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躲在廁所裏痛哭了一場。
下午一點，天色陰了，雷雨將起。我想先在床上躺一躺，整理早上澎湃的創作思緒。
迷糊中睡著，迷糊中又被一種淒厲的哀嚎聲吵醒，在間歇的狂雷之間，那淒厲的哀嚎逼我如此之近！驚嚇中翻身坐起，掀開窗簾，發現正來自對面鄰居家的院落。他家的狗怎麼了？
再一定神，發現那人家車庫門大開，永遠極不識大體袒著一張肥肚的男主人、和那個把垃圾丟在家門口大馬路上就轉身關上鐵門的女主人站在那裏。車庫門口的馬路上，就是那家人把垃圾丟棄的同一地點，停著一輛黃色的工務車，特殊設計的活動金屬門，連著大鐵籠子。我雖然沒見過這種車，卻直覺反應：那是動物檢疫所之類，捕捉野狗的車子！
我心中驚嚇完全無法消退，籠子裏已經有一隻狗；裏面那隻哀嚎的仍在哀嚎著抵死拒捕；那人家的第三隻狗，我曾在某個夜晚親手餵過被關在門外的牠吃了半罐寶路，溫馴的、應該至少有一半拉布拉多犬血統的黃狗，仍然溫馴且完全信賴人類地，在其中一位捕狗人的腿邊摩蹭，牠同伴的哀嚎似乎沒有喚醒牠的警覺心。那被牠蹭著褲管的捕狗人，拿起一種長桿尾端帶著大夾子的工具，夾住牠的脖子，然後另一手抓起牠的尾巴，往活動金屬門一丟，牠就進了籠子。完全沒有吭氣，沒有抗議的一隻狗，一隻傻大狗！
另外那隻非洲鬣犬花色的狗，終於被兩名捕狗人往門外趕了出來，站在門口那個我已嫌惡極久的全無公德心的女人，因為這隻狗哀嚎不休，竟大聲說出：欸你們乾脆現在就把牠弄死好了，吵死了。
我在二樓我的窗邊聽見這樣的話，心情震驚到無以復加。
彷彿因為女人的話剝除了捕狗人到養狗人家家內捕家狗的最後一絲客氣與不安，原來主人是這樣賤視自家狗的生命及尊嚴？那麼顯然這尷尬的任務一點也不值得客氣或不安！於是他們動作粗魯了起來，一下子就夾住這隻拼命反抗的狗的脖子，將牠粗暴地丟入車籠中。
那癡肥男人接下來又指著我家的樓下說：那隻也一起抓走，會有傳染病啊。我不知道他指著的又是哪一隻狗？總之也是我日常蹓狗每天總會見到的其中一隻吧！
我再也看不下去，掩上窗簾，坐在床沿震驚發楞。
真的太恐怖了，剛剛這片刻中我心裏流過去的蒙太奇。
我彷彿看到小時候＜寒流＞影集裏，那些帶著紅衛兵去抄自己的家，親手把自己爸爸掛上廣場刑求架的瘋狂惡毒人類。我彷彿看到對面那家人打電話叫警察荷槍到他家去，閒閒不當一回事地向警察說：麻煩你幫我把我家這個傭人現在就開槍宰了吧，她早上洗壞了我一件衣服。
這是個什麼樣的惡魔家庭？什麼樣的人，會養了三隻狗，卻每天把牠們關在門外，隨地大小便，到他們想起時才開門放狗進去？（於是，就有我這種人，在剛搬來還搞不清狀況時，把他家的狗當成流浪狗來同情，還半夜陪牠吃宵夜！）什麼樣的人，會在自己沒把垃圾丟進垃圾車而掉在家門口的馬路中間以後，看也不看一眼，轉身就把自家鐵門嚴嚴關上？（於是，就會有我這樣的人，看見以後實在氣不過，馬上下樓把那包垃圾撿起來放到他家門口）什麼樣的人，會在開車回到家，發現自己家的另一輛車已停在車庫裏，便大按喇叭三分鐘，把鄰居吵得個個神經緊張，而那傢伙只是為了叫他的家人下來移車？
什麼樣的人，會捨得把自己家養的狗，叫那種捕了狗以後就會把狗＜銷毀＞的捕狗隊來帶走？還是請捕狗隊進到自家院子裏去追捕仍存一絲求生期望的狗？
什麼樣的人，對生命會完全不尊重到這種地步，不想養狗的時候竟用這種方式打發？？？拜託！狗不是玻璃，不是泥土，不是打破的馬桶，他們怎麼可能想出這種踐踏狗的信任、狗的忠實、狗的友善、狗的盡責．．．．的完全殘酷不仁毫無人性的作法？？？？？
我全身發抖，胸口堵脹，我感覺想吐。我全身不舒服。
我覺得我家的對面住著撒旦。這種醜陋、惡臭、污穢、邪惡的生命體，竟然離我這麼樣的近。我覺得骯髒極了！
幸而我的兒子完全沒有看到或聽到這一切。因為大雷雨，遮蓋了那慘烈的、求救無門的狗兒哀嚎聲。
我把兒子抱過來，黏著他玩了兩個小時，我編故事告訴他為什麼天小孩打雷，因為天小孩跟你一樣調皮搗蛋。
可是每次玩耍說話的空檔，我覺得我的心臟仍在強烈地抽痛。
一直到剛才，我忍不住打電話告訴我先生這件事。他匆匆安慰我：唉，那家人本來就惡劣，我們心裏也有個底了（可是我完全沒有想像過他們會邪惡到這種地步！）。唉，人生很多事就是無奈，世上很多人就是這麼壞。唉！禮拜天帶你出去走走散散心吧！唉，我們能做的也只有善待自己家的狗啊．．．．
掛了電話，我再也無法忍耐地痛哭起來。
這樣的邪惡，這樣的邪惡。這種你無法逃離的黑暗與邪惡，就是恆常在人間竄行駐留。
那一家人提醒了我，人的邪惡本質。人不可能都是美善的，因為原罪早已侵吞了我們這個物種。
我不能忽視的邪惡力量．．．我不該再欺騙自己，以駝鳥心態假裝活在一個山明水秀乾淨地，對人間邪惡視而不見，知而不思。
更可怕的是，in my mind’s eye，我還看見有人拿著衝鋒槍，長驅直入，把那家人渣全部掃射完畢的畫面！
以暴易暴的念頭跟其他邪惡一樣，長駐在人間。我還得小心這種在每個人、也在我自己內心中，會出現的邪惡殘忍念頭。
對抗邪惡。
願我仍是上帝願意使用的兵卒，舵手，先鋒，或後盾。Amen。
stone
03/7/10 Thu 5:34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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