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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19 06:00:00| 人氣1,000|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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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回看清禁月] 第十七章 同門相殘

第十七章 同門相殘

 

作者: 冷擎

「麻二哥!麻二哥!你在哪裏?」獨孤漠背著朱悅衝進客棧,大聲叫喚。「小烤鳥中毒了!」

 

「正夫人,我這不就來了嗎?」柴青城從門外走進來,一邊走一邊說道:「剛才看妳揹著小朱在村子裡的屋頂上跑,想說應該是有什麼急事,就跟著回來看看。」

「原來是朱公子中毒了啊?」

「妳是否先用內功護住朱公子的心脈呢?」

 

「麻二哥!幸好你在這兒,我已經護住他的心脈,你快點幫他看看?」獨孤漠一邊把朱悅背回房間躺下,將裝寶匣的粗布包放旁邊。這客棧只有一層樓,第一間客房就是朱悅的房間。

 

「朱公子這是中了兩種以上的劇毒,看這手烏黑一片,顯然劇毒是從手進入身體的。」柴青城把脈之後,抓起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朱悅的手解釋道:「但是嘴唇也是黑紫色,表示也有劇毒從這邊侵入。」

「幸好漠姐姐即時用了手鑄金人神功護住心脈,但是現在要搶救朱公子也片刻不得容緩。」

 

「麻二哥,這還不都是你那惡劣的爺爺搞的恐佈機關,嘴唇上那是幫我吸出毒血時沾上的,手掌這個大概是塗在石室的牆壁上或著其他地方…說不定就是塗在裝天書的寶匣上…。」獨孤漠噙著眼淚焦急地催促他道:「你趕快想想有什麼好方法可以救小烤鳥呢?」

 

柴青城站了起來,踱步走了一圈,說道:「治療的方式,首先要將絕大多數的毒排出,然後再配合湯藥,至少要一到三個月才能將毒排乾淨。」

 

「還是得要一件一件來,急不得。」柴青城說道:「首先解決手掌上的毒,這個呢,我先用尖刀在他的手指上打出放血孔,漠姐姐妳用手鑄金人從兩手手腕的內關穴將毒從放血孔逼出來。」

「逼出毒血的時候要有耐性,不能急。看這中毒的程度,應半個時辰可以將手掌上的毒都逼出。」

「至於吸出毒血而染上的劇毒,這個可麻煩了。朱公子昏迷不醒不是手上的毒引發的,是吸出的毒血中的劇毒所造成。」

 

說完就拿出袖子裏的手術刀,又從袖子中拿出一瓶烈酒,幫刀子消毒之後,仔細在每個手指指尖上割出放血孔。獨孤漠連忙將朱悅扶起來,兩手搭在手腕的內關穴,開始幫他把毒排出來。

 

「我先去抓藥,等手上的毒排出之後,還需要大工程才能救回他的小命。」柴青城手支著下巴說道。說完便走了出去。

 

「小烤鳥原來幫我吸出毒血之後就中毒了…」獨孤漠看著昏迷不醒的朱悅,心中想萬分不捨地想著:「難怪他揹著我走到後來腳步踉踉嗆嗆的,就是劇毒發作才造成的。」

「小烤鳥,你在石室裡面就知道自己可能會死,只是忍住劇痛想要把我帶出來嗎?」

想起以前小烤鳥說過的,如果必須在生死線上選擇,那麼他寧可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讓所愛的人加倍幸福活下去。

「你心裏面想的可是希望我忘了你,卻連同你那一份,加倍幸福地活下去?」

小烤鳥,你知道嗎?你這種想法真的很自私,很可惡,就是那種很想罵髒話的討厭!…如果你死了,我的心就跟著你一起埋進了墳墓,哪裡還有甚麼幸福?哪裡去找尋歡笑呢?

 

獨孤漠心中有著甜密,酸楚,疼惜,害怕…多種情緒交集,原來,知道自己所喜歡的人,願意付出一切只為妳,並不是一種只有幸福的感覺,也不是一種值得驕傲的感覺,更多的是害怕與後悔。自以為落入熱戀的人,總是想方設法地要對方證明,證明對方深愛著自己,證明對方心中只有自己一個人,證明無時無刻自己在對方心裡面是排第一重要的位置,證明對方眼睛不會亂飄到其他異性身上…結果,卻忘了自己最應該做的,是單純地去享受兩人相處的短暫時光。想要對方提出愛的證明,換個角度來說,不就是愛自己勝過愛對方嗎?因為怕自己的感情受傷,怕自己遭到背叛,怕自己錯愛不該愛的人…可是,這應該只是人生中的一小段路程,誰沒在「情」字的路上跌倒受傷過?

 

傷過,才知道所有一切都只是選擇,選擇珍惜?選擇遺忘?選擇燃燒?選擇平淡?…既然只是選擇,只要認真,又何必當真呢?

 

人生在世不過短短幾十年,如果不能好好把握,珍惜兩個人相處的時間,總是用在爭執,證明愛的深度…這其實就不是愛情了。會分離的兩個人,其實都只是愛自己勝過愛對方…要是小烤鳥真的死了,我真的能夠連他的份加倍幸褔活下去嗎?

 

只怕是不能夠吧?

 

「唔…!」朱悅額頭上涔涔冒出豆大的汗珠,似乎很痛苦?

 

啊!?都怪自己胡思亂想,注入了太多真氣,朱悅雙手膨脹了兩倍大,還變成了紅紫色!要命!常人被這樣灌入內力,雙手應該是有如插入火盆中被酷刑炮烙一般疼痛吧?

 

「聽說朱公子中毒了?」宜笑突然衝了進來。

「好端端的怎麽會中毒呢?」宜修也跟著進來了。阿青跟在兩個人後面,三個人看到獨孤漠正在幫朱悅逼出毒血,也就安靜看著不再交談。

 

「來了!來了!熱騰騰的解毒湯來了!」柴青城端著一壺湯藥,還有一個茶杯,放在獨孤漠身邊,囑咐道:「已經過了半個時辰,先讓他喝完這解毒湯,然後我們每個人都要來幫朱公子把他體內的毒集中,再讓他吐出來。」

「大家都先出去吧?讓漠姐姐把湯藥餵完再進來。」

 

「為什麼漠姐姐餵湯藥我們就不能在旁邊幫忙呢?」宜修不識趣地問道。

 

「這…因為小朱中毒是為了要救漠姐姐,所以這壺湯藥怎樣讓朱公子喝下去,漠姐姐得自己想辦法。」柴青城尷尬異常地說明道:「總之,讓病人安靜一下是非常重要的,這道理有一天妳也會懂。」

 

宜笑把宜修拉過來,附耳跟她說了幾句話,兩個人都嘻嘻笑了起來。

 

獨孤漠試著用湯匙餵藥,但是朱悅已經昏迷,沒辦法餵,一時有點苦惱。繼而又想:「顯然麻二哥叫大家出去是有原因的,現在小烤鳥已經跟嬰兒一般,沒辦法自理,只能委屈自己用嘴巴一口一口餵他了…其實這也沒甚麼好或不好的,小烤鳥是為了我才變成這樣子的…而且,都說兩人生死也要在一起,就口餵他喝藥,也不是甚麼不可以的事情。想到這裏,心中也就下了主意,將湯藥含在口中,輕輕撥開朱悅的嘴唇,一口一口把湯藥用接吻的方式送進他的嘴巴裡面,讓他喝下去。

 

儘管只是將藥餵給他,但是碰觸到他嘴唇的一瞬間,無數的星星在自己身體與大腦中流動,閃爍,磨擦…劇烈的光與熱快要將自己融化,獨孤漠覺得像是狂奔了一百里路那樣的喘,那樣的心臟狂跳,還有…那種用盡力量的滿足與暢快。才餵到第三口,獨孤漠已經氣喘吁吁,覺得全身使不上力氣了,勉強定了定心神,才將剩下的部分餵完,自己只能癱在胡床上調整呼吸,約過了一刻鐘,才漸漸能恢復過來。

 

「漠姐姐?妳不舒服嗎?」藥效發作之後,朱悅醒了過來,見獨孤漠臉頰飛紅,癱倒在胡床上,以為她昏倒了,掙扎著要起來。

 

「我沒事,」獨孤漠含著迷濛的雙眼,慵懶地說道:「就只是有點累了。」

「你在君子之道機關的出口昏倒了,剛才給你服了解毒湯藥,你現在覺得怎樣?」小烤鳥就是這種腐儒傻勁,明明自己就快死了,還只管我舒不舒服?

