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課：反政府是一樁美事
陳真 2002. 10.1.
我若再繼續講課講下去，我的“學生”恐怕會越來越多，屆時我這個“老師”就不好當了。不過，無三不成禮，就再講一課吧。這次不只多了一個愛好民主的小朋友，而是多了一群。這群民主小朋友，叫做“台灣教師聯盟”。這是一個我過去蠻尊敬，現在卻有點“害怕”的團體。之所以害怕是因為他們太“愛台灣”了，整天愛個不停，愛到讓我有一種快窒息的感覺。
我是還沒有小孩，將來如果有的話，我希望能跟校長拜託一下，我不要我的小孩讓“台灣教師聯盟”的老師給教到。不是我不愛台灣，也不是我愛台灣，我沒有愛也沒有不愛台灣。我在乎的是，愛是一人聖經，只能自己默默奉行，愛不是一種知識，它無法教給別人，只能教自己。如果有人要灌輸我的小孩愛台灣，如果只能二選一，那我寧願他被灌輸搖頭丸好了。這當然不是開玩笑，沒有人會拿自己的小孩開這種玩笑吧！？
我的小孩要愛台灣或愛美國、愛奈及利亞或阿爾巴尼亞，我都沒有意見，我只希望他是個正直的人。因為我相信大概是貝多芬吧臨終前說的那些話：如果你希望你的小孩擁有幸福，那你應該把他教育成一個正直的人。我相信，正直和憐憫等等這些特質連帶著快樂；不管我們的人生遭遇會有多恐怖，風浪會掀得多麼高，這些善的特質會使他像大海深處之波紋不興一樣，在風暴中得到平靜。
這樣就夠了，至於他要愛什麼特定對象，事實上根本沒有這回事。一個人如果會愛台灣，難道他有可能不愛中國大陸？我是說，他如果會愛台灣人，難道他不會愛世上所有人？難道他的愛是“分節動作”？第一步得先經過一種審核程序，確定對方護照國籍是台灣人之後，第二步才來開始愛他？世上有這麼奇怪的愛？世上會有這種選擇性且分段進行的愛？
當我們看到別人受苦時，難道還要先考慮他是哪一國人或哪一個種族，才來“決定”要不要感到於心不忍？你能“決定”你的心要不要愛？當我們被藝術感動時，難道還要先確認一下該作品之作者或裏頭角色是不是台灣人，才來“決定”要不要被感動？有這種感動法？
總之，整天喊著愛台灣愛台灣愛台灣，那真是超級變態的，就好像我們不會整天喊著我愛媽媽或我愛鄰居一樣。章子怡不是說愛就愛了貝嗎？！愛不愛實在是你心底深層的事，不要拿出來“教”別人，更不要拿出來“教”給下一代，因為它不是一種知識。我發現，越是民主落後的國家，對著別人指指點點的道德腔、溫馨腔也越盛行。
我們能教數學、教化學、教物理、教生物，但我們無法教別人“愛”。因為它不是一種命題，不是一種知識，所以無法形諸粗糙的語言，它是一種我們說不上來的東西。我們不知道什麼是愛或不是愛，因為那是一種神祕現象，只能心傳，無法言傳。一旦言傳，它就走樣，而且是往反方向走。
我們只要管自己就好了，至於別人愛不愛，干我們什麼事？我們管得著嗎？難道我們是上帝，可以看透並指揮他人靈魂幽微之處？我們為什麼不問自己愛不愛別人就好，老想著要“教”別人“愛”做什麼呢？更何況是以一種一點都沒有愛的方式來灌輸，更是恐怖。
我倒寧可我的小孩被灌點別的壞東西，而千萬不要灌輸他、叫他要去愛什麼。我不要我的小孩被教導愛中國，也不要他被教導愛台灣；天地這麼大，他理應屬於一個我們無法企及的“明日之屋”，他自有他的夢。一切你能做的，就只是去愛他，這樣就夠了。至於他會成為一個怎樣的人，正直也好，歪哥也罷，我們只能在心裏抱著一種希望，而不是在行為上擬出一套教學計劃，更不是在牆壁上貼滿“愛XX” 的恐怖標語。
對不起，老師講離題了，差點忘了我本來是要講什麼。我是要講反政府的。
我看到台灣教師聯盟（好像還包括台灣教授協會）發出的公開聲明中說，全國教師會如果是要抗稅，那就等於是要“反新政府”，而且是“不愛台灣”的行為。我看了覺得很訝異，為什麼這些老師的民主素養這麼菜呢？起初以為我眼花看錯了，擦了好幾次眼鏡。沒有錯，它的確就是這樣寫的。
