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又想起凱來了呢?我赧然一笑。
雨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下的,起身把氣窗全給關上了,順便抹乾了臉上殘存的淚痕。
想當年自己還是個清湯掛麵的高中生,不時喜歡纏著凱,聽他講解數學習題,偶爾也聽他談起在醫院裡實習的點點滴滴,像是什麼與護士小姐、住院醫師打交道的經過,聽得我心馳神往。
高中畢業的前夕,我正緊張得忙著應付大學聯考,他卻氣定神閒底打量著我,還說笑著要我當他今生的新娘,說什麼等我大學一唸完就要我同他回花蓮去開業,當什麼「先生娘」云云;然而人生如棋、世事難料呵,他一定也沒想到我好不容易考上大學,但還沒來得及等到長大,他,蔡仲凱就這樣底飄逝。(凱,你不會是因為生氣我只考上私立大學,讓你臉上無光吧?)
閤上信,滿腦子都是凱的影子,好久不曾如此了。憶起與凱相識的經過,雖然經過了這麼些年,然而這一切的一切至今卻還歷歷在目,我與凱的故事彷彿昨天才起了頭,怎麼今天就要寫下結局?
常揣想著他偷偷陪伴在我身旁,陪我自己一路從大一熬到大四,如今託他之福終於要大學畢業了;但只要想到他終是離我遠去的事實,卻還是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這究竟要我如何面對人事已非的局面?如今想來,或者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吧!
回想起往事,十五歲那一年,我在全家的殷切期盼中獨自北上考高中,或者是運氣還不錯吧,給我矇上景美女中,一個北聯裡所謂排名第三志願的女子中學。雖然只是考上第三志願,對地處偏遠的家鄉來說,到底還算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而比我還興奮的爸爸,也特地請了假,帶著我在臺北市區繞了足足兩天,只是為了要幫我找個好的讀書環境;好不容易在公館一帶落了腳,爸他隨即又做了件讓我老大不高興的事。
原來他擔心我跟不上臺北高中生的程度,堅持要給我請個家教。我其實也曉得爸爸對我的關愛,然而之前在家裡悶久了,好不容易才剛從家鄉逃了出來,也不過是圖個自由與獨立罷了;如今還沒體驗到自由的滋味,連臺北是個怎樣的光景都還摸不清楚,家裡馬上要找個人來「監視」我唷,這怎麼可以嘛!
說來也是莞爾,當老爸把凱往我眼前一推時,我的眼睛為之一亮,之前所有的不快與哀怨頓時消失一空。我有些不解,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或者可以說是因緣麼?
之後才慢慢曉得一些原委,原來那時候凱並不是看了家教中心在臺大校園裡所張貼的廣告才跑來的,而且那個時候他剛要升大四,醫學系的功課正忙,身為一個Pre-Clark,三天兩頭就要往醫院跑,料想也沒什麼空能夠分身來兼家教。
不過老爸那時透過家教中心陸續找了幾位大學生,一一面談之後似乎都不怎麼滿意,正竊喜著老爸終於得打消念頭,沒想到爸爸他居然把腦筋動到了在臺大執教的陳伯伯身上。
陳伯伯家同我們家,算是好幾代的世交了,他同時也是爸爸從國小到高中的同班同學,只不過他赴美學成歸國後一直在臺大教書;時間久了,便很少再回南部,不過倒還一直和我們家保持連絡,偶爾過年過節的還會到家裡來坐坐。
聽說是爸要陳伯伯推薦一位高材生來給我當家教老師,也不知陳伯伯是如何的神通廣大,總之,凱就這麼的來了。
如今再想起與凱邂逅的經過,以及兩個人從單純的授課進而演變到交往的過程,儘管過了那麼多年,還是不免一陣激動與感慨。看著桌上這些陳年的書信,心裡突然有一個想法慢慢的成形……
雖說「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這一切早已人事已非,然而若有一絲的希望,還是應該把握的!