 

「本來全身都劇烈疼痛的,現在好多了。這不知道是不是混合了牽機藥的劇毒,不然怎麽會這麼痛呢?」

牽機藥會讓人全身肌肉都劇烈痙攣,毒性發作到最後整個人會反弓劇痛而死。反弓是甚麼意思呢?就是頭往後仰,接觸到自己的腳跟,等於是脊椎被反過來折,光光想就很痛了,朱悅還真能忍啊!

 

「你怎麼不跟我說你中毒了呢?」獨孤漠鼓起腮幫子,怒視著朱悅:「你都不顧我的感受,只想一個人逞強!」

 

朱悅輕輕拉過獨孤漠的手,暖聲說道:「我沒有想要逞強,其實當時也沒有時間可以解釋與耽擱了,這事情慢慢再跟妳解釋,現在我知道了,以後都會第一時間跟妳報告,好嗎?」

 

獨孤漠嘴上不肯原諒朱悅,其實心裡面跟本沒想跟他算這個帳,就是一個氣,氣小烤鳥為什麼要讓自己擔驚受怕?就是想把剛才那些胡思亂想的情緒找個出口。可是…說也奇怪,什麼時候自己也變成使小性子的任性大小姐了呢?剛才不是在想,短短的人生,是要吵架度過還是甜蜜走過呢?

 

「等明天再去山坡上看夕陽與晚霞吧?」朱悅無辜地說道:「對不起,沒能撐到陪妳欣賞美麗風景。」

 

獨孤漠站起來,走到朱悅身旁,輕輕摟了他一下,沒好氣地說道:「你也看到了就好,剎那即是永恆,明天再一起去吧!」

唉!獨孤漠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沒辦法再生他的氣,反而很想疼疼他…其實他真的很努力,很可靠,對吧?

一會兒,怕耽誤到療毒的時機,獨孤漠溫柔地說道:「小烤鳥,我沒事了,你先調好身體吧?我把麻二哥與大家都叫進來,要開始幫你療毒了。」

 

柴青城分配好了工作,阿青按著朱悅左腳的穴道,柴青城自己是右腳,宜修、宜笑則是雙手,獨孤漠從頭頂,用內力將朱悅身體內的餘毒都集中到腹部的中脘穴。然後再請獨孤漠對中脘與建里兩穴狠狠地打上一掌,吐一個時辰的的毒血,總算是把朱悅從鬼門關前救了回來。這個治療的方式,是柴青城從墨家醫者幾百年前的診籍中學來的,就是那一份記載著獨孤家祖爺獨孤信千里逃亡,最終落腳墨家村的診籍。

 

****

 

「爺爺您花費這麽多心力,精心設計了這個君子之道機關,最後又想放水淹死破解機關的人,這背後的動機是什麼呢?」柴青城站在山神廟前,大惑不解地問道:「這不就等於我身為醫者,醫好了一個人,卻又給他一包毒藥,這麽不乾脆是想說什麼嗎?」

他搧著折扇走進了山神廟,端著蠟燭進入了第二進的石室,君子之道的入口石牆只剩下光禿禿的一片,當初朱悅與獨孤漠發現的壁畫,還有進入機關的按鈕,都已經轉到了石室裡面,消失了蹤跡。顯然,柴榮也只允許一組人挑戰君子之道,如果挑戰者挑戰失敗,天書就永遠被封存在這個密室之中,徹底從人間蒸發了。這麼看來,毒箭機關裡面的屍體,其實就是柴榮用來故意誤導朱悅與獨孤漠的…。而且,五十年來,未曾有人能發現君子之道的秘密…這種篤定的感覺是為什麼呢?難道柴榮五十年前就知道,擁有天命的人,將會破解他的謎語,射不死,困不死,毒不死也淹不死,最終帶走天書嗎?

 

「還是爺爺你真的是想問蒼天,『天命』是否真的存在?有天命的朱悅與獨孤漠逃過了死劫,拿到了天書。」

「沒有天命的我爹,失去了天下也失去了生命。」

「那麼,爺爺,我倒要問您,您幫擁有天命的朱悅與獨孤漠,安排的是什麼比這機關還要危險的命運與未來呢?是不是您有甚麼遺命,要託付給這兩個人呢?」

 

「喂!!麻二哥!!!我們該走了…!」宜修、宜笑兩人在山神廟口一起大聲呼喊著。

 

「你爺爺應該想不到,會是自己的孫子救回他想要殺死的奪寶人吧?」朱悅與獨孤漠也端著蠟燭,並肩走到了柴青城身後,若有所悟地說道:「或許,就像南皓雲說的,他的祖爺爺選擇小烤鳥來解決丐幫的事情;你的爺爺也選擇了小烤鳥來做什麽?」

調皮地吐了吐舌頭,看著燭火掩映下,朱悅堅定的眼神,獨孤漠微笑著說道:

「可能是我太迷信了,也可能都是巧合。會不會你爺爺選擇的事情就是完成他逝世之前沒完成的理想,也就是那個契丹太巫的預言,小烤鳥將會害契丹人流亡到萬里之外的這回事呢?」

 

死去的爺爺不會說話,但是他的君子之道,卻說了很多。

 

****

 

打從隋朝將歷代的運河疏濬串連並且開鑿新的河段以來,由於北方連年戰亂,不如南方的穩定,因此北方的農業衰敗。還有飲食習慣中稻米的需求越來越多,大量的稻米都需要靠漕船送往北方。所以,歷史上許多重大的決定,背後都隱藏著這條北方糧道的考量。

 

例如,唐朝安史之亂時,為何唐玄宗要逼哥舒翰出潼關與叛軍決戰?這次的決戰哥舒翰大敗,導致潼關失守,長安因此淪陷,唐玄宗才因此在逃往四川的路上賜死楊貴妃。這個逼哥舒翰開潼關的決定,就是因為安史叛軍斷了大運河這條糧道。這樣輕描淡寫可能大家還以為哥舒翰只是個敗軍之將,這樣想就大錯特錯了。

唐朝有一首著名的詩「哥舒歌」,就是讚揚哥舒翰擔任安西節度使的時候,驍勇善戰,威震西域的歷史。

 

《哥舒歌》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

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

 

題外話,關於歌頌哥舒翰,還有詩仙李白的作品傳世,我們也可以從這首詩中看出,詩仙下筆給一個將軍歌功頌德,仍然不失語不驚人誓不休的本色:

 

《述德兼陳情上哥舒大夫》

天為國家孕英才,森森矛戟擁靈台。

浩蕩深謀噴江海,縱橫逸氣走風雷。

丈夫立身有如此,一呼三軍皆披靡。

衛青謾作大將軍,白起真成一豎子。

 

光是「浩蕩深謀噴江海」這一句,就有「黃河之水天上來」的氣魄。只可惜一世英名毀在不知用兵的唐玄宗與楊國忠手中,二十萬大軍全軍覆沒,哥舒翰最終也還是投降了安祿山, 在唐軍反攻長安的時候,死在安祿山的兒子安慶緒手中・

 

回到正題,再者,宋太祖趙匡胤本來想要遷都到老家洛陽,考量點是開封周圍無險可守。但是這件事情聽說造成了軍方的嚴重擔憂,因為宋朝最精銳的軍隊都集中在首都附近,也就是所謂的禁軍,這部份的軍糧都要靠大運河運送。可是洛陽沒有這麼大的運輸能力,運送路徑更遙遠,因此間接促成宋太宗,也就是趙匡胤的弟弟趙光義的殺心,因而有了「斧聲燭影」,殺兄篡位的傳說。

 

開封,也就是開封府,在唐朝是有宵禁的,所以本來到了晚上老百姓就要乖乖待在家裏,出門都是要先申請的。唐朝的規距比較多,例如商業人家的子弟就不能考科舉,還曾經規定過兩隻腳的鞋子要不同顏色。我們都知道的詩仙李白,為什麼他不去考考看科舉呢?有人說,根本的原因在於他是商人的兒子,是沒資格參加的。宋朝的社會,在這些事情上的開放程度變大了,因此,北宋有了極大幅度的經濟與文化成長,來往首都開封的人潮,可能還超過唐朝最興盛時的長安城。

 

進出開封的人潮暴增,導致運河上的船過多,於是朝廷定規矩,民船只能在晚上進來,既然民船只能在夜間進來,所以也就沒有宵禁的必要。這條規矩也造就了開封的夜市文化,而且,這夜市比起白天的開封還要熱鬧。當時知名的夜市有州橋夜市、東角樓、馬行街、大相國寺…等。夜市往往營業到三更天,就是晚上十一點到凌晨一點這個時間。本來唐朝是把住宅區跟商業區分開,到了宋朝,也取消這個限制,因此,人潮多,店鋪多的地方就形成市場。墨家的天香堂就開在最大的州橋夜市附近,這邊可能也是因為墨家人的店舖聚集而發展成為夜市的吧?

