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我在雪白紡紗帳子裏醒過來,擡眼之間都是陌生.栩栩如生的白蘭花繡屏,雕花的門窗,古式的梳妝鏡前擺滿了胭脂和釵花,紅木的衣櫃裏挂的都是輕巧的西式的洋裝和繡工精巧的旗袍.這時候,旁邊一個穿碎花對襟小褂的女孩走到來,她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卻是很懂事的樣子,她喊:“安妮小姐,你終於醒過來了,我去稟告老爺和太太.”
我在哪?我不是叫淩小嗎?我記得我好像出了一場車禍……可是,捏捏自己的肉還會疼,分明是真實的.
一對面露喜色的夫婦走進來,我想起小時候跟爺爺一起去看老電影,舊社會的老爺都是穿大馬褂留著八字鬍子,太太們穿著蘇州繡坊的名貴旗袍,滿身的珠光寶氣.他們叫我安妮,他們說,乖女兒,你終於醒過來了,嚇死爸媽了.我愣在那裏不知所措,我問:“你們是誰,這裏是什麽地方?”此話一出口,衆人皆變色,空氣凝固了數十秒,那個珠光寶氣的太太忽然哭起來:“安妮,你連媽都不認識了,你真的是把腦子摔壞了.早知道你不想嫁十四少爺,我們就不逼你了,落成現在這個樣子……”我愕然,世界到底怎麽了?
好在那個外國醫生喬來後,他們都迅速退出去了.我說:“我真的是生病了嗎?”他拿出聽診器說:“你只是暫時失去記憶了,安妮小姐,我是你的私人醫生,你從小就體弱多病,一個月前你在花園裏的假山上摔了下去,這一睡就是一個月.”“今年是哪一年? 2005年?”我摸摸額頭確定自己不是發燒時候産生的幻覺,很好笑.
“1943年.”喬說.“安妮小姐,你真的是該好好休息了.”
我翻開報紙,繁體的文字,兵荒馬亂的上海1943年.當腦海裏的一切都得不到證實以後,我決定暫時接受事實,但我絕對不可能是那個摔壞腦子的安妮小姐.
坐到梳妝鏡旁,那個叫小菊的丫頭開始給我梳頭,她說:“小姐最喜歡捲髮了,還喜歡穿那件白蘭花的旗袍,真是漂亮極了.”我一怔揮開她的手,“算了,小菊,你去忙別的吧.”小菊恭敬地福了福身子離開.我把頭髮梳直,從櫃子裏找了一件樣式簡單的棉布裙子換上,來到鏡子前,還是我那張清秀的臉,記憶中2005年的臉.歎口氣,我是淩小嗎?
爸爸和媽媽都在客廳等我,聽說是那個十四少爺來看我,人參鹿茸帶了一大箱.我下樓,遠遠地看見一個穿西服頭髮抹得油光發亮的男人,真的和電影裏演的一樣.他迎上來:“安妮!”我繞過他上前抱住媽媽輕吻她的額頭:“早安,媽媽.”媽媽明顯愣了一下,眼神裏卻是愉悅的神色,她說:“十四少爺,安妮失去記憶後連行爲都變得很怪異,請不要見笑.”十四少爺尷尬地說:“伯母,怎麽會,我以後會經常來看安妮的,希望她還能恢復得快一些.” 我說:“把你的禮品帶回去,以後不要來找我,記住,我不是你認識的那個懦弱的安妮了,請你馬上離開,我不想再見到你這種道貌岸然的噁心的舊社會的把女人當附屬品的該死的男人.”
十四少爺的眼睛似乎要噴出火,想必他長這麽大聽慣了阿諛奉承,人人把他捧得暈頭轉向,被罵一次還不習慣吧.2005年可是女生當家的年代.十四少爺強壓著自己的怒氣沒有現出原形,他臉上的笑容僵硬得可媲美僵屍家族的祖先,他說:“小婿改天再來拜訪!”然後灰頭土臉地離開,
我笑得幾乎要暈掉,爸爸忽然拿扇子打了我的頭,語氣裏有氣急敗壞的意味,“你這丫頭,這個十四少爺有權有勢連將軍都讓他三分,你這麽罵他,恐怕日後他會報復,到時候把將軍搬出來要非你不娶,那連爸爸也沒辦法了.”我忽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這不是在2005年的婚姻自由的法制社會,在這個年代誰有權利有錢,那就是天.
果然不出爸爸所料,將軍親自登門來促成婚事,末了還半威脅半暗示地說:“白老爺,自古紅顔多薄命,這安妮小姐貌美如花的一個大好佳人,你們可別一時糊塗隨了她,卻斷送了她的後半生啊.”爸爸慌忙點頭回應著:“是,是,將軍說的是啊,十四少爺相貌堂堂家世顯赫,真是難得的佳婿啊.只是小女年幼,還辨不清楚是非,是老夫教女無方,日後我安家與白公館結爲親家,您可是媒人,到時候一定賞臉來吃喜酒.”“哈,一定,一定.”
我躲在屏風後面氣得牙根癢癢,什麽狗屁將軍,真是吃人的舊社會. 我怎麽會來到這種地方,遇見這樣的人,還要被逼婚,真是沒天理啊.
晚餐的時候,媽媽沒有像以前一樣卯足勁兒地往我碗裏夾菜,她擡眼看爸爸猛抽煙袋的樣子,放下飯碗,悲從中來就抹起了眼角:“老爺,早知道十四少爺是這種難惹的主,不如當初就推脫說安妮已經許了人家了.都怪我太貪心,現在才知道與那些上海灘吃不上飯的人比,我們真的是幸運多了.如今可好,我們就這一個女兒,她不想嫁,我們也不能死把她往火坑裏推呀!”
爸爸重重地歎口氣:“如今這上海可是國民黨的天下,這個將軍可謂翻手爲雲,覆手爲雨,跺一跺腳上海灘就會抖一下,就算咱們把安妮藏起來,他在上海掘地三尺也能找出來啊!我們是名門旺族,他倒不敢對咱們怎麽樣,只是安妮畢竟要嫁人的。”
媽媽說:“不如,把安妮送到我鄉下老家的漁村去,那裏民風溫和待人都寬厚,國民黨的爪牙也伸不到那裏去.”
我一直喜歡吃上海菜,因爲味兒不重,還有淡淡的甜,以前在臺灣吃的味道都是不正宗的,所以我每次吃飯就感覺特別開心.今天忽然聽爸媽要把我送到漁村去,我自然是雙手贊成,在規矩衆多的大家族裏,出入都有人服侍,真的是受不了.而且像十四少爺的醜惡嘴臉以前只能在歷史書上看到,由於背不下來,老師還拿著尺子用力打手心.我說:“好,什麽時候送我去?”
爸爸說:“選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安妮,你今天晚上就收拾一下簡單的行李,明天我派人偷偷送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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