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科學是客觀的,而一切有關價值的東西例如道德或審美都是主觀的,所以只有科學值得研究和堅持,道德審美之類都是相對的,堅持與否都沒有關係。資助科學研究的國家就是支持真理的國家。同樣地,效率有絕對的標準可以測量,道德之類都是主觀的不科學的,科學應該研究的是被測量的。納粹透徹地使用了科學思想,加上醫學的比喻,為自己的大屠殺所正名,人們也因為道德的相對化而不再堅持--結果是什麼?
科學的客觀性
科學宣稱,唯有科學是客觀的,科學的研究手段以及數字化使科學有能準備描述客觀世界。前現代的人們對宇宙的種種想像都是主觀的,月蝕並不因為有隻天狗吞食它而出現的,科學家透過精密的儀器告訴無知的人們,月蝕的原因是地球運行到太陽和月球中間,阻隔了太陽射在月球上的光,以致月球一部分黯然失色。
客觀的意思是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憑借觀察和實驗,科學家可以價值中立地探索大自然的奧秘。與道德的應然和規範性相反,這些研究都是實然的,都是描述性的,科學真理告訴我們「大自然是什麼」,「事實是什麼」,科學超越了神話式的解釋,反駁了世界的神創論,證明了世界是由大爆炸產生的,物質是由電子中子等等微粒組成的等等。休謨代表了這種科學觀念。在他仔細考究了道德語言之後,他發現所有的道德語言都不自覺地從「是什麼」跳躍成「應是什麼」,但他沒有後繼者如此激進,堅持道德的必要性。
隨著西方人視野的擴大,他們發現自己的道德在某些地方會被視為不道德的,於是得出結論說道德是相對的,沒有絕對的,因此是主觀的,是由傳統所控制的。人在這個社會做的壞事,也許在其他社會中會被視為好事,因此一個做什麼都不要緊了。然而,追求真理仍是重要的。「科學將自己的歷史看成是理性反對迷信與非理性的長期不懈而最勝利的鬥爭的歷史」,理性是不涉及感情的,感情是低等的又是非理性的,正因非理性的存在,古代人才如此落後和愚昧。對於這些不可以數量化和歸納成方程式的東西,科學遏盡全力排除在自己的體系之外。
--------------------------------------------------------------------------------
探索與改造--科學家/園丁
科學的實驗系統是一個調節裝置,科學家通過調節其中細微的部分爾後觀察,並總結出客觀的科學理論。孟德爾通過對豌豆的研究,得出了遺傳學的基礎理論,於是人們懂得如何通過挑選甜的蘋果和大的蘋果,進行交媾和嫁接,得出又大又甜的蘋果。那些甜的因素和大的因素都是存在於品種之中,現代的人稱其為基因。科學除了要發現客觀真理,而且要改善人類的生活。使用遺傳學知識便使農業的生產效果更好,蘋果更大更甜而且產量更多--這的確人類社會的一大進步!透過改良修剪或嫁接,自然變得越加宜人,越加適合人的居住,越加提高生活質量。這不是一件好事嗎?除了遺傳學以外,醫學和心理學等等都廣泛地使用實驗,創造出疫苗等等的東西。誠然,這是人類的進步,透過醫學的進步,嬰兒存活率比前現代高出十倍,人類平均壽命也延長了三四十年。科學家很自豪,這的確是他們的成果。
看,存活率這個數字在增加著,人類平均壽命也在增加著,與此類似,人均收入也同樣穩步上升。因為存在著數字,存在著標準,管理者興奮不已--這是醫學管理學等等的科學帶給人們的禮物。不過,要把醫學物流學等科學知識運用到人類社會中,這才是有效率的。如同科學家一樣,統治者為自己穿上嚴肅的工作服,戴上眼鏡,審視著社會這個龐大的實物品。實驗的對象是人,善於抽象的科學家首先把人抽象成動物,再將動物抽象成實驗品。實驗品的定義是:在實驗中任由科學控制的對象,以得到最為客觀的真理。抽像能力拉開了具體的人與人間的距離,這不可以避免地產生了極度理性冷靜的人體科學家。
啟蒙主義不單單要發現自然,而且要改造自然。阿多諾曾雄辯地說,既然啟蒙主義可以改造自然,為什麼不可以改造人?科學家以蘋果園為實驗對象,統治者為什麼不能以社會作為實驗對象呢?進行實驗的結果是出現更優良的品種,社會的人口將永遠合適於這些高貴的德國人居住。一個花園中,雜草與繁花齊放,如果不遏止雜草,它們將永遠搶奪高貴花朵的養份。養份是一個常數,雜草吸得多,花朵就吸得少,為了保護花朵,除去雜草當然是有用的。又或以人類為喻,如果讓癌細胞久居在人體,同樣也會破壞人類機體的運作。為了建康,為了花園中美麗的花朵,我們應該除去病毒和害蟲。猶太人被驅逐並不是他們做了什麼錯了,正如雜草之生為雜草沒有錯,但雜草作為大自然其中的一個品種來說卻是錯的--錯不在他們,錯在自然。