 

回到了開封,宜修、宜笑兩個人馬上補足了滿手的小吃,猴魯三人也跟著吃,獨孤漠,柴青城還有朱悅因為明早要見鉅子,所以就不在外頭蹓躂,先回去整理。

 

州橋夜市到天香堂這一段路,獨孤漠還算熟,兩人牽著手一起走,墨家人大多認識獨孤漠,主要是因為中秋表演胡旋舞的關係。原本獨孤漠的姐姐劉娥,眾人口中的劉皇后,也是墨家裏的名人,擅長表演打鼓與胡旋舞,獨孤漠的胡旋舞就是跟著劉皇后學的。既然獨孤漠與朱悅牽著手讓大家看到,就等於是戀情公開了。當然這也可能是鮮卑女性敢愛敢恨的天性使然,獨孤家風向來也是我行我素,不怕別人指點。墨家人早就聽說過有個年輕英俊的小夥子接任兵者,也知道了「殺破狼大會」與冀州城戰爭的事情,都以為是雄壯威武的大將軍,現在看到了才知道是個書生。雖然出乎意料之外,不過前幾天又傳說他破解了柴榮五十年來沒人能解的寶藏之謎,所以即使不是雄赳赳氣昂昂的大將軍,墨家人還是認可新任兵者是有本事的。有些熱情一點的店家就跑上來塞些店裏面的小吃給這對小情侶。到了天香堂,朱悅身上掛著的大包小包的小吃已經重到讓他快要動彈不得了。

 

今天值班的掌櫃是莊氏,見到獨孤漠走進來,一臉疼惜的直說瘦了,交待夥計去後頭找錢大嬸,說是當家的回來了,弄點消夜什麼的來吃。由於義耳幫已經有人來通報了,因此朱悅的房間也已經準備妥當,兩個人又喝了一會兒茶,才各自去休息。

 

****

 

丞相府與天香堂之間有一段距離,但是墨家人不坐轎,因為彼此平等兼愛,除非有官方規定,否則就是要自己走路,騎馬或搭乘馬車。天香堂一早就備好了一輛馬車,獨孤漠坐車廂,朱悅則坐在車夫旁邊。開封城中清晨就熙來攘往,比起其他大城市,明顯的是車比較多,官衙與官員也多很多。到了宰相府,放眼望去,果然如民間所言,氣派闊綽,還有些奢侈。雖然不是晚上來,但是也可以想像得到晚上這裡也是燈火通明,因為到處都可以看到滿是燭淚的燭臺與尚未燒完的蠟燭。

 

獨孤漠直接把朱悅帶到了書房,說道:「你先坐著,我去看寇老爹回來了沒?」

 

朱悅環視整個書房,覺得這個書房的擺設與外面的奢華風格不太相同,比較簡單有禪風,他猜測可能寇老爹有好幾個書房,獨孤漠是帶他來其中一個她比較喜歡的書房,但也有可能只有一個書房,外頭的排場就是做做樣子給人看的。

 

「哈哈哈哈哈!今天能有機會見到咱們墨家已經聞名海內的兵者,老夫至為高興啊!」寇準大笑著,踏著大步走進來。獨孤漠跟在後面,朱悅連忙站起來,行了一個大禮,說道:「在下朱悅,給寇丞相請安。」

 

寇準連忙扶起朱悅,笑道:「小朱啊,不用這麼多禮,你未來不可限量啊,再過個十幾二十年,天下大事就都是由你們來主持了。」

 

柴青城此時也從外頭走進來,對著寇準拱拱手,打了招呼,自己找了位子坐下。

 

「諸位,我就不多禮了。」寇準坐回到書桌前,喝了一口茶,說道:「從小朱與六郎的報告看起來,北方邊防,儘管朝廷仍爭論不休,但是可以確定保州到莫州一線目前是穩固的。因此契丹可能的進攻方向就會是繞過這條防線攻打後方,這個就留給大宋朝『北方長城』王繼忠大將軍來鎮守,我們可以暫時高枕無憂。」

「至於天書的事情,那還真是辛苦各位了!小朱提到柴榮的君子之道的謎底,在於『謙』與『慎獨』,這個確實是頗為精闢的看法,換作是老夫人在君子之道的機關裡面,只怕也答不出這兩個答案。至於天書的正本,明日早朝後我就私下交給皇上,這件事情就算功德圓滿了。」

嘉勉完了獨孤漠這一趟遠行所進行的任務,寇準話鋒一轉,應該也是出於好奇心所致,有些神秘兮兮地問道:「有個題外話,你們說惡智方丈的僧兵院,獨孤家,還有慕容白曜的武功,都源自於北魏文成帝拓跋濬時期的高僧『亦僧亦道』,所以是系出同源,對嗎?」

 

「是啊,方丈爺爺說僧兵院有石碑紀錄下這段因緣。」獨孤漠回答道:「而且他老人家也詳細地跟我們講了這一段故事呢。」

 

「老夫對這事情也頗有興趣,總想找個機會查個水落石出。前幾日朝會中,我與國史院同僚閒聊,關於拓跋濬,慕容白曜,獨孤尼的同門相殘,人人都說,如果想知道奇人軼事,找『小萬卷』朱昂,朱舉之,肯定有答案。」

「今天早朝,剛好遇見舉之兄,因此找來跟大家聊聊這個前塵往事,老夫也是萬分好奇,到底是甚麼江湖情仇,會演變出這樣悲慘的結果?」寇準興致沖沖地跟獨孤漠說道:「漠兒,妳幫老夫到『終若何廳』請朱舉之,朱翰林過來說話。老夫已經安排人伺候他老人家在那邊等著呢!」

 

寇準不像許多歷史名相那樣節儉,相反的,他日常生活奢華,常常夜夜笙歌,徹夜點上蠟燭燈火通明。他有一個小妾就勸他不要這麽奢侈,應該要節儉,才能有好的名聲。沒想到寇準不但沒有聽從這個建議,竟然還寫了一首詩,來說明他奢侈有理:

 

將相功名終若何,不堪急景似奔棱。(讀音:ㄌㄥˊ)

人間萬事何須問,且向樽前聽艷歌。

 

同時他把家裡的四個客廳改名為:「終若何」、「似奔棱」、「何須問」、「聽艷歌」。但也有人說,這些廳名有暗示來訪客人的用意。例如來關說的,可能都是請去「何須問廳」,來吃酒的就是「聽豔歌廳」,有緊急的事情就在「似奔棱廳」。朱昂是翰林學士,要來做個結論的,所以就在「終若何廳」。

 

「好啊,不過有貴客來訪,阿爹,今天如果會聊久一點,是否我給大家沏一壺新到的龍井茶?」獨孤漠應道。

 

「哈哈哈!好好好,今天一邊品茶,一邊聽聽看舉之帶來什麼故事?這事情我也期待很久了,沒想到幾百年前的因緣,竟然在我們這一個時代又再度掀起風雲呢!」

 

很快的,獨孤漠領著一名老者進來,又告退去沏茶了。

 

「舉之兄,聽說你有『小萬卷』的雅號,今天老夫就要聽聽看,這雅號是真不是貨真價實的?別怪老夫囉嗦,上回問過的,北魏慕容白曜,獨孤尼與拓跋濬的事情,可有什麼風流韻事,或者恩怨情仇值得一說呢?」

 

「哈!哈!哈!平仲賢弟你也真是急性子,為兄才剛坐下來,都還沒能吃上一口茶,考試題目就先端上來了。這事情如果問別人,可能都是一問三不知,可是為兄的既然人稱『小萬卷』,自然是真金不怕火煉,稗官野史倒還略知一二。只不過呢,如果是你說的這三個人,慕容白曜、獨孤尼、拓跋濬,可能就只有你已經知道的,少林僧兵院的石碑記載,多的也就沒有了。」朱昂跟寇準熟識,所以也沒有太拘束,一手擱在椅子的扶手上,身子前傾說道:「但是如果換幾個人,改成拓跋濬的兒子,拓跋弘,還有拓跋濬的皇后,馮皇后,那就有精彩的民間故事可以說了。」

 

朱悅詢問道:「馮皇后就是北魏文明太后,對嗎?慕容白曜有說到她練成了手鑄金人神功,猜測應該是他丈夫拓拔濬傳授的。」

 

「這位小兄弟,馮皇后確實練成手鑄金人神功,並且以此當上皇后沒錯。北魏當年要擔任皇后可不簡單,一則要練成手鑄金人神功,另一則是,不能生出太子。要運氣夠好才能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吶!」

 

「不能生出太子?!」柴青城驚訝地問道:「這就奇了,古往今來,皇后莫不以能生出龍子為最大的榮耀,怎麼北魏這朝代這麼奇怪,當皇后的人不能生出太子。那我到要問問,太子是從何而來?是誰生育的呢?」

 

「哈!哈!哈!小柴你這問題,還不需要勞煩『小萬卷』,老夫讀書不滿千卷,就可以代替舉之兄回答你了。」寇準接下了柴青城的提問,回答道:「北魏這朝代除了『手鑄金人』這個傳統之外,另外一個傳統就是,哪個妃子的兒子被立為太子,那個妃子就得要被處死。甚至,妃子的親族也要一併斬草除根!」

「因為啊,這樣才能防止太子的親娘當了皇太后之後,引發『外戚干政』的問題!所以呢,就算是貴為皇后,生了兒子還好,萬一兒子被立為太子,那麼就只得依循祖宗家法,賜給一條白綾,由太監押著上吊自盡了!」

這麼可怕的朝代,柴青城與朱悅聽了也覺得有些毛骨悚然。然而,似乎也只有在這種歷史背景之下,獨孤、慕容、拓跋之間才會反目成仇吧?