想當年,凱的胃癌已進入第三期,已然是藥石罔效,但蔡伯伯與蔡媽媽仍然沒有放棄;那麼,學長姊的這一段戀情也應該要堅持下去,至少得讓我親手把這些書信,歸還給那位懿玲學姊。
正思忖著該如何「物歸原主」,突然門縫裡閃過一道人影。
「是雲卿姊嗎?」我旋開門鎖,探出頭看看。
果然是她,見她提了包東西往我房間方向走來。
「耶,雪萍,妳還沒睡啊?」我點了點頭,有點不解。(不是還早嗎?)
只見她打開客廳的大燈,然後揚了揚手中的那一大袋麵,「那,來陪我吃宵夜好了!」
宵夜?我在心裡喊了出來,我知曉雲卿姊讀書讀得晚,向來有吃宵夜的習慣,可那通常是半夜的事呀!難道……
「咱們樓下方老伯的肉羹麵最好吃了,雪萍要多吃點唷!」
我忍不住笑開來,回房裡拿了碗筷,兩個人就在客廳裡吃起肉羹麵來。
吃到一半,突然想起剛剛那件事來。(嗯,何不趁此機會問問雲卿姊呢,也許她會知道一些蛛絲馬跡也說不定。)
「雲卿姊,」
「嗯?」
「妳認不認識一位叫何懿玲的學姊啊?她以前也是這裡的房客呢。」
她停下筷子,轉過頭來看著我。「何懿玲?」
「何懿玲,好像有聽過耶。對了,小萍妳問這個做什麼?」
既然雲卿姊有聽過這個名字,那事情就好辦多了。接著,便一五一十把今晚所發現的事都告訴了她。
「呵!怎麼有這麼巧的事?如果不是打妳嘴裡說出,我還當真不相信會有這種事呢。」雲卿姊顯然也對此事感到好奇與悲嘆,她同時也應允了要幫我一起來找當年的這位何懿玲學姊。當然,有可能的話,也希望能找到那位學長。
我和雲卿姊兩個人興奮莫名,草草的把那一鍋麵吃完,便窩到我房間去研究那些書信了。
雲卿姊抱著那本資料夾細細閱讀,我也沒閒著,重新檢視那些書信,看看能否找出新的線索。看著看著,彷彿都忘了時間的流轉,再抬起頭時,窗外竟已露出一片魚肚白。
「哎,真是令人感動啊。這本資料夾好厚喔,我才看了三分之一。」
「嗯,這位雋維學長真是癡情,他對懿玲學姊好好呦!」我接著雲卿姊的話說。
「是啊!要不是我已經死會,我還真想一睹那位雋維學長的風采呢!唉,話說回來,也不知道他們兩個人後來還有沒有在一起,是否有個圓滿的結局?」
突然間,氣氛有點兒沉重。
學姊不說話,只是坐在椅子上思考著整件事的發展沿革。此刻,像是凝聚了莫大的信心與勇氣,突地拍了一下桌子,笑著開口。
「所以,我們才要想辦法把這些東西歸還給懿玲學姊呀,也許可以造就一對神仙眷侶唷!呵呵。」雲卿姊也笑著點頭。
當下與學姊做了一些決定,希望能為這件事盡點力。因為雲卿姊在這裡也住了好幾年,人面也廣,所以由她負責去跟房東,還有其他的室友們打聽這兩位學長學姊。
至於我,以前大三的時候曾在教務處當過工讀生,跟教務處的老師們多少有些交情,等假期一結束就想辦法去查查學長姊的資料。
兩個人坐在床上,對於這樣的計畫似乎很得意,也許是覺得雙管齊下,一定能夠找到這段故事的男女主角吧。
雲卿姊像是想到什麼,突然咯咯的笑將出來。我有些不解,轉過身看著她。
「雪萍呀,妳說我們像不像『情書』那部電影裡到處尋找借書卡的國中生?」
情書!尋找藤井樹?
