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蠻喜歡用鋼琴練手指的。我覺得我是比較原始本能的人，例如我有一點明顯的冬季黯沉期，沒有陽光和很冷的季節，我的大腦就很沒能量；如果夏天太熱，也會使我失去活力而蟄居。總之老是覺得身體和心靈是很容易連接在一起，互相感受及影響的。練手指這件事，我的感受是：因為手指神經清清楚楚地與大腦連在一起，當我無法思考的時候我要靠練手指來保持大腦神經元的活性。反過來，當我腦袋中同時在跑的事情太多的時候，我也會忍不住要去彈一下鋼琴，因為這種時候手指出奇的靈活，而手指的細緻又要求某種程度準確度的運動，又能夠幫助鎮定神經。
我的練琴經驗很簡陋且片段，小時候大約是九歲到十歲那年，跟一般小孩學琴一樣找了位住在自家附近的鋼琴老師，學琴到大約拜爾下冊彈完（這真是種枯燥無聊的學習教材，搭配的小歌曲琴譜類又同樣沒什麼美感），我就再也不肯學了，背壓抑的記憶慢慢翻找的結果，可能是我無法忍受一個老師認為你很有學琴的潛力，但教學方式卻包括用尺打手及不准分手練習這些僵硬不人道的做法；以及可能根本沒那麼複雜，而只是我這個從小有怪異叛逆的小孩，就是拗起來不想學，想換個方式或先休息一陣吧。我媽不懂我的心思，也很拗，馬上把鋼琴給賣了，造成我更加反抗而整個青春期到成年是打死也不肯再碰琴。
可是我非常愛巴哈的鋼琴曲，28歲時終於某天突發奇想，去買了台二手數位鋼琴以及平均律的琴譜回家，就開始直接練愛到不行的序曲一。還好手指記憶好像也跟騎腳踏車有點像，憑著二十年前的一點初級經驗，硬練了不久竟也就會這一曲了；不過也馬上就發現，平均律的賦格我簡直不可能自己就練會，因為我看不懂那個對未形式的譜該怎麼分手，完全彈不下去啊。幸好巴哈還有二聲部的創意曲，這個比較簡單的樂譜結構我看了還算知道該怎麼用手去彈，呵呵。
就這麼一路斷斷續續自己硬練創意曲（到現在我還是只會彈二聲部創意曲其中的五首）、巴哈其他小曲子如小部舞曲什麼的，還有小奏鳴曲裡面的幾首曲子，＜曲目＞實在極有限。因為是自己亂彈，就沒有所謂進度問題，我反正只是有時候會瘋狂發作，覺得要練手指、要感受彈音樂時那種美妙而奇特的平衡感，就拼了命的不停練習那些難彈的句子。終於把一個樂章或一首小曲練好了，就享受一下音樂的美和自己手指把它彈了出來的這種成就感。
例如在懷孕的時候，常常練到不想去上班就乾脆謊報懷孕不適，請假了事（感謝我工作的公司裏那些全部比我年輕的未婚女同事，對我腹中＜我們那個單位＞的第一個寶寶的無盡包容及不敢不體諒）。而我現在還能用來彈彈以自娛及舒放身心的這幾首曲子，全都是在買琴的第一年裏（那年只有 part time 工作）每天練習超過十小時的成果。
練琴一定愉快嗎？其實真的不盡然，我猜真正的音樂天才大量練琴時除了有 inner driven force 以外，大概也可以產生大量的愉悅感吧，至少一定比才能平庸如我輩者的愉悅感來得大很多。我大量練習的時候，常常會練到自己覺得五內鬱結，煩躁的想發瘋大叫或摔東西哩，不過可能是因為我基礎技巧本就不好，練的曲子常常完全超過我的能力，所以特別感到難吧。因為難所以就鬱悶，覺得像被衝不破的魔音牆給困在了裏面。但是也因為特難，所以一小節一小節（當然為了樂句的完整性，通常會是兩三小節而不會是一小節）練成以後，再一段一段拼成了流暢的音樂以後，那種成就感真是令人身心舒暢，覺得窗外的夕陽都燦爛柔美到僭越宇宙的地步。
說說手指與大腦的連結吧。我想有些朋友可能像我一樣，很好奇、也對大腦的功能有些研究或涉獵。我覺得我的大腦神經元反應鏈應該還算是在正常或平庸的範圍內，沒什麼特出或異常的地方，可是我認為我很清楚可以感受到練琴，操練手指時，大腦的活動模式與平常是不太一樣的。倒不是練琴的當下腦子裏有辦法進行記憶或思考等材料揀取或邏輯推理性的工作，而是，ㄟ，說起來還真不明確，就是一種打通經脈的感覺吧，或是氣功運行的感覺吧，如果大腦可以當成一具練功的身體的話。我也無法確定自己現在用的這種形容方式，可不可以算不算是正確的形容。總之，姑且當它是一個具體的個人經驗吧。多少也有些參考價值。
不知道對於有自閉或 AS 氣質的人來說，他們的大腦要＜打通經脈／氣功運行＞，是不是其神經元操作路徑也會跟我這種正常人不同呢？如果不同的話，那我這個正常普通人的經驗就純只當作鄉野趣談吧。可是如果有可能經由類似的方法，形成類似的路徑呢？那麼，那麼，也許可以稍稍參考囉。
2003/2/25 Tue 2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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