 

「謝謝平仲賢弟的說明,北魏確實就是這樣一個不可思議的朝代。而馮皇后也是一個不簡單的傳奇女子,從罪人的女兒,直到練成手鑄金人當上皇后,而且又因為不能生育最終躲避掉了殺身之禍,單單她一生的故事,就足以讓說書的講上三天三夜了。稗官野史的記載,拓跋濬英年早逝,朝政落入了大臣乙渾的手裡。乙渾倒行逆施,殺害了不少北魏的貴族與大臣,造成了北魏朝廷上上下下極大的恐慌。拓跋濬的同門師兄弟,獨孤尼選擇了貼身護衛拓跋濬的兒子拓跋弘,而慕容白曜則是藝高膽大,選擇親近乙渾,壯大自己的實力,準備找時機殺掉乙渾,將朝政歸還給同門師兄拓跋濬的兒子拓跋弘。」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不知是因為缺乏記載,還是有人故意破壞,都已經變成支離破碎的斷簡殘篇。老夫查了幾百個卷子,大致上可以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故事,可以說是政治鬥爭,也可以說是同門相殘,但也可以看做是愛情悲劇。整個悲劇的起因,是因為拓拔弘與慕容白曜都同時愛上一個女人--長孫芷蘭。拓跋弘將長孫芷蘭強行納入後宮,可是,長孫芷蘭卻選擇跟慕容白曜在一起,因此讓本來就想殺掉慕容白曜的馮皇后找到藉口可以除掉他。」

 

「所以說,是慕容白曜被滅門?」柴青城不解地問道:「可是慕容白曜不是想要找機會除掉壞蛋乙渾嗎?這樣做,不就等於是幫壞蛋乙渾一個忙,拔掉了刺客,救了壞蛋乙渾一命嗎?」

 

「小醫者這兩個問題,老夫先回答第一個,正是慕容白曜遭到滅門!」朱昂回答道:「他與長孫芷蘭所生下的孩子,被親信帶著,逃亡到契丹,與慕容白曜的死忠衛士一起,成立了暗殺組織--曳落河。」

「歷代都有曳落河的殺手出現,史書記載,發動安史之亂的安祿山,手下就有千餘名曳落河死士。」

 

「怎麼聽起來像是慕容白曜的怨靈不散呢?」獨孤漠端著茶盤進來,給了每個人一杯茶。只聽到了一小部份故事的她,也覺得落入五里霧中,又問道:「再說了,這是拓跋與慕容的事情,為什麼會與獨孤家有關呢?」

 

「老夫聞到茶香了,不知漠丫頭可否允許老夫先喝上幾口解解饞,再來跟各位講講慕容白曜的冤情呢?」

 

按照官位大小,獨孤漠本來是要先端給寇準的,聽了朱昂這麼一說,笑意盈盈地看了一下寇準,見他點頭同意,轉身先在朱昂的側桌上放了一盅茶。朱昂喝了一口,連聲稱讚,又再了幾口,才心滿意足地說道:「剛才小醫者問了,馮太后與拓跋弘殺掉企圖行刺乙渾的慕容白曜,這不就是幫了乙渾一把嗎?」

朱昂又喝了一口,搖搖頭說道:「其實不然,就在慕容白曜處心積慮找機會接近乙渾的時候,馮太后卻搶先一步,聯合了自己的哥哥,官任太傅的馮熙,官任大將軍的拓跋小新城,以及年輕的皇帝拓跋弘,突然發動奇襲,誅殺了乙渾。」

 

「原來是這樣啊!」柴青城點點頭,搧了幾下摺扇,也喝起茶來。

 

「可是這邊我就有點不明白,」獨孤漠抿了幾口茶水,皺眉疑惑地問道:「既然大壞蛋乙渾被殺了,那麼馮太后,拓跋弘應該會獎賞拚死臥底的慕容白曜啊?怎麼反而把慕容白曜給滅門了呢?」

 

「所以老夫才說,這裡面有慕容白曜的冤情啊!這樣,你們且聽我把故事說完,就會知道這個事情的原委了。」朱昂說道:「不過有些內情就是稗官野史,不見得可以當真」。

 

****

 

北魏國都平城,也就是今日的山西大同。

 

子夜時分,宮殿中仍然燈火通明,只是空空蕩蕩沒有文武百官。皇帝拓跋弘坐在龍椅上,旁邊的坐位上,坐著的是文明太后--馮太后。殿中還有一個將軍,這是拓跋小新城,皇帝的叔叔,另一個是太傅馮熙,馮太后的哥哥。

 

一名年約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走入殿中,並不跪地,只是遠遠站著躬身說道:「卑職獨孤尼稟奏,皇上才剛剛打敗柔然,得勝搬師回朝,臣斗膽建議皇上早早回宮休息,保養龍體為是。」

「現在已經是子時,皇上的車駕準備好很久了,是否起駕回寢宮呢?」

這人正是獨孤漠的祖爺爺的爺爺獨孤尼,當年他從亦僧亦道大師那邊學得《心經》上的劍法時,還只是個年輕小夥子,如今已經長成一個中年人了。不過沒變的是,當年他向亦僧亦道大師學藝的時候,是車夫打扮,十幾年過去了,他仍然是車夫打扮。因為是先帝拓跋濬的老臣,所以拓跋弘特別體恤,允許他上殿奏事不用下跪。

 

獨孤尼說拓跋弘剛剛打敗柔然,這個柔然是鮮卑拓跋部的附屬民族的一個分支,有一種說法是蒙古人的祖先,也有人說是匈奴後裔。在北魏那個年代盤踞著外蒙古草原,屢次南下進攻北魏,惹得年輕氣盛的拓跋弘決定御駕親征。在眾人都不看好的情況下,拓跋弘竟然將柔然打了一個大敗。打了勝仗,拓跋弘自然就心高氣傲了起來。他已經二十多歲了,父親拓跋濬十一歲就平定北魏內亂,自己已經二十多歲,做甚麼事情卻都還要被周圍的大臣指指點點,實在很難按奈心中的怒火,所以獨孤尼這番勸導,反而是火上澆油,心中萬分厭惡。

 

拓跋弘怒道:「獨孤司徒,朕念在你是前朝元老,並不追究你陣前醉酒的責任,只是免了你的兵權,回來繼續擔任朕的車夫。」

「但是這並不表示,你可以干涉朕的私事。朕把要事辦完了,自然會回宮休息,你在這邊催促,只是讓朕感到心煩。」

 

「獨孤尼,你先到旁邊等候,該回宮的時候自然會叫你。」感覺到拓跋弘的怒氣,馮太后出聲命令道。拓跋弘不是馮太后親生的,他的母親早就在他被立為太子的當天,由太監押著上吊自殺了。本來拓跋弘是很孝順撫養他長大的馮太后的,直到他的愛妃李夫人因為兒子拓跋宏被立為太子而遭到誅殺,悲憤之餘,性格大變。而馮太后並沒有注意到拓跋弘的苦悶,竟然下令將李夫人所有的親族也都一律處死,這等殘忍的手段,在拓跋弘在心裡面種下了很深的芥蒂。只是現在,母子兩人還沒到撕破的臉時候罷了。

 

獨孤尼走到殿門口垂手站著。其實獨孤尼並不想帶兵打仗,雖然先帝拓跋濬恩眷倍加,連續提拔他的職位,從一個車夫,十幾年之間已經搖身一變,擔任地位極高的司徒,也就是「司馬,司徒,司空」三公的職位。但是先帝交代要他保護少主,他知道帶兵打仗就沒辦法跟在拓跋弘身邊,也就難以完成先帝的託付,於是假裝陣前醉酒,遭到處罰,得以如願回到幫拓跋弘駕車的位置,如此才能在陣前保護少主。

 

但拓跋弘脾氣特別討厭別人把自己當小孩,他已經率兵打敗北方強敵柔然了,這獨孤尼還總是把自己當小孩看,心中的反感、厭惡與日俱增。也不知道獨孤尼是沒有察覺還是毫不在意,十數年如一日,仍然忠心地執行著先帝拓跋濬的遺命,日夜寸步不離地貼身保衛少主拓跋弘。

 

「啟稟皇上!」一名太監小碎步快走上殿說道:「征南大將軍,濟南王慕容白曜求見!」

 

「宣!」拓跋弘惡狠狠地說道。

 

「宣征南大將軍,濟南王慕容白曜上殿!!」

 

一身戎裝的中年將軍大步進殿,跪著說道:「微臣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深夜中,大殿裡面火把與蠟燭的光線照射在他的鎧甲上,明顯可以看出鎧甲表面滿是刀痕,想來應該是每次上戰場都身先士卒,衝鋒陷陣吧?

