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師先是告訴我,他不是法院的人,
只是一個普通的個人律師,法院指定義務辯護這一件。
不知怎麼搞的,他說起話來,有點吞吞吐吐,
有點欲言又止(事後我才得知,原來他剛剛辦理會客時,才知道我有一條死刑案
件在身上)。
看到他吞吞吐吐的模樣,不知怎的,我好像感覺對他有一點眼熟…
等律師說明完他所了解的案情,問我有沒有意見時,
我只是簡單搖搖頭,一句話也不說。
面對這種案件,我都完全承認犯案了,
還有什麼好辯護呢?
律師告訴我,法官原本預定的庭期,
他剛好要到台北開庭,所以他會申請法官延一庭。
我第一次開口苦笑說:喔,沒關係啦,其實你也不用到,
反正這一件判多久,對我也沒差。
不過他堅持要延一庭,並且告訴我會提出一份準備書狀,
還詢問我要不要寄來看守所給我看?
我笑者說:律師啊,如果你忙,狀紙也不用寫啦,
反正,你知道的……..
我只見他带著蹣跚的步伐回去……。
回到房內,我一直努力回想,總是想不起在哪裡好像見過這一張臉孔,一直到了
開了第一庭,我依舊沒有答案。
開庭的過程很順利,直到開完法警要將我帶回地下室時,
律師突然走向我,先向法警告罪一聲後問我:「xxx,中秋要到了你家的人最近
有來看你嘛?」
我只來的及簡短搖搖頭,說了一句:偶爾也是有。就被趕著收工的法警帶回地下
室,等囚車回看守所了。
一直到了過節前幾天,所內的雜役突然跟我說,有人寄東西給我。收到之後,我
發現是一盒月餅,不過奇怪的是,寄件人上面的署名,我覺得很陌生。
又過了兩天,一封經過檢查的信件交到我手上,看到信封的式樣,我知道應該是
我那個義務辯護律師寫給我的。
雖然不是美女寄來的,不過漫漫長獄,有人寄東西給我,還是一件難得的事,在
燈光下,我打開了那一封信:
「xx兄,展信悅
你應該已經忘記,其實上次到看守所見你,並不是我第一次見到你。好像是三、
四年前吧,我記得曾經吃過一碗你煮的麵,這是上次會客後,我又舊地重遊,才
確定的事實。
那一年,我剛來南部,有一晚,下著大雨,大概是晚上十點多剛剛加完班,帯著
飢腸轆轆的肚子和疲憊的身軀,來到金華路上一家小麵館,看到招牌寫著『三十
年陽春麵老店』,就走進去點了一碗陽春麵。等了很久,麵送上來了,當我喝到
第一口湯時,不知怎的,湯的溫度一下子讓我眼眶就紅了。我慢慢吃,一口一口
喝著湯,突然之間那個老闆端了一盤魯味放在我的桌上,我訝異的抬頭一看,一
個三十幾歲滿臉橫肉的老闆帯著笑意對我說:『來啦,麥膴爽快,少年人出來社
會,苯來就是艾吃苦』說著老闆大概是怕我尷尬,放下魯味,就自己走到旁邊的
桌子看電視了。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是默默點頭,一旁還聽到老闆傳來:
『那盤請你啦,吃營養一掛,哪湯不夠,自己去墈』,熟絡的語氣,好像我不是
第一次來的外來客,而像自己家人子姪一樣。吃完麵,我默默掏出皮夾想要付
錢,老闆堅決只收我一碗陽春面的錢,他大概不知道我是一個薪水還不錯的律
師,一盤魯味的錢真的不算什麼,只是我也不再堅持,因為我想保有這一份溫
暖,當我離去時,耳邊還聽到老闆喊著:『ㄟ記得啊,人生海海,總有希望
啊』。」
「那陣子大概是我工作最不順利的時候,家人朋友都不在身邊,感情也不順利,
身體更是糟的一踏糊塗。說來怕你笑,我回去有偷哭,哭一個陌生人為什麼對我
那麼好,哭南部人真是有熱情。我一直想說再回去吃一次麵,可是,不知怎的,
我
每次經過,總是不好意思進去,所以,我只吃過那一次,但是,偶爾心情不好
時,還是會經過那一家店附近,好像看看『三十年陽春麵』的招牌,看看店裡面
的燈光,就可以給我力量。」
「看完你的案情,看完你的前科,我本來非常討厭這個案件,覺得你根本是一個
人渣。只是上次去會客時,發現你有一點眼熟,當你開口說話時,我覺得聲音有
一點熟悉。看完你,我想了很久,後來再經過那家麵店時,突然發現『三十年老
店』的招牌上那個姓氏,跟你一模一樣,再一回想,卷宗上你的戶籍地址,似乎
也在這附近。我鼓起勇氣,再走進去點了一碗麵,發現這次煮麵的是一位比三年
前更老的先生,當他端麵給我時,我特地看了看他,的確跟你有一點神似…」
「我知道你因為極刑在身,所以這個案件判輕判重你覺得不在乎,我也不曉得你
以前的二件命案前因後果是什麼,你到底該不該死。甚至說實話,我也不敢肯定
你是不是三年前煮麵的那個老闆,但是我記得那句『人生海海,總有希望』。附
上月餅一盒,希望你過節之前可以收到,共勉之。」
看完信,我愣在當場。
我家的確是開麵店的。
如果沒有走上黑社會這一途,我現在應該接下我爸爸的麵杓,在幫客人煮麵。
幾年前,我因為一件案件限制住居,曾經回家呆了一陣子,
雖然白天還是跟朋友一起出去鬼混,但是偶爾還是會幫父親端端麵、看看店。
信裏說的事,我完全沒有印象。
只是我記得有時我看店的時候,的確常常會請客人吃盤小菜,尤其那一種看來心
事重重,或者自己一個人很晚才來吃飯的。我總覺得賣麵賺不了什麼,一盤小菜
更沒有什麼,
而且如果剛好是我看店、我煮麵,煮的總是差我爸爸一大截,所以看到心情不好
的客人,跟他聊上兩句,請他吃個魯味,也算彌補吧,誰叫我手藝不好,愧對三
十年老店的招牌呢。
沒想到一盤魯味,今天換來一盒月餅,難怪第一次接見時,我覺得那個律師有點
眼熟。
是他嗎?沒印象。
是我嗎?不曉得。
比起以前在外面混的時候大魚大肉,這一盒月餅雖然很素….
但是我吃起來的感覺,
大概像是三年前他吃到的那一碗湯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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