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帶了一本書上線性代數課,因為我知道每次上這節課我睡眠的時間總會多於醒著的時間。我所帶的書是月刊《書屋》,薄薄的約一百頁,裡面有不少議論文,時不時登出些學界研究的文章,對於我這些求智若渴的人來說,是一本值得每個月追買的書。
去到課室,借了功課把不懂做的數學題目抄好,就躲在一角打開前兩天買的《書屋》,讀一篇關於五四精神傳統與中國知識分子的文章,津津有味。裡面談到魯迅等人五四辦的的《新青年》、他們思想軌跡、他們最終的命運。
待剛讀完這篇文章,正當回味時,我卻聽到老教授用富有活力的聲音在上面談著矩陣的初等變換與分塊。她談到了矩陣的逆與代數餘子式的關係,怎樣把用初等行變換得出一個常數矩陣以求出逆。她在黑板上寫寫劃劃的動作,像是一種催眠術,解釋代數餘子式是什麼的聲音像是搖籃曲,搖啊搖,將我搖至夢鄉。
一覺醒來剛下課,匆匆忙忙交了功課,乘教授不備從教室後門溜出去,頃刻世界變得美麗有生氣,剛下完雨空氣特清新。轉下樓梯,奔向車房,插入鑰匙,騎上單車。腳一用力,車子畢直地從車房迎向了涼風。
我正打算回宿舍好好讀一下我的《知識分子論》,薩義德(Edward. W. Said)著的,就是那個寫東方主義,引起東方研究熱潮的那位老先生。這本書是對知識分子所作的系列反思,十分有意思,例如他說「知識分子的重任之一就是努力破除限制和溝通的刻板印象(stereotypes)和化約式的類別(reductive categories)」,「知識分子面臨的問題,與其說是整個大眾社會,不如說是局內人、專家、小圈子、專業人士」,「局內人促進特殊利益,但知識分子應該質疑愛國的民族主義,集體的思考,以及階級的、種族的或性別的特權意識」。這是本好書,所以我邊閱讀邊把好的片段打進電腦。剛剛談到的句子就是引自我的記錄的。
自行車很快回到宿舍樓下的車房,我走去宿舍樓旁邊的小書店看看。這小書店開得頗為侷促,小得很,算一下還不到一個半宿舍這樣大,因此放的書也很少,不算教材之類的話,大約是我藏書的兩倍。每次我進去,總覺得它是賺錢多於提供好書的,這也沒有辦法,商場如戰場:書店有三分之一是教材,三分之一是雜誌與投資學經濟學,大部分都是重複的,種類少得可憐。還有三分之一就是我要看的哲學啦,歷史啦,人文啦,小說啦等等,當然小說部份全是大家愛看的愛情小說和封面有超多廣告的小說,還有點世界外著被擠在書架最下一排,要蹲下才能看到。這樣算算,我要逛的書架就剩下兩個。
我每個星期總會進去看幾次,因為去食堂會經過,食飽飯沒事做,想消化當然最好是逛逛,動動。這書店進過什麼書,有多少本,買出多少我都記得一點。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我在這小書店裡看到了一本哈金的《等待》,不用我介紹了,好書一本,難得一本中國作家在外國得獎的小說。它被放在書店最顯眼的地方,我沒有想買,因為我自己有一本,而且沒有收藏第二本的願望。於是,我就親眼看著它在那裡鋪塵了一個多月,沒有人買。最後在我好說歹說之下,一個澳門女生買了它。其實她應該讀不來的,但總比那裡放著強。試想一本好書在書店受到冷落,正像一美女在人群受到忽視,讓我覺得直可憐,想救救她。
真的,我真的懷疑這裡的同學讀些什麼書,好像除了功課教材之類,他們甚少接觸其他書。上兩個星期進了十本《理想國》,我今天數一數,還是十本。我買了一本,現在變成九本。上個學期像《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挪威的森林》這樣出名的好小說,四本要四個月左右才賣光,而且我還排除被老闆退書或收起來的可能。那一次我跑進書店看到這些書賣完了,呼了一口氣說:總算是給買走了!又不禁想,昆特拉,村上春樹這些著名的還要花時四個月,那讀起來艱辛的哲思書更不用說了吧?果然,伽達默爾集開始兩本,過了半年還有一本──至於另一本,當然是我買的,還會有誰?現在,有兩本博爾赫斯的短篇小說集《小徑分岔的花園》放在那裡一個月了,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有人感到有興趣去買呢?想當初我為了找這個小說,不惜千辛萬苦跑遍了杭州著名的書店,才在一家新華書店裡買到一本剛出版的版本。這版本正是現在學校小書店賣的,外面書店難以找到了,就是這裡有兩本。
我同房一樣是澳門人,為什麼我不勸他們買這些書呢?看他們的書架,別說散文了,就是些肉麻小說都找不到。根本全都是課材和輔導書嘛。回春假之前,我同房中一個極愛趕香港流行曲的,出乎我意料地借了本《史記》。我心想他是開竅了!讓我激動得很,心想以後有人會開始與我聊史了,由衷地感到了一點希望。誰知道,春假之後,他對著我們抱怨說《史記》無聊,用他的原話是:「我真是受不了這本《史記》,又沒有劇情,又沒有性格描寫,什麼人物關係都沒有的!真不懂怎麼會有人去讀,還搞這麼多研究。」我真不知應該是哭是笑,是怒是悲,心有不憤之下,打開我的《古文觀止》找《史記》的文章讀。一打開就是《管晏列傳》,談到管仲與鮑叔從小認識,而鮑叔又不介意管仲總佔他便宜,推薦他作齊國大夫,最後使齊國強盛了很久等等。雖然我古文不好,但也讀得津津有味,覺得語詞流暢,奇句屢出,劇情節奏適中,忍不往讀了兩次。於是我就不懂我同房為何會認為《史記》,還要說他「又沒有劇情,又沒有性格描寫,什麼人物關係都沒有的」。
這引出了我一些思考:到底學生在讀大學時應該做些什麼?我極不喜歡只懂做功課,成績很好卻人品很差,談到文化的就什麼都不懂的人。在與我同來的澳門學生中,有兩個女孩是這樣,惹人討厭。我也不支持每個人只讀其他書,不上課,但是不是可以抽點時間來讀讀史哲,看看藝術呢?周國平先生好幾次演講的主題就是談中國人缺少精神,缺少人文知識,於是無知又麻木不仁。大學生被認為是社會中的文化人、將來的希望,也不讀書、不思考,什麼人文文化的都不懂,令我感到十分的失望沮喪。
我高中時的語文老師於史、文、哲、藝方面有很不錯的知識。有次與他談話問起他什麼時候讀這些書的,他解釋說大部分都是大學讀的。那時候,我就想到這裡的情形,忍不住問他,讀這麼多東西,定有很多想法,是誰與他分享呢?他回答說:「誰會讀這些東西啊?都是自個兒讀,自個兒想。」我深刻地體會到他當時的無奈與孤獨,因為我正是身處一個不讀書的大學,不讀書的環境中。真想問問,現在還有誰讀書?看著我的那些柏拉圖、尼采、叔本華、《知識分子論》、《人文隨筆》,一種莫名的難過湧上了心頭。
耳邊,Twins、Cookies與我的同房正在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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