積極的人生態度。20多年前,正當馬年春節來臨之際,他寫下了《馬年》一詩﹕“任塵沙滾滾/強勁的/馬蹄/永遠邁在/前頭//一個馬年/總要扎扎實實/踹它/三百六十五個/篤篤”這首馬年之歌,是非馬內心世界的自白。當1975年,非馬第一本詩集《在風城》出版的時候,他以《照片》作標題,寫下《在風城出版後記》,他豪放地對讀者說﹕“你喜歡就拿去吧/這張不會被擺進櫥窗的照片/沒有夢般柔和的光線/沒有梳得滑亮的頭髮/嘴角沒掛甜笑/眼睛也不定定地看著鏡頭//但你可以從背景裡/看到沿途多變的天氣/你可以從嘲弄的眼色裡/找出愛情”這就是非馬對讀者的第一次詩的奉獻。的確,他以後出版的詩集,發表的詩歌沒有什麼風花雪月、兒女情長的描繪,卻以幽默、深邃、清冷、透明、哲理思考撥動讀者的心弦。寫世界風雲的變幻,他寫的是一個手指按下的電視熒屏上仇恨的戰火到處蔓延;寫歷史的反諷,他用泥巴做的秦俑那麼雄糾糾、氣昂昂地、忠心耿耿地捍衛腐朽不堪的地下王朝去開啟讀者的聯想;寫日本修改教科書事件,他以《默哀》為題,抒寫了45年前淹沒南京的血淚;寫時代的悲劇,他以父母親在羅湖車站上相見不相識的月台上的悲劇,揭示出歷史造成的人世間的悲哀。非馬詩歌所寫的題材是多樣的,紛繁複雜,多姿多彩。只要是生活上存在的事物,落在非馬的筆下,就以詩藝的形式托出;他重構了今日的現代詩,而在抒寫變化萬千的複雜生活中,他顯得如此的冷靜,嚴峻地對待社會和人生,這是作為一位詩人不可多得的氣質。 1996年,非馬自美國阿岡國家研究所提前退休,結束了他從事科學研究的工作,獲得了人生進入自由王國的特權。他快樂地放聲歌唱,寫下了動人心弦的《退休者之歌》﹕
1
終于有資格/申請加入//飄來飄去的白雲/飛來飛去的蜜蜂/追來追去的松鼠/ 唱來唱去的小鳥/點頭微笑想開心事的小花/以及眯著眼在那裡/曬太陽打盹的老松樹//他們那個既不收年費/又不爭權益的/“永不退休者俱樂部”/成為會員
2
一腳踩了空/才驚喜發現/腳下轆轆轉動的/輪子/己伸展成一片/寬坦的實地
3
放了學的小孩/歡叫著奔向/各自的/生命探險
這首寫于1996年6月14日的《退休者之歌》,說出了千千萬萬退休者內心的渴望。那白雲、蜜蜂、松鼠、小鳥、小花、老松樹所組合的象徵性的“永不退休者俱樂部”,是退休者輕鬆快樂的精神家園,而前大半輩子的辛勤勞作,“己伸展成一片/寬坦的實地”。在這一片“寬坦的實地”上,我們看到詩人在詩壇上收獲季節的豐碩的成果。退休之後的非馬,在詩歌藝術的園地上成就更加輝煌,他專心從事寫作、翻譯、繪畫及雕塑的藝術創作,參加海內外的文學活動,出版詩集,開畫展,參加新詩朗誦會,制作網絡網頁《非馬藝術世界》,展出中英文詩作藝術作品及資料。不論是在美國或中國,在華人世界或西人世界,非馬的藝術成就,都獲得祟高的聲譽。如果說,“放了學的小孩/歡叫著奔向/各自的/生命探險”。那麼,非馬幾十年來所奔走的“生命的探險”之路,己經成功地登上險峻的高峰,迸發了藝術的燦爛之光。非馬的藝術生涯是快樂的,快樂的根源來自他對藝術純真的追求。非馬創作成就是豐滿的,其源由來自于他在藝術之路上扎扎實實地邁開腳步。他是華人的驕傲,也是世界藝術界的驕傲,他是華人世界的成功的詩人,也是世界受歡迎的詩人,我們非常贊賞他自己所說的一段話﹕“在人類社會巳成為一個地球村、電腦網路四通八達的今天,一個作家關心的對象,恐怕已不可能再局限于一地一族或一國了。那麼有志的詩人何妨大膽宣稱﹕‘我是個世界詩人。’何況人類之外,還有宇宙萬物。或者我們竟可模仿商禽在《籍貫》一詩的結尾,輕輕且悠逸地說﹕‘宇——宙——詩——人。’”(14)。他的詩,不單單屬于自己,也屬于世界。
2002/5/29
于海南大學五樓研究室
注﹕
(1)(3)非馬﹕《生活與詩》載《非馬詩歌藝術》作家出版社1999年4月北京第1版。
(2)(14)非馬﹕《沒有非結不可的果》中《有詩為證》(代序)台北書林出版有限公司2000年8月1版。
(4)(7)(8)(9)非馬﹕《笑問詩從何處來—在芝加哥“文學藝術新境界”座談會上的講 話》載美國《華報》1994年2月3日第10頁。
(5)非馬﹕《讓盛宴開始》台北書林出版有限公司1999年6月1版第285頁。
(6)(11)(12)許達然。非馬《詩的對話》載台灣《笠》詩刊128期。
(7)劉強著《非馬詩創造》中國文聯出版社2001年5月第1版第238頁。
(9)《歐陽修全集》卷十一《律詩》。
(13)非馬《中國現代詩的動向—在芝加哥“文學與藝術”講座上的談話》載台灣《笠》詩刊121期。
(本文作者周偉民是海南大學文學院原院長,夫人唐玲玲亦為該文學院教授。)
原載: 華報(2002.8.2); 美華文學(47期,2002.9-10); 曼谷中華日報(2002.1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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