 

「大將軍,可知道今天找你回來,是為了什麼事情嗎?」皇帝拓跋弘用嚴峻緩慢的語氣說道。

 

「微臣不知,請皇上明示!」

 

「你自己心裡有數吧?」馮太后搶過了主導權,頓了一下,拿起了玉如意,擺弄一番,倨傲地說道:「你可曾加入那反賊乙渾的亂黨?今日你的功名,不也都是那個反賊提拔的嗎?」

「你可還記得你的好哥們,我的丈夫,先帝拓跋濬?你捫心自問,你做的這些齷齪骯髒的事情,可對得起先帝拓跋濬?」

 

「先帝的恩澤,微臣絕不敢忘!」慕容白曜叩頭說道:「微臣接近乙渾,是為了尋找機會誅殺反賊,並沒有與反賊共謀的意思。請太后、皇上明察!」

 

「你說你想要找機會殺掉乙渾這個反賊,但是哀家怎麼覺得你只是想從中圖利?如果你真的想要誅殺乙渾,是不是早就應該跟哀家聯絡上呢?就簡簡單單地打個招呼也行啊?但是哀家從沒見到你有任何隻字片語表白你的忠心,反而看到的是你一路高升,一路掌權。你倒是聰明,說自己投效乙渾是為了臥底,結果臥底臥到擔任大將軍,哀家還真是矇了,這世界上哪個臥底有這種好差事?」

「而且,也沒見到你有任何保護少主的行為…,現在,乙渾被我親手誅殺了,你不覺得講這種理由是把我們母子倆當笨蛋耍嗎?」太后還是不慍不火地說道。

 

「微臣無可辯白,請太后與皇上明察。微臣一心為國,揮軍南下,再過不多時就可以平定劉宋黃河以北的土地。」被太后步步進逼,慕容白曜百口莫辯,只能盡量解釋道:「微臣每戰都親臨戰線督戰,全身上下已經受傷五十多處,都可以證明微臣的忠心。」

只是他心裡知道,馮太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身居後宮的太后,自己能說找人遞個字條表白忠誠嗎?乙渾亂政的時代,沒有人可以相信,沒事寫張字條送進後宮,萬一給別人出賣了,不就是打草驚蛇,提醒乙渾搶先下手殺掉臥底的自己嗎?

可是…這能怎麼說?難不成要說,太后你真笨,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通?這樣死得更難看吧?

 

「你都是有理由的,但接下來這一條,你倒是解釋看看?」馮太后冷冷地說道:「把那個賤女人帶上來!」

 

慕容白曜心頭猛然一驚,馮太后該不會對芷蘭下手了吧?

 

太監們帶上了一個用鐵鍊鎖著,衣衫襤褸的女囚犯,把她推倒在慕容白曜面前。女囚顯然遭到刑求,但即使推倒在地上,也不吭一聲,掙扎著坐起來,定定地看著慕容白曜,眼神中透露著決死的決心。

 

「慕容白曜,你可認得這個賤女人?」馮太后冷冷地說道。

 

「…」無數的思想掙扎閃過大腦,承認,就是與芷蘭一起死,不承認,就是自己活,芷蘭死。該怎麼辦?

但是今天馮太后擺明就是要跟我過不去,只怕承認與不承認都是一死。

歷史上,把前線大將軍從兩千里外的戰場火速叫回京城,從來都沒有想要犒賞大將軍的,都只有一個原因,功高震主。

召大將軍回來,拔掉兵權,然後宮殿裡跑出一大堆刀斧手,抗拒的話就當場砍死,投降的話,就是打入大牢裡面給毒酒賜死。

既然要死,就堂堂正正地死,也不要辜負芷蘭的一片真心。

 

「我先告訴你,這賤女人是宮裏的妃子,但是卻與外面的人私通,趁皇帝北征柔然的時候,生下了雜種。不料這雜種的父親還是大將軍,竟然買通掖庭太監,將雜種接走。」馮太后恨恨地說道:「這個賤女人今天就得死,你要是不承認,那你就拔刀當場殺了她。」

「要是承認,我可以讓她死快活點。」

 

慕容白曜鐵了心,點點頭,語氣平和而且堅定地說道:「我承認,她是我最愛的女人,長孫芷蘭。」

 

聽到慕容白曜的承認,長孫芷蘭眼淚崩流而下,輕聲說道:「你為什麼要承認…我死了,你就永遠記得我的好…。」

 

「看妳如此受苦,我寧可跟妳一起死,也不願獨活!連自己所愛的女人都守護不了,我這征南大將軍跟本不配!」慕容白曜也流下了眼淚,跪著爬過去,摟住了長孫芷蘭。

 

「夠了!你們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皇帝?」拓跋弘情緒失控大聲叫道。「不能守護自己愛的女人又如何?」

原來,拓跋弘也是深愛長孫芷蘭的,但是長孫芷蘭入宮前就已經與慕容白曜私訂終身,拓跋弘以為強迫納入宮中,日久她會軟化改變。但是沒想到長孫芷蘭竟然不肯讓他靠近,屢次以自殺威脅,如今這事情由馮太后來處理,絕對是先殺掉長孫芷蘭以正後宮,根本沒有拓拔弘插嘴的餘地。就是馮太后這種蠻橫的處理方式,沒把拓跋弘看在眼裡,才點燃他潛意識中的怒火。

 

慕容白曜這句話雖然說的是他自己,可是,拓跋弘深深被刺傷了,守護不了自己所愛的女人的男人就是廢物嗎?他已經二十多歲,但是仍然只是一個傀儡,連想要放長孫芷蘭出宮的權力的沒有!他忌妒慕容白曜,忌妒到恨,恨到每天都想要殺死他。但是,他更恨把自己當傀儡,瘋狂虐待長孫芷蘭的馮太后!下令殺死愛妃李夫人的是馮太后,下令誅殺李夫人全族人的也是馮太后,如今不把自己當一回事,下令殺死長孫芷蘭的還是馮太后!夠了!我受夠了! 

 

沒去理會拓跋弘的失控叫囂,馮太后還是跟慕容白曜死磕到底。

「慕容白曜,你們慕容氏誣告我父親謀反,害我馮家滿門抄斬,今天這血仇連同你淫亂後宮,密謀造反的罪一併了斷!」馮太后話音未落,手鑄金人神功發動,身形從座位拔起,直接撲向長孫芷蘭,雙手如鉤,竟是大內密招「鷹爪破腦」!

