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化是一點一滴的改變
「轉化」這條路,能夠走得輕鬆的人,並不多見。轉化很重要的關鍵在於,通常是改變自己。大多數時候我們都希望改變別人,特別是當父母親的人最有權力去改變自己的子女。一個人想改變別人的原因,出自人們都把痛苦的來源放在別人身上,按照慣有的思考邏輯,認為只要改變對方,就是將苦的來源改變,自己就可以不再受苦。
◆ 改變才能活下去
我舉一個比較極端的例子,這是一個很悲慘的故事。有一位女性在家排行老么,還有一個姊姊與哥哥,三個人小時候常玩一些性遊戲。三個小孩在玩性遊戲時父母親都不知道,她不但從小被自己的哥哥性侵,再加上她的父親有暴力行為,所以她是在雙重創傷下長大。她在高職畢業後,很快就結婚了,結果婚後先生也動手打她,讓她成了婚姻暴力的受害者。
後來她決定離婚,離了婚就自己一個人生活,沒想到她搬到新社區後,竟被社區管理員強暴,於是她只好搬家。當她好不容易把自己安頓下來,也有了新工作,卻在此時發現自己得了癌症。如果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我們自己的身上,還能堅強地活著嗎?
她的生命力非常強韌,雖然滿肚子怨氣,想著為什麼自己那麼不幸?我想天底下很少有人比她更有資格說這句話,可是她依然不認輸,堅持要活下去。她開始求助,開始一點一滴回首自己的人生歷程,好多年的時間在極端負面的情緒和想要改善自己的動力互相拉扯之中度過,過程中她期待自己慢慢去原諒那些曾經將種種痛苦加諸在她身上的人,她知道若無法原諒這些人們,自己是不可能過好日子的,所以她非常努力地轉化自己。
以這個比較極端的例子來說,若她不用轉化的態度來面對自己的人生,她可能活不到今天。有人會認為與其這樣痛苦地活著,乾脆死了算了,但她就是不服輸,覺得這條命活著一定有它的道理;她覺得自己的業障重,所以更需要償還果報與消除業障。因此,癌症的她除了工作外,還到醫院或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去當義工。
◆ 報復不能改變事實
如果她心中始終想著去懲罰那些曾經將痛苦加諸在她身上的人們,就好比她想改變「痛苦的來源」,這樣做得到嗎?事實上是做不到的。原因就在於她曾經在家暴中被打的事實無法改變,曾被性侵害的事實也不會改變,因為發生的事就已經發生了,更何況其中有生養她的親人。她現在能做的事情是什麼?就是改變這些事情對她的影響。
在想要改變這些事情對她影響的歷程當中,她選擇改變自己。當她在很辛苦想改變自己時,所面臨的最後一個關卡就是得到了癌症,因為性侵或家暴造成的痛苦,都有「對象」可以怨懟,她可以原諒別人加諸在她身上的痛苦;可是她身上癌細胞來自於「自己」,所以她最終需要原諒的是自己身上的「癌細胞」。
她現在最大的痛苦就是她的癌細胞,因為她可以選擇原諒別人,可是如何原諒身上的癌細胞呢?她希望連癌細胞都可以原諒,這樣,她的心就不必和癌細胞對抗,可以看著癌細胞,與癌細胞自在相處。可是她和癌細胞相處時,心必須要有空間,這空間來自於她真正把心放在自己身上,因為原諒她自己,其實是她生命中最大的救贖。
當我聽到這位女性的故事時,感到非常心痛,因為我的工作關係,知道什麼樣的創傷容易痊癒,什麼樣的創傷不容易熬過;什麼樣的生命經驗可以輕輕悄悄地過關,什麼樣的生命經驗是沉重到令人寸步難行。而這位女性正是讓我覺得寸步難行的人,可是她還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所以當我聽到這個故事時,不得不佩服她。她需要轉化的工作很多,最大的動力來自於她自己的「意願」。
◆ 每天都要清清楚楚地過日子
這位女性與幫助她的人中曾有一段對話,令我覺得很有意思,她說對尚未發現得癌症之前的生命歷程,做了很多思考,發現自己都不知道以前的日子是怎麼走過來的,但是希望在得癌症以後,自己可以「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怎麼過日子」,所以她每天都要過自己認為想過的日子。這句話顯示出她非常重大的決心,這也是一個非常不容易做到的事。但是這句話對於一個禪修者來講,卻是理所當然的,修行就是希望自己每天可以清清楚楚地過日子。
走過這麼悲慘的生命歷程,會帶來意識與潛意識中極端的混亂與扭曲,想能清醒、清楚地過日子,可以說是不太可能的一件事,她卻如一個修行人,在一座玻璃山上往上爬,明知難行,卻仍然不放棄,老老實實地進步一點算一點。
在我的工作中,常會遇見一些日子過得苦不堪言的人,他們一點點的轉化都是令人欣慰的,尤其有著各種傷痛經驗的人,「活著」已是天大的平安。因此,我一直在尋找心理治療以外的解脫之道。本來,開悟是一種究竟的解脫,但是開悟的人能有幾個呢?於是面對自己的禪修功課時,其實需要學習前述這位女性的勇氣,在生命的陰暗深淵中,由於不放棄,試著原諒給自己帶來痛苦的人,試著和自己身上的癌細胞和解,試著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怎麼過日子,這便是修行,也就是禪修的態度。
不管使用何種禪修的方法,「禪」的意義很簡單,就是身心都要在當下。禪修就是要練習讓自己的身心時時刻刻都在當下,說起來很簡單,可是做起來往往很難,畢竟要顛覆人們早已習慣將心放在外境,讓心回到自己身上,需要費點工夫,對一位助人工作者而言,這個練習重要無比。
在工作中,如果有人對我訴說他的故事,按照我早期的習慣,我的整顆心一定放在他的故事上,很容易一直往裡鑽,因為希望在這過程中,聽懂他在說什麼,這算是當下嗎?沒錯,是在當下,但是心是外緣的,並沒有放在自己身上,所以在聽與說之間,我若沒有高度的警覺,很容易自以為「聽懂」的故事,卻只是自己的簡擇而已。
◆ 讓心回到身上的練習
因此,我常常練習,在工作的當下,讓心一方面放鬆地安在自己身上,一方面靈敏地覺知自己心的變化,同時也覺知對方的變化,這需要靠高度的覺察,在每一次談話之間,不只是心需要安定,而且是心需要清明而靈敏,尤其有的時候會發現某些情境是會讓人心動的,此時需練習如何覺察每一個當下的心動後,知道心動的緣由,讓心動可以回穩。
當我在做這樣的練習時,也體察到心放在自身上這件事,並非一個恆常不變的狀態,而是心是不離不棄的狀態,不離不棄就是我不離開對方,也不離開自己。如何能找到不離不棄的狀態?只要我調整自己的習慣,因為我已長久習慣專注在情境、專注在別人身上,不單要在過程當中擁有自己,同時,也要能有充分的感受力,因為有時心一收回來,很容易掉入一個恆常不變的狀態,人的感受力就沒有了,不容易感同身受,也就無法了解對方的狀態。
因此,不論是生命歷程中面對困頓的人,或是需要進入別人生命歷程的助人工作者,都需要透過禪修來淬鍊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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