“愛台灣”的這部份，我已經窒息而亡，不想多講。至於“反新政府”，那就更奇怪了，這不就是抄過去大約二十年前國民黨不時在講的話嗎？連句子幾乎都一模一樣。還說什麼這次遊行是“某政黨”或某些“有心人士”要利用來反政府。這真的是很奇怪，言下之意彷彿“反政府”是一種不對的行為，然後被他們“揭發”似的。實在是聽起來有點好笑。
主辦單位有沒有反政府的意圖我不知道，但我少得可憐的民主普通常識告訴我：反政府本來就是一樁美事。民主社會的種種設計，不就是要確保這樣的一個推翻政府的可能性嗎？要不然，我們何必選舉？何必確保言論自由？弄個一言堂，政令宣導不就夠了？！
如果有學生連這都不懂，如果連這樣都要老師我費唇舌解釋，那麼，他的這門民主社會公民課的成績，真是可以直接打零分了。因為實在是太好笑了，這差不多是相當於國父推翻滿清的那個年代的民智。
我記得十三年前的生日那一天，從外科連續值了兩天班回到家，突然收到法院用雙掛號寄來的傳票，傳喚我出庭，說我“涉嫌叛亂”。天啊！我自己怎麼都不知道我要叛亂？再細看公文內容，罪證有兩項，一項是說我企圖分裂國土，一項是說我在政見會上助講時“涉嫌煽動群眾推翻政府”。第一項純粹是誤解，只有挖馬路的才有辦法分裂國土。至於第二項更好笑了，我今天來助選或去投票，目的當然就是希望推翻你這個政府，不是嗎？要不然難道是選舉選好玩的？
今天，這種好笑的聲音，仍然處處可聞，只是鬧“笑話”的主角換人做看麥，換成另一批人；過去所謂“御用學者”當然也統統都換人做了。
我還發現，這“新政府”一點也不新，只是坐某個位置的屁股換成不一樣的屁股而已，至於所做所為與過去並沒有兩樣。許多地方，比方說圖利資本家，打壓弱勢者，也許還更變本加厲。
很多人說民進唬爛黨墮落了！其實錯了，它沒有墮落，它本來就是這樣。它只是找到一個適當舞台讓它發揮“本性”而已。如果你以為它上台後才墮落，那你真是太不了解這個黨了。我之批評它，也不是始自今日，而是早在它執政的好幾年前。它那時就有執政的架勢了，因為這個黨粉有天份，特別是學壞學得很快，綠出於藍。
批評它，唯一的差別只是在於一開始常會遭到來自它的支持者的許多可怕的人身攻擊或種種人際關係的懲罰性干擾。怪事一堆，不可勝數，連我的幾位外國老師的信箱都曾遭池魚之殃，使我不得不閉嘴。現在罵它，好像多少能得到一些共鳴了，很少有怪人說我頭殼壞去或視為我什麼“台灣人的公敵”了。
我相信，這個黨，早晚還是會被人們所合理地評價，而不會寄望過高，看成救世主一般。問題是，什麼時候才會有個黨出現，真正有別於眼前這幾個同卵多生的鈔票黨金牛黨。到那時候，再來講什麼政黨政治也才有個譜。至於眼前的“政黨政治”，我常想起大概是魯迅吧的一篇小說，一開頭就說：我家後院有兩棵樹，一棵是棗子樹，另一棵也是棗子樹。
至於台灣教師聯盟在那聲明中動不動就暗示的什麼“有心人”或“被某政黨所利用”等等“陰謀”，實在更不值一駁。這個黨盡量結合一些社會力量來貶低另一個黨，不就是民主社會的常態嗎？民進唬爛黨不也是這樣唬爛起家的嗎？只是，被“結合”的社會力量，得睜大眼睛看清楚這一切所謂結合是在一個什麼樣的基礎上。
還有，台灣教師聯盟批評這次遊行“自私”啦、缺乏“公義”啦什麼的，也是很沒有民主素養的人才會這麼說。民主社會的設計，它的前提就是假設人是自私自利的。不要跟我說你不是，不要跟我說你大公無私，一心為公義打拼，因為我沒有在說“你”，我們講的是一種普遍原則。封建社會也許得靠鼓吹一些四維八德三從四德等等來維繫社會的運作，但是，民主法治的社會之設計前提是認為“人是自利的”，而不是建立在“人是利他”的假設上。這在第二課已經講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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