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新星 -- 愛沙尼亞/小國快飛
文／王曉玟
遙遠的愛沙尼亞，十一月早晨。
首都塔林的舊城已斑駁了五世紀，紅色圓頂的古城門藤葛垂垂、鵝卵小路曾響起入侵者脆亮的馬蹄聲。駛離這中古小城，往西南方緩行二十分鐘，就抵達顛覆二十一世紀電信業、網路電話 Skype 的誕生地。
後腳還是百年歐洲歷史，前腳就闖進現代網路科技。
塔林市區 Skype 三層樓半的現代辦公室裡，桌上沒有電話機，天花板上吊著鱷魚氣球，休息區有撞球檯、芬蘭浴，開會地方還像個小劇場。即使被 eBay 以天價二十六億美金收購、全球用戶高達兩億四千六百萬人，國際知名的 Skype ，仍將研發留在名不見經傳的塔林。「寫出 Skype 程式的是愛沙尼亞人、驗證各種 Skype 產品品質也是愛沙尼亞人，技術都在這裡，」 Skype 發言人維魯‧阿拉克 (Villu Arak) 低調中帶著一絲自豪。
當愛沙尼亞急著尋找小國新道路， Skype 是最醒目的路標 : 集中國力，發展知識密集產業。
塔林，是 Skype 的大腦、 Skype 全球最大的辦公室。三百多名愛沙尼亞工程師在這裡低頭默默開發下一個殺手級應用。訪客到達當天， Skype 已準備好與和記電訊 (Hutchison Whampoa) 在英國、香港等八個國家推出 Skype 手機。很難想像，這支有兩百萬畫素鏡頭、 MP3 player 、 Skype 按鍵、由中國夏新電子代工製造的 Skype 手機，背後功臣竟是一張張陌生、沉靜、年輕的愛沙尼亞臉孔。
小國大翻身
不知不覺中，在全球化的舞台上，愛沙尼亞後發先至，扮演起「創新」的要角。
蘇聯紅軍血腥統治半世紀後，波羅的海三小國轉身跳入自由市場經濟。短短十六年，鹹魚大翻身，一躍成為歐洲最耀眼的新星。
歐洲人甚至為波羅的海三小國取了新名字 : 波羅的海三小虎 (Baltic Tigers) 。
數字會說話。波羅的海三小虎的經濟成長，是近年全歐洲最快 ( 見表一 ) 。三小虎中，愛沙尼亞改革最銳、進步最猛。今年，愛沙尼亞人均 GDP 已經超過台灣，達一萬八千元美金 ( 見表一 ) 。在《世界經濟論壇》發表的全球競爭力排行榜上，愛沙尼亞去年排名第二十五，緊追南韓；今年排名第二十七，依舊領先中國、東歐、中東等新興國家。在經商環境、經濟自由度、與全球化指數各項評比中，愛沙尼亞甚至遙遙領先台灣 ( 見表二 ) 。英國 BBC 就以「網路革命先鋒」形容愛沙尼亞。當台北還以數位城市自豪，今年春天，愛沙尼亞國會大選已舉辦網路投票，成為世界第一個網路投票的國家。
這個從中世紀就輪番遭丹麥、瑞典、德國、帝俄殖民的悲情小國，為什麼一獨立就能高視闊步 ?
一個人口僅有一百三十萬人、還不及台中縣的迷你濱海小國，為什麼一成長就能擠身先進國家之列 ?
