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0/1
昨晚把老媽接回家住,這一次妹妹算是一種技術性的離家出走。
我把老媽帶到明亮的窗台前,跟我面對面坐著,一邊打電腦一邊聽她一長串訴苦、病痛與猜疑,抱怨妹妹藉口出差惡意拋棄她,一筆舊帳接著一個詛咒,時空錯亂的掛成一長串,只是一下子又掉落,她不時地又撿起來,掛了一個又掉了一個,她可以這樣對著我講三、四小時。
2005/10/3
我的一天開始變得零零碎碎,一小片搭著一小片,像一種隨意混搭(Mix&Match)還可以巧妙地看得出圖案的碎花拼布。
所謂零碎的事包括:鑾吩咐的家事、老媽的召喚、課前的準備、喝咖啡、看小說、寫日記…只有1~3小時的上課時間是預約的,清楚地區隔開來,用碎花布嵌著邊把它的圖型描出來。
於是我就這樣披著碎花拼布走進教室。
2005/10/4
如果不能當著面叫出孩子們的名字,你就沒辦法搞定他們。
放下手上的小說,抽出夾在書頁裏的名單,開始回想他們的臉。令我最頭痛的是一張頑強的臉,蒼白的臉色散發著一種無法安定的侵略習性。小女孩的臉變化多比較容易辨識,最容易混淆的是這一群皮膚黑黑的小胖子,圓圓的臉笑起來都是一模一樣。
不管它先背熟名字再說。
2005/10/5
坐在士林怡客咖啡二樓的落地窗邊,水平望出去正好是一顆巨大榕樹的樹幹分叉口,就是蓋樹屋最佳結構點。在大都市裡,你只有透過這種的空間設計的詭變才能夠如此的接近大樹的靈魂,翠綠的樹梢就在玻璃窗邊,寧靜、雄偉又神秘,於是我才會想到樹屋,一種男孩對巢穴的原始幻想。
每週三先在這兒落腳,再轉公車到蘆荻社大上課。
2005/10/6
浴室裏那個用Ikea木質水果盆改裝成的洗臉盆,防水性並不是很好,用了三年已經破舊不堪。
花了一整天把腐朽的木頭換掉,還要加強防水性,修補的過程中幾度碰到瓶頸,想到B&Q去找零件,最後還是被李維‧史陀「修補匠」的概念拉了回來,在我一堆拉哩拉渣的零件裏找到美妙的代用品,當然不是完全吻合,還需要動一點歪腦筋。
2005/10/7
已經過了中秋,秋天卻遲遲未到,去年錯過了秋天,當時忙著處理圖書館淹水的善後,接著又是搬家,連冬天也錯過了。
以現在的時間架構、上課地點,可以安排秋天的午後悠閒地在敦化北路漫走,從誠品敦南店到Ikea,再轉進民生東路的小巷弄裏,可以看書也可傻傻地走,再吸一口北歐家俱的氣息,這是一種完全沒有壓力的飄浮狀態。
2005/10/8
沒耐心的計程車司機按了長長的喇叭,警告前面稍稍遲疑只頓了一下的銀白色轎車。我從小說中一段描寫夢中哭泣的情節裏彈出,像夢醒剎那,抬頭望著計程車急轉超車,濺起一片水霧。
轉境之間不知道什麼東西觸動了心弦,感覺這幾天曾經夢見哭泣,追想夢境卻陷入白霧之中,不能確定真的有夢,可是隱約中感受到一點哭泣後的慰藉。
2005/10/9
天黑了,坐在窗台邊看著秋天越過窗欄,敲響頭頂上的風鈴。
窗外黑漆漆的,如果不是這一聲清澈迴盪的風鈴,我會覺得有點淒涼。不是心裏有什麼感傷,只是秋涼來得太突然,夜也來得急。巷弄間不時地傳來商店捲鐵門拉下來的聲音,樓下的菜販也提早收攤,我似乎很久沒有如此敏銳地感覺得到時間的流轉,它正在我的生命線上劃痕。
2005/10/11
午後接近四點,在民生社區的巷弄裏慢慢的走,跟秋天的腳步一樣的優雅。
秋天很容易把人帶到心裏的一處邊疆,在那裏眼前的一切事物看起來比較清澈,清澈到讓你覺得有一點陌生,就像幾乎視而不見的同事突然剪個新髮型,你才又重新檢視他臉上的每一寸肌膚。
以為已經熟悉的巷弄突然又覺得陌生了起來,發現幾家不錯的咖啡店。
2005/10/12
〝過份野心的構思在許多領域裏可能遭到反對,但在文學中卻不會。只有當我們立下難以估量的目標,遠超過現實的希望,文學才能繼續存活下去。〞 ---卡爾維諾