是啊,情書。每每想到電影裡中山美穗傷心欲絕的那一幕,那一張張借書卡儼然勾起了自己似水流年般的塵封往事,彷彿也像是在訴說那點點滴滴的年少心事。
我和雲卿姊,當然不是電影裡那群色內中學的圖書委員,然而擺在眼前這一封又一封的情書,卻又是如此底真切,令人不免為之動容。
假期結束了,接下來的幾天,我們瘋狂地陷入「尋找何懿玲與莫雋維」的行動,到後來除了忙著談戀愛的儷雅之外,連迺慧也加入了我們的行列。
學姊依約去跟房東以及其他的房客打聽消息,而我也沒閒著,做完實驗,下午一點半辦公時間一到,就衝到教務處去一探究竟。至於迺慧,算是一個標準的摩羯座女子,向來以細心聞名,就請她好好的把這些書信給瀏覽過一遍,看看是否有些蛛絲馬跡,或者是關於兩個人近況的線索。
當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宿舍,卻發現她們兩個人已經坐在客廳裡共商大計了。
「雪萍啊,今天有沒有什麼收穫哇?」雲卿姊笑著開口,看來她那邊是有些斬獲了。
一直低著頭在看信的迺慧突地接腔,「是呀是呀,學校那邊有沒查到什麼?」
我把書包一放,整個人癱在沙發上。
「嗯,是有查到一些啦,可是不太多就是了!」
「哦?」她們兩個異口同聲道。
迺慧遞了杯開水給我,「查到了什麼呢?」
「現在知道了學長姊大我們四、五屆吧,兩個人都是企管系畢業的。」一口氣把開水全給喝光,終於解了口渴。
雲卿姊站了起來﹐在客廳裡踱步。
「那妳有沒有問到他們的通訊地址或電話呀?」
「哎,說到這個就令人喪氣,教務處居然說什麼沒有正當理由,不可以透露以前學生的資料啦!妳們說,氣不氣人啊!虧我跟他們這麼熟,好說歹說的求了半天……」
迺慧坐了過來,拍了拍我肩膀。「沒關係啦,至少咱們有個好的開始嘛!」
雲卿姊沉吟了好一會兒,突然像是靈光乍現似的,「也許,我們可以從企管系這邊下手。」
嗯,雲卿姊不愧是研究生,見多識廣的,比我跟迺慧精明多了。不過,雲卿姊是文學院的,而我跟迺慧又在工學院,跟企管系一直沒什麼往來;如果就這樣大剌剌跑去要人家幫忙,八成又會碰個軟釘子吧?
顯然她們兩個也想到了這層,三個人面面相覷,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突然有個甜甜的聲音揚了起來……
「我有辦法唷!嘻嘻。」轉過身來一看,正是儷雅呢!
迺慧一看,馬上跳了起來,「奇怪,咱們同窗三年多,也沒見妳去修過企管系的課,跟企管系會有什麼交情啊?不會是騙我們吧!」
「哼,不相信我?妳們好壞,有好玩的事都沒找我!」儷雅說著便雙手叉腰,好一副嬌嗔的模樣。
還是雲卿姊厲害,懂得如何打圓場,「好啦,儷雅。妳真的跟企管系很熟?」
她不說話,一股腦底坐在沙發上,過了半晌才又點了點頭。
「嗯,我有個遠房表姊在企管系當秘書……」
儷雅話未說完,迺慧又緊跟著問,「咦,以前怎沒聽妳提起過?」
她嘟著嘴,只是望著我們,彷彿意味著這又沒什麼,壓根兒微不足道。
雲卿姊整理了一下,緩緩說道:「嗯,有儷雅的表姊這層關係在,就不愁問不到學長姊的資料。對了,我早上去問過房東,那位懿玲學姊以前的確住過這裡,聽說她是一個很內向的人,很少跟其他房客打交道,大多時間都關在房裡。」
哦?越來越奇怪了。不過,就像迺慧所說的……
至少,有個好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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