小，是愛沙尼亞的劣勢與優勢。
愛沙尼亞、拉托維亞、立陶宛，三小國加起來人口不過七百萬人，人口不到台灣三分之一，面積約五個台灣大。三國國民生產毛額 (GDP) 加總約一○二二億美金，不及台灣三分之一、還占不到歐元經濟體的百分之一。放在全球版圖上，波羅的海三小國的經濟規模不過是滄海一粟。
但，正是因為小，愛沙尼亞可以快，可以成為施政、科技、商業的創新輻奏點。愛沙尼亞有三快 : 政策改革快、企業創新快、人民改變快。
＊ 小國改革快
「快，是我們最大的長處，」愛沙尼亞企業協會 ( 編按 :Enterprise Estonia ，隸屬愛國經濟部，官方外貿投資機構 ) 局長馬海克．馬基 (Marek M a gi) 沉思了一會說。
愛沙尼亞前任總統、作家、劇作家、電影導演倫納特‧梅里 (Lennart Meri) ，在位十年，正逢愛沙尼亞大轉彎。他曾說，大國改革就像大郵輪轉彎，慢又難；小國改革卻像獨木舟 (kayak) 轉彎，快又簡單；錯了就調頭，失敗風險低。
正是因為不怕失敗、不怕失去的心理，讓愛沙尼亞的改革小艇快速前進。
九○年代，愛沙尼亞政府閃電推動一連串財政改革，以固定匯率化解獨立初年的通膨危機、以單一稅制 (flat tax system) 吸引國際投資人，為經濟政策定調。七年前，愛沙尼亞更將企業所得稅降至 0% 、個人所得稅降至 22% ，北歐資金開始跨海蜂擁而至。三年前，波羅地海三小國加入歐盟，一舉排除關稅、配額等貿易壁壘，搭上北歐經濟圈的成長列車。加入歐盟後第一年，愛沙尼亞就成為歐盟新會員國十國中、人均外人直接投資 (FDI per capita) 最高的國家，勝過台商青睞的捷克、斯洛伐克等東歐各國。
北歐，拉了愛沙尼亞一大把。
去年，愛沙尼亞外人直接投資金額一一八○億歐元，芬蘭與瑞典兩國就佔了六五 % 以上。
鏡頭轉到塔林市郊。只要把路標上的愛沙尼亞換成英文，整齊劃一的街道、線條俐落的加油站、辦公樓，直如美國小鎮的翻版。隱身塔林十分鐘車程市郊的，還有歐洲最大 EMS 公司、去年營收四三億歐元的 Elcoteq 。平矮乾淨的工廠內，中年容貌的愛沙尼亞員工正低頭檢查電路板。不難理解， Elcoteq 塔林廠最大的客戶，就是芬蘭的諾基亞 (Nokia) 與瑞典的易利信 (Ericsson) 。至今，塔林廠仍是 Elcoteq 全球十六個營運國家、十一個工廠中，最大的製造基地。塔林工廠總經理海基．馬基 (Heikki M a ki) 辦公桌上，還散落擺著許多易利信 (Ericsson) 高階經理人的名片。
「地理之便，便宜的工資，加上低稅負的誘因，都是塔林廠起步的助力，」總經理馬基說，他自己，就是全家移居塔林的芬蘭人。現在為了工作，他往返中國、印度、愛沙尼亞，都比回芬蘭故鄉還頻繁。
重商主義、與北歐的經濟整合，讓愛沙尼亞在國家發展的道路上，快步走出前蘇聯的歷史陰影，迅速從左轉到右。
芬蘭，是愛沙尼亞高舉的鏡子、全球化的捷徑。
愛沙尼亞前總統梅里說過一句話，深深烙印在愛沙尼亞的國家心靈 — 「尋找愛沙尼亞的諾基亞」 (finding the Estonian Nokia) 。
小梅里十二歲時，就被流放到西伯利亞，在森林裡當伐木工人、工廠裡剝馬鈴薯皮。十七歲回到塔林後，即使在史達林的黑暗統治時期，他仍每晚掛著大耳機、聽著芬蘭廣播與 BBC 入睡。共產鐵幕的夜晚，大學生梅里的思緒卻悠游於歐洲百家爭鳴的政經思潮中。
「如果說蘇聯教我們如何不做事，芬蘭就教我們如何做事，」愛沙尼亞企業協會局長馬基比喻，同屬芬烏語系、語言文化互通的芬蘭，就是愛沙尼亞的親大哥。
從芬蘭的民主政治、自由經濟、到平等文化，愛沙尼亞無不耳濡目染。
＊ 小國創新快
小與年輕，也讓愛沙尼亞的產業，創新活泉不斷。