現在反而懷念起前一陣子沒有時間架構的無業遊民生活,因為沒有時間架構我會把想做的事,設定在無邊無際的遠方,雖然有點飄忽的不安,但是卻有一種超乎現實的美。
2005/10/13
不必為生活奔波、不必為五斗米折腰、不必開無聊的會議、不必面對無理的客戶、不必呵護嬌滴滴的妻子、不必管教叛逆的兒女、沒有堆積如山的事、沒有具體煩心的事、沒有一直纏在身上的病痛、身邊沒有討厭的人也沒有一直黏著你的人……
一個這樣的人,他有太多的時間來自尋煩惱,以一種棄絕世俗的孤寂來鞏固他自認高雅的靈魂。
2005/10/14
選擇是骰子自己進行的。但有時,遊戲者會產生一種印象,以為是他在有意識地進行選擇。這種印象或許會使遊戲者產生恐懼,因為他會感到自己對棋子走到哪裡、會碰到什麼些問題是有責任的。摘自朵卡萩《太古和其他的時間》
這是一本描寫時間流轉的小說。我們在時間的廣大流域裏,任由骰子決定左舵、右舵,飄盪在彎蜒的河域中。
2005/10/15
你真有耐心能夠幾乎不間斷的寫了將近三年的日記。
是因為想像力不足,才會這麼有耐心。所謂的想像力不足,是指處在一種耗損狀態:
當眼前看到的任何事情〝似乎〞都成可能,眼前有太多的構想,它在誘惑你、擾動你,故意讓你看得懂,你以為理解,其實它卻躲躲藏藏,於是你就像一隻笨貓被老鼠耍著玩。
2005/10/16
起居室比我家中任何一處更能顯示我四處遷徙、有如借來的生活,基於經濟需要和個人選擇,我將不同時空蒐集而來的家俱陳列在一起。奇怪的是,這些不搭軋的成份卻營造出一份均衡和諧,公寓中其他房間即使經過刻意裝潢,也無法達到這樣的效果。摘自阿颯兒《在德黑蘭讀羅莉塔》
把這一段編入木工課的講義,用來解說混搭的美感。
2005/10/17
突然忘了第三人稱日記怎麼寫。用第三人稱時,有一種舒暢的感覺,就是你好像暫時地靈魂出竅,飄在空中看著自己,然後很超然的描寫自己的一舉一動。你可以盡情地發揮想像,就像在描寫一個咖啡店裏觀察已久的人,你們之間有一種既陌生又親近的感覺。
不用悲傷,馬奎斯也會忘了魔幻寫實的寫法,這一忘就是二十幾年,還沒記起。
2005/10/18
尚坐在靠窗的位置,黑框眼鏡下的那對眼睛,不停的轉動飛掠,彷拂他們一直在追逐某種光亮又難以捉模的東西。
其實他想找的是一種可以讓他靈魂出竅的東西。為此,還特別換了一間咖啡店,又換了好幾次位置,結果眼前的一切…這個城市到處都長得一模一樣。
或許他需要一顆松露,來醒醒昨夜的夢,那位自稱三娘的女子到底是誰?
2005/10/19
活得久對多數人而言都是浪費,他們很快便喪失熱情與夢想,然後生命還很漫長。現在,重新開始可是一件大事,罕見的事。除非你像多數人一樣把新生命搞得如舊的一般。
摘自桑塔格《在美國》
是因為夢想遙不可及,所以你漸漸地失去熱情,像是感染一種時光的倦怠症,然後告訴自己人生本來就是這樣,50歲的人可以活也可以死去。
2005/10/20
我用一把薄刀以橫削的刀法,切除橘子皮內面的白膜,再把它切成細末。
爐火上正在滾煮義大利麵條,鍋蓋邊冒著蒸氣。我已經把煮蒜香義大利麵的配料都準備好了,半碗切好的蒜末加上一點薑末,還有鑾店裏拿回來的水餃餡,我把它當成絞肉用。想放一點橘子皮純粹只是一種直覺,巧的是橘子皮就在眼前,芸香味直接刺激我的腦神經。
2005/10/21
每年到了這個季節,我會切一些橘子皮裝在罐子放在冰箱儲藏。
鑾只有在滷肉的時候才會放一點,而我就需要一點腦神經的突然刺激,才會有一種對物質特別敏感的直覺。但是鑾說我的直覺老是在變,什麼樣的鬼東西都可能被我胡亂搭在一起。
芸香味可以讓蒜味變得清爽一點,所謂清爽的意思是,一種只聞得到香味卻吃不到口的感覺。
2005/10/22
把煮得略微透光的義大利麵條從滾水中撈起來。村上春樹說水滾後下麵10分鐘,當然我沒有像他那樣擁有一個他認為很有趣的計時器,也沒有悠閒地發呆或接電話。然後動作迅速地把煮鍋換成炒鍋,倒入三、四湯匙的橄欖油,爐火維持在剛剛煮麵條時的中小火,把蒜末、薑末、橘皮細末一起放入油鍋輕爆,如果火太大味道就會變得不清爽。