 

馮太后自小全家遭到了滿門抄斬,女眷都被收編入宮中的「掖庭」擔任苦役。掖庭其實就是一個大型的工廠,負責處理宮內所有的雜役,從洗衣,掃地,煮飯,裁縫,修補乃至於擔任宮女,都是「掖庭」的工作。

 

但是馮太后的姑姑是當朝皇帝的昭儀,因此,馮昭儀暗中找了大內高手調敎馮太后,而大內高手的武功路數來自中原,都是擒拿手,大內鷹爪功等等,就是不需要拿兵器就可以抓住或者重傷對手的陰毒武功。畢竟宮中是不可以帶兵器的。

 

修習什麼樣的武功,那個武功也自然會反噬一個人的人格與潛意識。這也就是為何後代太監陰鷙險惡的人輩出,原因就是本身不正,又受邪門武學的影響所造成。雖然馮太后修練的手鑄金人神功是從少林金剛指力而來,也是正氣充沛的上乘武學,可是大內鷹爪功等武學,為了求速效,專走偏門,加上大內環境的影響,馮太后並不知道自己內心已經被黑暗侵蝕,到後來竟演變成為身為母親卻毒殺兒子拓跋弘的悲劇。

 

慕容白曜對武學見識極為廣博,他將所見所蒐集的武學都集中起來,編成了《慕容帛書》,並將《慕容帛書》交給親信,由親信帶著自己與長孫芷蘭所生的兒子遠走契丹部落。如今一看太后這個招式,心中便已明白了,以手鑄金人神功的威力加上破腦爪的霸道,必然是腦漿迸裂,慘不忍睹。

 

於是慕容白曜躍起擋在長孫芷蘭之前,使出千手觀音掌,同樣也是手鑄金人神功,兩人鬥在一起。但畢竟邪不勝正,很快的馮太后落入下風。

 

「還不捉拿反賊?」馮太后大吼,站在一旁觀戰的馮熙,拓跋小新城也抽出刀劍,與慕容白曜鬥在一起。原本應該只要賜慕容白曜自盡就可以了斷的事情,現在變成了宮殿裡面的亂鬥,三個人戰一個慕容白曜,不但打不贏,還節節敗退,險象環生。

 

拓跋弘大叫道:「住手!聽到沒有!統統給朕住手!」

沒有人理他,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做決定的是馮太后,不是拓跋弘,雖然拓跋弘是當朝皇帝。

如此的結果,讓拓跋弘感覺到屈辱,母后情緒化地把滅門血債算在慕容白曜身上,自己則只是出於莫須有的懷疑,還有忌妒,就想殺掉慕容白曜。

可是,慕容白曜竟然,為了回應長孫芷蘭的真心,起身對抗一切,即使知道自己會死,也在所不惜。

而拓跋弘自己呢?愛過的第一個女人,李夫人,因為生下了太子,按祖制被處死。自己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李夫人上吊而死。

接下來愛上的長孫芷蘭,盡管她愛的不是自己,但是,就算想讓她可以少受一鞭子的酷刑也做不到,沒有人聽他的,而他也不敢去擋在劊子手的前面來保護長孫芷蘭,這還能算什麼愛?不過就是極度自卑感的投射,越得不到的越想要。卑鄙的自己,卻懦弱到不敢站出來守護自己的所愛。

長孫芷蘭選擇慕容白曜是對的,因為他敢用自己的一切,來回應長孫芷蘭的真心。

她不選擇我,難道她早就看穿我是卑鄙,懦弱,幼稚,任性又什麼都不懂的傀儡?

拓跋弘越氣就越鑽牛角尖,自己幻想出更多的惡意,然後放任內心讓這些惡意吞噬。

 

北魏皇朝有一個極為殘忍的祖制,就是生下太子的后妃,必須要被處死,目的就是要避免太子的母親的親戚,也就是外戚干政。這祖制稱為「鉤弋夫人故事」,是從漢武帝時代開始的。當年漢武帝年老的時候,錯殺了太子,非常懊悔。加上寵愛的李夫人去世了,內心寂寞孤單。相傳鉤弋夫人是個絕代美女,可是自生下來的時候,不知怎麼回事,兩手握拳,直到成年都無法張開。漢武帝知道這件事情,親自握住還沒入宮的鉤弋夫人的手,說也奇怪,十幾年沒張開的手,被漢武帝這樣一握,竟然就張開了?!漢武帝大喜,封為鉤弋夫人,夫人也不負漢武帝的期望,生下了太子。但是漢武帝竟然在某天早上,沒有理由發怒,賜死鉤弋夫人,說是為了避免外戚干政。一代佳人就這樣子香消玉殞,而北魏就徹底執行這個殘忍的制度,這也造成妃子們日夜徬徨,祈禱自己不要生育,就算生育也想盡辦法不要生男,因為如果兒子被立為太子,自己將面對死刑。馮太后則更為殘忍,在李夫人,也就是後來北魏孝文帝拓跋宏的親生母親被賜死之後,更將李夫人的親族全部滅門。

 

「噢!」拓跋小新城受了一掌重手,整個人飛起來撞上了宮殿內的大柱子,掉下來時口噴鮮血,顯然已經重傷無法再戰,只能掙扎著爬到宮殿邊靠牆坐著。少了一個人,剩下的馮熙與馮太后更是招架不了。

 

慕容白曜知道,今天就是自己的死期。既然已經回應愛人的真心,剩下的就是力戰到死,不愧此生。

 

「噢!」馮太后也重傷不支,不清楚中了幾掌,被慕容白曜一腳踹開,滾到宮殿邊邊一動也不動。接著,馮熙被打在地上,同樣被慕容白曜踢到旁邊。

 

慕容白曜並不想殺人,可是殿上的人都想殺他。拓跋弘雙眼佈滿血絲,這場鬧劇沒有人把他當一回事,叫半天「住手」也沒有人理會,只是一個丑角。他暴吼一聲,也運起手鑄金人神功,撲向慕容白曜。同樣是千手觀音掌,大殿中瞬間掌影紛飛,同門的兩人以性命相搏,手鑄金人神功的內力激盪,看起來如同兩個天神在凡間對決,澎湃的氣勢與颳起的旋風讓圍過來護駕的衛兵跟本無法靠近。

 

兩人激鬥了幾十回合,慕容白曜突然暴喝一聲,掌影暴增,向拓跋弘襲來!

拓跋弘已經到了極限,本以為自己與慕容白曜勢均力敵,沒想到慕容白曜只是在試探,摸清拓跋弘的底子之後,積蓄的內力灌注,掌影暴增,結結實實在拓跋弘身上打了四五掌。

 

拓跋弘鮮血狂噴,癱倒在地上,慕容白曜已經收不住掌勢,洶湧的掌風無情地向拓跋弘劈來,這個年輕的皇帝眼看將要成為今天的第一個犧牲者。

 

眼前突然閃過一個身影,將慕容白曜漫天的的掌勢撇開,有如寫書法般,獨孤尼在最驚險的一刻用一只棍子化解了所有的掌勢。慕容白曜心中大驚,獨孤尼竟然有如此上乘的武功?!他手中的棍子,就只是把馬鞭的握把反過來,用姆指與食指捏著,捏住馬鞭握把的手指呈現鮮紅色,明顯也是手鑄金人神功。

 

「哈哈哈哈哈!沒想到師父還有這一手!獨孤尼,難怪拓跋弘這小子親自上陣,大破柔然軍隊,竟然沒受半點傷,就是你這個車夫的傑作啊!」

 

「…獨孤司徒,你讓開…咳咳!」拓跋弘仍掙扎著要站起來,但是完全沒有力氣,還口吐鮮血。

 

「我的職責就是幫皇上駕車,保護皇上周全,有殺人的必要時我才殺人。越快殺掉阻擋車駕的人,我才能把馬車駕駛得平穩。」獨孤尼平靜地說道:「皇上只是要求我駕車直接衝向敵人的主帥,如此而已。」。

 

慕容白曜歎了一口氣,搖搖頭,說道:「可能當初我太自大了,以為學到了絕世武功,沒有想過還有更上層樓的可能。因此應用這武功,創了『金剛伏魔印』絕學,但是你剛才格這一下,化解了我的攻勢,這並不是師父教的。」

「師父教你的劍法,是敵不過千手觀音掌的,我有研究過。」

 

獨孤尼點點頭,說道:「這是我從師父傳的《心經》中悟出的劍法,但大將軍也不用如此謙虛,我也挨了一兩記,只是還能用手鑄金人化解而已。」

 

「如今我傷了皇上,太后與兩位大臣,怎麼說也是死。武林中人,畢生但求痛快淋漓與絕世高手對戰一場,死前我們倆全力一搏,送我上路,如何?」慕容白曜苦笑著說道。

 

「大將軍承讓,獨孤尼就一圓大將軍的願望。大將軍…請!」獨孤尼抱拳拱手。

 

慕容白曜也拱手致意,做了一個起手勢,也不怠慢,千手觀音掌發動,數十道掌影集中對獨孤尼上半身大穴壓迫過來。

 

獨孤尼身形移動,口中唸唸有詞唱道:「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慕容白曜知道這是《心經》,當年師父交待獨孤尼要勤加研讀,但是這裏面是否有絕世武學?獨孤尼說他是從《心經》中悟得上乘劍法,難道《心經》中,真的隱藏著絕世武功?