十六年前獨立時，愛沙尼亞有一半居民沒有電話線；十六年後，手機滲透率高達 123% ，人人用手機付停車費、公車票，人人都用網路銀行轉帳、繳稅。十六年內，愛沙尼亞私人企業數目，也從零激增到近四萬。
最旺盛的創新活力，來自資訊科技、生技醫療兩個高知識密集產業。
蕭瑟灰暗的初冬，拐進塔林季靜寂的薩卡拉街 (Sakala) ，路邊白楊的燦黃圓葉是唯一的亮色。走進一棟老舊破落的公寓，玄關還有溼涼的霉味。但一走上二樓，打開一扇木門後，別有洞天。愛沙尼亞第一家遠距醫療器材、英國健保官方夥伴 Docobo 溫暖典雅的辦公室，讓訪客眼前一亮。小巧會客室裡，淺綠色牆上掛著四張醫療器材證書，書架旁的白海報上則寫滿新點子，大至風力發電的能源儲存設備、小到家中用電量檢測器，都是 Docobo 五位核心幹部腦力激盪的結晶。
四十三歲、棕髮藍眼的 Docobo CEO 阿爾杜．瑞薩路 (Ardo Reinsalu) 手中拿著一部可以測量脈搏、心電圖、血壓的電子測量儀器。透過這部醫療電子儀器，病人可以在家自我檢測，健康資訊會自動回傳到醫院，醫生也能回傳建議。這個每月要價四十五歐元的居家照護服務「 doc@Home 」，在英國已有 三千多名 使用者。迷你小國能輸出醫療服務，正是愛沙尼亞小公司創新的例證。
「我們一無所有。我們唯一擁有的，就是腦力，」瑞薩路解釋，創新，就是小國最大競爭籌碼。
十九歲開始起就必須自食其力、為了工作輟學的瑞薩路，來自愛沙尼亞中部小鎮，父親是卡車司機、母親是烘培師傅。貧困的出身，讓他練就低成本、高效率的做事方式。
蕞爾小國既無充足的天然資源，也沒有廣大的內需市場。天生逆境，反而激發愛沙尼亞人的求生智慧。
愛沙尼亞民間故事中，主角永遠不是寶劍屠龍的勇猛騎士，而是與巨人老尼克合作、坐在巨人頭頂上進入天堂的聰慧主角。
就像不用蠻力、只用腦力的民間故事主角，愛沙尼亞企業一開始就懂得借力使力，站在巨人肩膀上創新。
遙Docobo 遠距醫療服務，就是多國團隊合作的創新成果 : 由愛沙尼亞 Docobo 一百人 的團隊負責開發軟體，瑞典夥伴負責品質管控、醫療倫理管理，英國夥伴負責商業化與硬體製造。靠著愛沙尼亞塔圖大學附設醫院的關係網路， Docobo 的臨床測試也遍及英國、愛沙尼亞、德國、芬蘭、葡萄牙五國。
「我不能研發、行銷、生產樣樣做，那太貴了 ! 」瑞薩路說，因為小，必須專注在研發技術這項核心優勢。其他就要靠開放式創新，與外界合作，運用外部學術資源，並瞄準海外市場。
愛沙尼亞行動服務 Regio ，是另一家站在巨人肩膀上快速創新的小企業。
從十八歲就幫當地理教授的父親繪製地圖、標示地名的 Regio CEO 提特．加戈馬基 (Teet Jagom a gi) ，二十四歲就接手父親的地圖公司，將地圖運用數位化，提供數位地理資訊與定位資訊服務。聚焦國內，愛沙尼亞人只要在手機上開啟「 FriendFinder 」服務，就能透過 Regio 尋找自己所在附近，是否有手機名單上的朋友。放眼國際，從墨西哥的民間物流車隊到愛沙尼亞的郵差、從沙烏地阿拉伯大亨到印度平民， Regio 服務已經銷售到全球一一七個國家、登記使用人數超過一億。
而 Regio ，不過是年營收四千四百萬歐元、八十人的愛沙尼亞小企業。去年， Regio 剛贏得愛沙尼亞政府頒發的「最佳國際企業」大獎 (Internationalizer) 。愛沙尼亞企業協會刊物裡描述 Regio 是「征服東半球」的愛沙尼亞驕傲。
「我們能結合地圖繪製與軟體人才，這不是任何一家電信大廠的核心競爭優勢，」加戈馬基說話溫煦卻堅定。
助 Regio 一臂之力的巨人，是瑞典易利信。七年前，當易利信開始在愛沙尼亞開發手機定位服務時， Regio 就與易利信合作。現在， Regio 仍有三成營收來自易利信。