2005/10/23
開始聞到香味,再放入絞肉,此刻我已經意識到這一次的直覺是準確的。
把火再度轉小輕輕地撥炒幾下,看著絞肉慢慢由紅轉白。此時橘皮的芸香已經凌駕蒜香,廚房充滿一種神奇的香味,我的直覺再度被芸香沖上另一層階梯,就是你只管享受現在的美好,不管美好的背後可能代表的意義。我想說的是橘皮的味道可能太濃,會吃出嗆味。
2005/10/24
麵條下鍋時,我已經脫離香味對我的迷亂,意識到最後的調味將決定一切。我決定把鹽和調味用的鰹魚粉加得比平時重一點,但是不敢一次加足,一邊拌炒一邊試吃,斟酌著一點再一點,最後灑上黑胡椒。
嗅覺與味覺在吃下口的那一刻是混淆不清的,尤其是蒜味這種介於聞與吃之間的奇妙味道。你必需讓它飄飄忽忽,還有芸香也在飄。
2005/10/25
所謂的城市有著高貴的榮光,是商業、文化和意念交流的中心、陰謀之地,什麼都計畫好的地方,很多人的命運也都注定了。摘自牙買加‧琴凱德《我母親的自傳》
走出校門已經天黑,走在敦化北路的人行道上,想起小說裏的這一段,所謂注定的意思,就是生命的流程幾乎可以一眼望到底,你想要的未來隨時可以在人行道上找到樣本。
2005/10/26
生存的唯一途徑,就是道出心中的一切。摘自麥可.翁達傑《英倫情人》
在窗邊傻坐了兩個多小時,陷在一種孤絕難安的情緒裏,所有支撐我的思緒突然都消失了,我只是一個氣球吹出來的人形,洩了氣就不存在。
反而羨慕小說裏那個歷經苦難的人,只需要道出心中的一切就能活下去。我們這些平凡無奇的人要依賴什麼才能真正活著。
2005/10/27
陷在一種〝空盲〞的情緒中,也就是一種難以捉摸狀態,你根本無法用簡潔現成的辭彙來加以描繪。不是高興、不是難過、不是欣慰、不是憤怒、不悲傷、不是落寞……或許這些都包含在這複雜的情緒之內,卻也不完全。
也許是心中有一種不飽滿的感覺,覺得好像缺少了什麼,但是卻什麼也不缺,你寧可把現在擁有的都拋棄,重新再來。
2005/10/28
你應該懂得要多少快樂,才能穫得些微思想的權利。一個自認幸福而又能思想的人,才稱得上真正的強者。摘自紀德《地糧》
家裏的格局和擺飾一年來幾乎沒有改變,漸漸地感覺它們好像不存在,不在我心思考量的範圍。生活也邁入一種安逸的時間架構中,就像一個安頓好的家,你只要這樣活下就好。
這就是幸福,但是思想正在遠離。
2005/10/29
陰陰涼涼的早晨,城市還浸在灰朦朦的夢境之中。我在一陣陣鬼魂喃喃低語的述說聲中轉醒,抬頭望著半乾半濕的路面,浮現一種陰暗斑駁的印痕,像鬼魅幢幢的黑影穿梭在孤寂的街道上。你還在聽我說嗎?對,鬼魅會不時地這樣問,怕你不再聽他們輾轉述說一段段破破碎碎的呢喃。
我正在讀魯佛《佩德羅‧巴拉摩》,揮不去的耳邊細語。
2005/10/30
他一直不願意去喚起這個回憶,因為如此一來會連帶勾起其他許多傷心的回憶,就像打破一袋袋裝滿滿的袋子之後,還想去捧住那滾滾流出的穀粒一樣無助又心疼。摘自魯佛《佩德羅‧巴拉摩》
讀完這本小說時,天色已黑。鑾順手幫我打開電燈,不用了,我想休息一下,鑾回個身又把燈關掉。閉上眼睛想學會怎麼回憶,卻滾不出一顆穀粒。
2005/10/31
從嘉漢的日記裏,可以看出那段感情結束之後,他就處於完全失去文字敏感度的狀態中。我也經常處於這種狀態,有時候150字日記也會是我每天壓力最大的來源。
我知道他對文學還有很強的使命感,幸好他瞭解文學不能只靠靈感,還需要在哲學、歷史、社會、藝術各方面多充實。不敢鼓動他,是怕給他壓力,也怕他真的走上寫作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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