 

獨孤尼一邊唸著《心經》,一邊閃避慕容白曜的攻擊。千手觀音掌本來就是攻多於守的武學,但是獨孤尼也不是每一招都去化解,就是偶而化解一下,看似寫意,實際上也是試探慕容白曜的破綻。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獨孤尼仍然唱著,聽不出來他是否有情緒,就好像平常早課念佛一般自然。

 

「啪!」一聲響,不是很大聲,但顯然是慕容白曜打中了獨孤尼。百招已過,既然一擊得手,慕容白曜決定加快出招速度與變化。大多數上乘武學,都有一種放大內力的特性,藉由招式連貫,真氣在身體中周天運行,越來越強,越來越快,如此能發出超過本身固有內力的大招。千手觀音掌就具備有這種特性,運行越久,就能同時發出更多的招式。惡智方丈可以做到同時一百二十八掌,每掌有四種變化,慕容白曜算是當代武學宗師,可以同時發動的招式數量自然比惡智方丈還多。

 

隨著慕容白曜持續擴大的攻勢,獨孤尼的情況看起來就更危急了,但是獨孤尼並沒有因此而改變自己的攻擊,仍然偶而拍掉幾個掌勢,被打中就算了,能用手鑄金人神功化解就化解,只要不被打中要害就好。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獨孤尼仍然唱著,沒什麼改變,聲音也不帶著情緒,如果不看他們兩的打鬥,聽起來獨孤尼就是稀鬆平常地念經。

 

好!慕容白曜內力運行已經到達顛峰的程度,從周圍看,觀戰的旁人幾乎只看到他的掌影,獨孤尼被籠罩著,彷彿是籠中的小鳥,跟本不可能逃出去。

 

「啪!」這次獨孤尼中了結結實實的一掌,持劍的右手一振劇痛,應該是手臂骨折了。

 

「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獨孤尼仍然維持著,有如老僧入定一般,只是改用左手倒拿著鞭子。

 

時機將要成熟,慕容白曜知道自己可以在瞬間將招式的數量與複雜度再提高一下,如果這瞬間的加速奏效,就可以結束這場決鬥。平生從未將千手觀音掌發揮到如此的強度與速度,好的對手如同自己的知音,一生能得此機會,慕容白曜深感死而無憾。

只是,會先倒下的是獨孤尼。

 

「哈哈哈哈哈!」強大的內力讓在場所有人都震耳預聾,包圍著的守衛士兵們不自覺地用手摀住了自己的耳朵,慕容白曜發出了畢生最大的千手觀音掌攻勢。更多的掌影將獨孤尼吞噬了,周圍的觀眾不自覺地叫出了內心的恐懼:「啊!!!」

 

掌影將獨孤尼上下左右前後都封住了,而且獨孤尼只剩下左手可以使劍,慕容白曜鼓盪強大的內力所發出的笑聲,不只衝垮了周圍士兵膽識,相信也震攝到獨孤尼的內心。

 

結束吧!所有的掌影瞬間都收斂在獨孤尼的身上,他應該也是跟拓跋弘一樣,全身中了幾十掌之後癱倒在地上。

 

「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獨孤尼仍然在唸著。

咦?不會吧?他應該是鮮血狂噴,倒在地上昏死過去才對啊!

 

但是慕容白曜卻停下來了,他愣住了,獨孤尼沒有事,半個掌印都沒打中他,反而是自己的右手動彈不得,右手的大穴竟然都被獨孤尼封住了。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我懂了!我懂了!」

「是心,是心啊!」慕容白曜頓悟了,深鎖的雙眉瞬間解開,暢懷笑道:「原來你一開始就贏了!」

 

「大將軍,獨孤尼盡力了,這一戰實在是畢生求之不得的,謝謝大將軍恩賜!」

 

慕容白曜坐下來,用剩下的左手抱起地上的長孫芷蘭,輕輕整理著她的頭髮,溫柔地說道:「芷蘭,我們該走了,到一個沒有人能攔阻我們的地方,永永遠遠不再分開…。」

長孫芷蘭噙著淚水,點點頭…這世間的愛好痛苦,好沉重…如果真有那麼一個地方不會再有人阻攔她與慕容白曜,即使死一萬次,她也還是奮不顧身前往的。

終於,兩人不會再分開了,她也開心地笑了。

 

「獨孤司徒,請!」慕容白曜與長孫芷蘭同樣是心情愉快地說道。

 

獨孤尼向衛兵要來了兩柄短刀,交給慕容白曜。慕容白曜手上拿著一把,另一把交給長孫芷蘭。

 

兩人相擁深深地吻了對方,鮮血從他們身上浡浡流出。

 

「啟稟皇上,征南大將軍,濟南王慕容白曜,與罪妃長孫芷蘭已經自盡。」獨孤尼跪在拓跋弘身前稟奏道。

 

「你…!你…!擅做主張,朕有說他們可以自盡嗎?你明明可以殺了慕容白曜,你卻讓他自盡?」拓跋弘感到羞辱之極,這個車夫也以為我是要被保護的弱者?

 

「獨孤尼,明天就去武川鎮充軍,再也不准回來!」拓跋弘聲嘶力竭地吼道。

 

後來獨孤尼一家就待在武川鎮,遵守皇命沒再回到平城。武川鎮的位置相當於現在內蒙古的呼和浩特附近,直到孫子獨孤如願長大之後,才又跟宇文泰回到平城。獨孤如願後來被宇文泰賜名「信」,也就是獨孤漠口中的祖爺爺獨孤信。

 

馮太后繼續誅殺乙渾餘黨。隔年,也將自己的兒子,雖然不是親生的拓跋弘毒死,據說是因為拓跋弘殺了馮太后的愛人李奕。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拓跋弘要殺掉李奕,只能臆測說,拓跋弘之所以殺李奕,或許也是要馮太后嚐嚐痛失所愛的痛苦也說不一定。

而馮太后,則帶著拓跋弘的兒子拓跋宏繼續臨朝聽政。

到了拓跋宏長大主政之後,他幫慕容白曜平反冤情,可是慕容家的族人大多已經被誅殺殆盡。

 

慕容白曜與長孫芷蘭的後代,進入了契丹,建立起暗殺組織曳落河,持續在陰影中左右著歷史的走向。而慕容白曜所撰寫的武學密笈《慕容帛書》,在契丹部落流傳了百年之後,來到了武學天才耶律阿保機的手中,他靠著天分竟然練成「金剛伏魔印」,掃平四方,建立了契丹這個國家。

 

****

 

「原來慕容白曜是這麼一個有情有義的好男人啊?」獨孤漠嘆了一口氣說道:「太揪心了!這個結局真不好,只有死才能在一起,太痛苦了。」

「在聽到這故事之前,因為曳落河作惡多端,而且曳落河的武學就是『金剛伏魔印』,造成我內心裡面非常討厭慕蓉白曜。可是…現在我反而同情他了,真希望上天當時能多給慕容白曜與長孫芷蘭一些時間與空間…相愛的人,在世間卻沒有容身之處…?」

獨孤漠想起自己與小烤鳥困在君子之道機關中的處境,當時只是覺得,能在一起就好,即使死了兩個人的白骨堆在一起,也是好的。如果能自由地活著,雖然可能會有外力阻攔兩個人的感情,但是兩個人在一起,就是要一起突破困難,才能更體會彼此的真心,不是嗎?

 

「歷史往往給人開了很大的玩笑,拓跋、慕容兩部都已經式微,武功也都失傳了,反而被扔去武川鎮的獨孤尼這一脈流傳到現在。所以說福禍相依,人算不如天算啊!」寇準也感嘆道:「在北魏之後一百多年之間,武川鎮就成為統治中原的關隴貴族們誕生的地方,獨孤一族還真可說是因禍得福。」

「然而,慕容白曜整理的武學,又透過小朱再傳給了各門派,都是當初這些古人們無心插柳的結果呢!」

 

「《慕容帛書》的武功不容易練成,加上契丹將領互相爭功,彼此猜忌互相不傳,因此,只有少數的將領能參透其中的奧密。」朱昂接著對朱悅問道:「倒是很奇怪,為什麼耶律休哥死前要將珍貴的武功秘笈謄本交給你?」

「他可以只給你《守城策》,『兵者令』就好,為何他還花費精神謄了一分《慕容帛書》給你呢?」

「更何況契丹太巫說你會造成契丹人流亡到萬里之外?那這樣更不能把武功秘笈給你,不是嗎?」

 

朱悅露出為難的表情,困窘地回答道:「這幾個問題我也沒有答案,目前都還是謎。這幾次經過丐幫,『殺破狼大會』的驗證,《慕容帛書》的內容是都是正確的,所以耶律休哥並沒有要害我的意思。」

「耶律休哥為何在知道這個契丹亡國的預言的情況下,仍保護與教養我,又送我絕世武學秘笈,確實有違常理,我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柴青城笑著說道:「以前我不是很相信『天命』這回事,但是這次小朱破解我爺爺『君子之道』的機關,我就一直在想,是否我爺爺,還有耶律休哥,都有一種『天命』的觀念,那個註定必須完成某個天命任務的人,是不會輕易就死掉的。」