當代人似乎難以理解這種觀念。在當時,有很多研究是關於罪惡的,但他們不是研究罪人的心理狀況和社會處境,反而是研究這個人的面型或骨架,研究者相信,罪人作為人類中其中一種,必定是有其生理特徵的。「自然」把他們塑造成罪人,他們無法改變,這些都是天生的,後天是無法改變的--例如陰毛多的人一定是淫蕩的,眉毛粗的人一定都是兇殘暴戾的。以此為證,猶太人的的確確是罪人,他們沒有自己的國家,依附著別人,自己從不努力,靠著買賣德國人的努動力而獲利,甚至情願把牛奶倒進海裡也不願意低價售出--這根本就是寄生蟲,根本就是搶奪營的雜草。本性難移,為了德國人的將來,為了歐洲的將來,希特勒將自己化身為無微不至的園丁,踏出了改善花園的偉大一步。
人正如草,如果我犧牲一百個同伴可令三百個人獲救,我應該犧牲他們。因為一百少於三百,所以這種交易是合算的。有些德國人懂得效率和科學,心想交出一個猶太人可以拯救幾十人,於是心安理得地交出來,並為自己害死猶太人的不道德感到自豪--理性戰勝了非理性,數字壓抑了道德,抽象克服了良心。道德是相對的,唯有數字和效率是絕對的,我們應該服從理性的管理,與園丁希特勒一同打造這坐廢草叢生的花園。
--------------------------------------------------------------------------------
為真理而真理的好奇心
科學家為了園丁率先研究了優生學和武器。科學研究需要金錢和政府的資助,重視自己研究成果(真理)的科學家需要儀器。隨著科學發展,越發需要儀器和資助。正在此時,充滿著真理光芒的納粹供給科學家不盡的金錢和儀器,像兒童一般充滿著好奇心的科學家頓時感激不而。為真理而真理是科學的口號,因此不少科學沉默了。受害者是如此地遙遠以致科學家不能意識到他們,在好奇心的面前是充滿誘惑聲音:來探索真理吧,尋找最優秀的人類品種吧,研製出無人能及的武器和毒藥吧!愛因斯坦為著道德挺身反戰,但其他只考慮理性而忽略道德和政治的科學通通棄械投降,如同那些御用文人一樣,拜到在納粹的石榴裙下。
科學思想的後遺症是道德倫喪,庄子早有說過技術使人如機械般毫無感情。現代科學觀念崇尚價值中立,重視數字化計量化,而將道德拋到十萬八千里之外。當科學和技術被邪惡運用時,我們有什麼能力去防止技術被濫用?看著科學家一付無辜的臉,好像他們為人創造武器是沒有罪過的,有罪的是命令者。當道德被視為主觀,並同時把主觀當成非真理,因此不值得思考和堅持時,我們有什麼方法讓人們真正自由?很多科學家無視這些問題,只管追求科學(有些普通就追求多一日的安樂),那管其他人洪水滔天?
為真理而真理使人喪失的道德向導,正如追求純粹的客觀真理是在贊同現今的政治和社會。上述的一切態度和條件尚存於我們的社會,大屠殺不一定會成為過去。為了防止暴政和邪惡借助知識而肆虐,除了純粹的知識外,我們應當如何做?
--------------------------------------------------------------------------------
語詞的中性化
科學精神講究價值中立,透過這個視野可以明白為什麼現在很多貶義詞都被換成中性的了,例如懶散被說成休閒,愚蠢被說成純樸,而很多褒義詞正在流失,例如我們再也聽不到仁愛、高尚、脫俗等字,更別說風骨這種字眼了。價值中立是使談話的每一刻不批評人,也不想受到批評,於是雙方快快樂樂,不需進行思考,不需審視自己的不足之處了。
麥金泰爾說西方道德語言的使用方法極度混亂,我們又何嘗不是?自私與慎重,勇敢與輕率,自尊與自戀,原則和固執等等經常被亂用。孟子說人皆有惻隱之心,中國人使用人這一個字的時候,就預設了人是有惻隱之心的,沒有惻隱之心的,非人也。但科學進步,人越來越傾向於使用中性和抽象的意義,例如用生物的人代替道德的人,於是人就成了動物界的一部分,只不過是自然界中一個類別,再沒有道德的要求。
人與草的價值一樣,一個人和一條草都是一個,用數字表示都是1,所以社會也可以是座花園,我們應該進行修剪。人的生命和草的生命被抽象成生命,並將兩者等同起來,似乎人也是生物的一種。然而在中國古代,人之所以為人是其道德性,所以「生物人」才需要學道德學聖言,成為一個道德意義上的人,也即是「人」這個中文字的真正意義。
科學向道德的入侵的後果是把這種道德性語言抹平為生物性語言--也即是科學為之自豪萬分的客觀語言,至於這種入侵所導致的不幸和邪幸,科學哀嘆無辜,要嘛是別人誤會,要嘛就說道德這回事沒有標準可言。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