小企業得以快速創新，是歷史偶然、與決策者智慧交互作用的結果。
「獨立時的產業空窗期，我們就引進最先進網路服務與數位化設備，」 Docobo CEO 瑞薩路說，不像英國電信資訊業者有固定資產的包袱，百廢待舉的愛沙尼亞，一開始就採用最新科技。
「我們並不高人一等 (superior) ，但我們很 special ，」身兼愛沙尼亞國家科學基金會董事、研發委員會委員的加戈馬基技謙虛又自信。
• 大破大立 急切心慌
三十八歲的加戈馬立下巴上還有一道傷痕，是他參加滑雪馬拉松、還連續熬夜三天工作後出車禍下的疤痕。
加戈馬立，像極了拼命工作的台灣人。
「當我次子在醫院出生，我還在開會，我接了太太電話後就馬上掛斷、繼續開會，」他回憶。
為什麼愛沙尼亞人這麼努力 ?
在蘇聯統治下渡過童年的 Skype 發言人阿拉克認為，半世紀的蘇聯統治、五十年的孤立落後，只加強了愛沙尼亞人大破大立的動機。
「我們看著芬蘭電視長大，我們知道這世界究竟是什麼模樣，」阿拉克回憶，小時候的他，沒錢買廣告上的巧克力，聽著被流放到西伯利亞的親戚訴說人生碎裂的悲劇。走出歷史餘燼的愛沙尼亞青壯一代，自然有迎頭趕上世界的迫切感。
「我們迫不及待要追上這世界，」阿拉克直言，深為小國情結所苦的愛沙尼亞人，其實心態改變最快、最急著向世界證明自己。
塔林 Radisson 飯店大廳，西裝筆挺、提著公事包的經理人，川流不息，推得飯店旋轉門沒一刻停歇。做視網膜疾病基因檢測的 Asper 生技公司前 CEO 英德克．凱斯特 (Indrek Kask) ，一襲亞曼尼時髦西裝、豐腴的臉頰上架著一副亞曼尼眼鏡，剛從飯店樓上的科技基金研討會下樓。與訪客一見面他就從名片夾裡掏出四張名片，全都是生技公司，名片上凱斯特都掛著「創辦人」或「商業策略顧問」的職銜。而待會要見面的義大利商人已經等在大廳門口。
「不怕問題太多，只怕機會太少，」二十八歲的凱斯特急急地說。
曾是中世紀漢撒貿易同盟 (Hanseatic League ) 一員的愛沙尼亞，自古就富於創業冒險精神。
美國小說家海明威曾說，在世界上每一個港口，至少能找到一個愛沙尼亞人。
時鐘撥到晚間七點半。塔林華燈初上、夜色正美。飯店對街的玻璃摩天大廈十二樓，波羅地海私募基金 (BaltCap) 三十歲的財務長馬汀．柯達 (Martin K o dar) ，還坐在電腦螢幕前研究下一宗投資案。他大學一畢業就進入這家私募基金，從文書工作幹起，七年下來，他已是這家握有五千萬歐元、波羅的海第一家私募基金的財務長，月薪約二一萬台幣。
「我們追求的，就是一個更平等、富裕的生活，」柯達笑著說，小時候只能吃到一種起士，現在，他走到超市琳瑯滿目的起士冷藏櫃，還會洋溢著幸福感。
塔林港邊，波羅的海寒風凜冽，輪船穿梭如織。古城教堂鐘聲還未響起，輪船已鳴起啟航的汽笛。搭著政策改革、產業創新的順風，加上積極擁抱改變的人民做舵手，愛沙尼亞小國，正航向更寬廣的未來。
http://ad.cw.com.tw/cw/europe/article02.a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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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news.yam.com/view/mkmnews.php/54885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