 

獨孤漠支著下巴說道:「所以,耶律休哥認為,如果朱公子有著毀壞契丹基業的天命,任誰都無法橫加阻擋的,對嗎?」

「如果沒有天命,給了秘笈其實也不能做什麼?」

 

寇準接著說道:「諸位,天命這件事情,其實我也是相信的。不過我的疑惑與舉之兄相同,謄寫一本《慕容帛書》也不是小工程,耶律休哥不但花費心力謄寫,還無償送人?」

「但是太巫的預言,與睡仙的預言有衝突,太巫認為小朱會害契丹人流亡,但是睡仙的預言則是契丹的『殺破狼』會滅亡大宋。真不知道該相信誰才好?」

「不如今天,先說到這裏,待會兒我仍有要事處理,漠兒沏的龍井,大家一定要先嚐嚐!」

 

朱昂舉起茶杯,說道:「今日我們能在此安心的喝茶聊天,得感謝北方的戍邊將士。我們就先敬『北方長城』王繼忠大將軍與全體將士一杯吧?」

 

「哈哈哈!說得好,說得好!」寇準舉杯喝了一大口,眾人也都一飲而盡。

 

送走了客人,獨孤漠回到書房,見柴青城仍然與朱悅在聊天,談一些醫學上的東西。聽了一下聽不懂也沒興趣,於是插嘴道:「欸,剛才朱翰林講的故事,有個地方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先祖獨孤尼在跟慕容白曜對打的時候,有些招式要擋掉,有些不擋呢?」

「要我就想盡辦法全部擋下來!」

 

「小柴柴我是不懂劍法啦,但是妳祖先的故事我也聽了不少,好像劍法越上乘,用劍越少…反而與漠姐姐妳的想法相反耶?」柴青城說著,喝了一口茶,又搧了幾下扇子,繼續說道:「難道妳爹爹沒傳授妳怎樣看破對手的破綻嗎?」

 

獨孤漠也不生氣,知道柴青城講話就是這樣,淡淡一笑說道:「有是有,只是還沒遇到夠厲害的高手,能擋下我的快劍。」

「但是,遇到能擋下我的快劍的高手,我又沒能看清他的破綻,就已經敗了。」

她講的高手,自然指的就是惡智方丈了。

 

朱悅一邊想一邊說道:「但是我猜測,獨孤尼只是擋住了自己最有把握突破慕容白曜武功的招式,重複加深與暗示慕容白曜,最終當慕容白曜使出這招時,才利用這招的破綻打敗了慕容白曜。等於是說,他利用了慕容白曜自己潛意識下也沒發現的習慣,找到這個習慣的破綻。」

 

「小烤鳥,麻二哥,你們兩別光顧著講一大堆不著邊際的理論,」獨孤漠倔著嘴,鼓著腮幫子,不是很滿意地抗議道: 「我泡的茶如何?都沒聽到你們兩個講幾句好話?難得我這麼努力幫大家泡茶了!」

 

「你聽到哪兒去了?」朱悅笑著說道:「話說我還真是個土包子,茶泡得還真好喝!」說完,又品嚐了一大口。

 

柴青城最擅長的就是討女孩子歡心,聽到朱悅這蹩腳的方法,不禁笑了出來,接口說道:「小朱你啊,今天就多喝點,我在京城這麼多年,這才第一次沾你的光喝到漠姐姐親手泡的茶呢!」

 

「你們兩個如此意興闌珊,顯然是喝不出這個茶的好處?真是好好的貢品茶葉,都讓兩頭不懂茶的牛,咕嚕咕嚕灌下去了。」獨孤漠拉著朱悅的手,又說道:「也罷,我也沒那麼小鼻子小眼睛,愛喝茶就常到天香堂來走走,咱們墨家人自己製作的茶葉品級也很高的呢!」

「可是啊,劍法跟泡茶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兩回事,劍法高低不是用說的,比劃一下才知道。劍禮上的運劍速度,又比起實際打鬥來得慢許多,所以實際打鬥的時候,要能冷靜地看破對手的破綻,那還真的非常難!」

「只是,小烤鳥你說除了一邊打鬥,一邊看破綻,還要同時動腦筋思考的習慣,又是什麼呢?對戰的時候比的是誰的反應快,都是靠感覺的,哪有你想像的這麼簡單?邊打還能空出腦袋來想?」

急著想要在劍法上有所突破,是獨孤漠最關心的事情,在這些細節上打破砂鍋問到底也是最近才有的。否則,她總是自己練自己的,才不跟一般人討論呢!

 

「抓住對手潛意識的習慣…怎麼說呢?習慣是我們人類最大的弱點,也是最大的長處,例如,我在劍禮最後一招,常常會用墨家劍法的『鴛鴦于飛,肅肅其羽』,這就是習慣。又例如,剛才故事中,馮太后一出手就是『鷹爪破腦』,這八成也是習慣。」朱悅舉例說著:「就最簡單的,我們一天吃三餐飯,僧人則是過午不食,都是習慣。」

 

「是啊,不過有些事情可不能被歸類到習慣,例如小柴柴我上酒家,那叫風雅,要成為習慣,可就俗了!」柴青城一臉正經地說道。

 

「麻二哥上酒家是風雅,這我同意,可是小烤鳥要是上酒家,那就是死罪,沒得商量!」獨孤漠還是微微笑著,不知何時「廣陵散」已經握在手中,她輕輕撫摸著刀刃,兩個男人被這違和的畫面震撼住,都不覺打了一陣冷顫。

她又繼續說道:「說正經的,習慣這個道理我能懂,但是怎樣拿別人的習慣當弱點呢?」

 

「拿剛才獨孤尼的故事來說好了,他應該就是看準了慕容白曜習慣用某幾招,於是,故意擋住了他慣用的招數,讓他以為,獨孤尼忌憚這幾招,」朱悅說道:「既然是習慣,而且看起來獨孤尼又忌憚這幾招,那麼,自然是要加倍使用囉!」

 

「喔?我知道為什麼慕容白曜會說獨孤尼祖爺爺一開始就贏了,因為,慕容白曜不管如何,都會有習慣,而祖爺爺只要針對他習慣招式的弱點下手就好。」獨孤漠拍手笑道。獨孤漠在武學上的悟性極高,舉一反三,所以朱悅才剛講,她就抓到了要領。

 

「只怕妳之前跟狼群練習時,都是砍了兩三隻就跟爺爺邀功討糖吃吧?所以,才沒練習怎樣從野狼的破綻著手。」柴青城一臉狐疑的表情:「現在看起來,遇到真正的高手,用劍得要用在對方的心眼上才行。」

 

「麻二哥你只說對了一半,最笨的狼,也比最聰明的狗還要聰明。所以,挑狼王出來,用棍子胖揍一頓,其他狼就會退縮了。可不能用劍砍的,狼是我們獨孤部的祖先呢!」獨孤漠邊倒茶邊說:「但是這心眼上的計較還是要多跟小烤鳥琢磨琢磨,真正的高手,輸贏就是在心理素質,過去我都是盡全力搶攻,現在,就需要花點精神示弱,引誘對手入套兒了!」

 

柴青城一拍大腿,大悟道:「妳這樣一說,我也得換一換自己的習慣,最近那些我不想理會的貴族病人總是有辦法找到我,顯然,我上酒樓的時間與地點已經成了習慣,被當成弱點了!」

 

麻二哥左一句酒樓,右一句酒樓,惹得朱悅萬分緊張,深怕等一下獨孤漠誤會自己,於是正色將話題帶回到獨孤尼的劍法上。「我覺得,獨孤尼也從《心經》上參透了『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的道理,招式變化不定,沒有習慣套路。而且盡量少出招,以免被慕容白曜看穿。」朱悅繼續說明道:「所以,慕容白曜才會在無法看穿獨孤尼的意圖下,掉進陷阱中。」

 

「這道理爺爺有講過,只是我遇到的對手都還用不著示弱就被我給處理掉了,以致於沒當一回事。其實,我這快劍,也變成了習慣了呢!必須要想辦法改一改才行。」

「難怪,慕容白曜頓悟的,是練武與練心的差別啊!」

 

「或許,這就是當年亦僧亦道大師傳授劍法與《心經》給獨孤尼的用意,用劍修心。否則,也可以傳劍法與千字文,不一定要傳《心經》吧?」朱悅也若有所悟。

「兵法,不也是如此嗎?敵我雙方主帥的戰爭,就在兩個人心中已經分出了高下。」

 

台長: 白目族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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