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叔,是個窮人。三十多歲的男人,帶著他生病的第二任妻子來到我們家。在家裡小輩眼中,他一直是一個寒酸而且扶不起的阿斗,一個終年奔波在各個地方的打工仔。
在我的記憶裡,有一張照片上溫和的陽光灑滿水面,小叔一身紅白相間的校服,悠哉自在的坐在石雕扶欄上,側身抱著一把吉他。髮絲黑亮細軟,映著陽光躍著淡淡光暈,一張青澀的少年面容乾淨清秀,身旁垂下的柳枝二十年光景過去,依舊在照片上綠得人心軟。怎麼看,那個初入大學的少年,都不會是今天眼前這個麻將機修檢師傅。可是記憶總是那麼深刻,深刻到即使他曾一臉頹唐、爛醉如泥地坐在地上,我也總會想起那張清秀淡然的少年模樣。
這個工地上一抓一大把的民工師傅,曾經在風清月朗的夜晚,在破舊的老蘇聯樓前拉著二胡。樓下的操場旁有一棵高大的梓樹,地上落了柔弱粉白的花朵,用同樣掉在地上的線型蒴果穿起來戴在脖子上,跑到小叔面前臭美,他教我背[維桑與梓,必恭敬止]。那時我們一大家子分用我父母微薄的工資,日子過得很清貧,而我是這一大家子裡唯一的小孩子。小叔是唯一一個將所有因貧困而帶來的不方便,在我眼前轉化成快樂的人。直到現在我還會覺得自己內心仍相信 [掛麵卷一卷會更好吃]、[帕子用得越舊臉會洗得越漂亮]這類謊話。
大學被退學、和前妻因無子最終離異、家裡給找的工作永遠幹不長久、外出打工多年而沒有一分存款、偶爾還需要兄姊救濟。
一個多麼 … … 無用的男人。
外出打工多年,將被迫離異的前妻一直帶在身邊,為她治病足跡幾乎遍及全國。最終確認前妻健康無礙地嫁給別人後,一無所有地回來了。三十多歲的人,身上的錢加起來沒有我一個學生多。
再後來,在家里人的幫助下,媒人說親娶了一個小嬸嬸。是真的小,比我還小上半歲。
今天晚飯的時候,看見小叔給小嬸嬸盛湯夾菜,細緻入微。小嬸落筷時碗裡還剩大半碗飯,自然地往小叔面前一推。小嬸生病關節發炎,換衣服行走都要小叔幫忙,我以為這病很重。等到喝茶的時候,看到小叔把茶杯端到小嬸嘴邊,小嬸說“燙”時,我才明白其實病是三分,七分是有所依仗的任性撒嬌。這個比我小的嬸嬸可以因為“怕黑”而讓小叔連坐十幾個小時的車,最終在晚上趕回家。
一個男人,在沒有金錢與事業,承擔不起生活重擔的時候,社會從不看他還有什麼。或者說,社會踩在他身上,看不見他。
我聽過他斂目吹奏時的笛簫悠揚;我也記得他跟我說過[茶,香葉,嫩芽。慕詩客,愛僧家] ;我還記得他陪著暈車不願坐車的奶奶打一段車走一段路,從一個縣走到了另一個市;我記得他曾經意氣風發摟著一個長發姑娘的肩,笑容爽朗的跟我說將來她就是你么嬸;我記得他將我舉在肩上去看苗族對歌 … … 最終記憶定格在他拉著二胡,我蹲在他腳邊的畫面。
我最後一次看見這把二胡是在四年前,在老家的木樓梯旁的地上,落滿了灰塵,被二姑年幼的兒子摔得只剩一隻柄。
世事從不予人千分順意,貧窮從不予溫柔一絲名分。
摘自『青年文摘』2014年05期 文章名稱:貧窮不予溫柔之名 作者:又見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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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從不予人千分順意,貧窮從不予溫柔一絲名分。』
偶然讀到此句,感覺認同,可也僅只如此。 但哭笑不得的卻是在看過這一眼之後,賴皮的趕不走了, 它一直不停浮現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 可若是靜下心,細細去品味其中的含意,卻有一份大道理在其中。
其實並沒打算要加上這篇網路文章, 可是發覺若少了這個故事,似乎此句也失去了幾分味道, 雖然此文精華就在這最後這一句,可也需要過程的醞釀來襯托, 才能真正顯現出其中的韻味。 當然,最重要的是,為避免文章內容過於囉嗦, 牧很不客氣的刪減了一些多餘的內容。
文章中的主角:小叔。 這是一個給人很二極化評價的人物,刻劃得栩栩如生。 從他的人生中,牧看見的是許多人心中相同的無奈,由嘴入心的苦澀。 而我想大都會認為這個小叔是個很溫柔的男人,是個好男人。 小部份的人看見小叔毫無主見,放任妻子的嬌縱,活該一事無成。
那麼,這個小叔真是個沒本事且無用的男人嗎? 牧喜歡文中說到的一七令:賦茶.茶,香葉,嫩芽,慕詩客,愛僧家。 再聯想到小叔樓前拉二胡與笛簫悠揚之說,不難看出是個有才情的人。 而再回過頭看小叔教導作者背誦的詩經:維桑與梓,必恭敬止。 能體會出這位小叔心中是有苦說不出口,理想被現實磨滅,不得不妥協。
至於小叔的溫柔是無可反駁的,甚至承認這份溫柔是我做不到的。 單是[帶著前妻跑遍全國治病,直到確認前妻健康無礙的嫁給別人]這點, 牧就不得不對他豎起大姆指,那怕他的行為確實很傻。 而我們必須理解的是,每對夫妻之間都有他們自己的相處模式, 也許在外人看來這樣的男人很沒用,處處讓著老婆,也沒有一絲脾氣, 可誰又知道這位小叔是否樂在其中,或許這是他們夫妻之間的相處默契, 一個撒嬌,另一個體貼,這何嚐不是夫妻之間的情趣。 所以牧在小叔與妻子相處的這一點上,也只能說他們的世界,我不懂。
其實這個社會對[優秀男人]的標準,主要有二點: 一.創造舒適的生活。 二.擁有心性的溫柔。 坦白說要找經濟與溫柔於一身的男人豈是容易,就算有也得有遇見的運氣, 所以很多時候大多數的人只能退而求其次,以經濟為愛情的基礎, 畢竟我們都必須承認,挨餓的滋味很不好受,於是溫柔也就無法貼近於心。
一份熾烈的情感,往往會遭受很多的衝擊,並且無法預測它的變化。 而內心對傳承和安全感的渴望,會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佔據穩固的地位。 到了後來,人們會漸漸選擇看得見摸的著的東西, 有了這些東西,就有太多可以撫慰情感的支點,一份生活中基本的安全感。 再後來有了孩子,生活日復一日的積累著瑣碎,如蠶吐絲結繭般, 那麼年輕時內心熾烈的情感需求也就漸漸被風乾了。 隨之而來的是自我越來越少,最終所有[未完結]都漸漸投射到孩子身上。
家庭和社會的參照,各種的壓力,往往會讓心中的天秤漸漸傾向於平息。 即便心有不甘,隨著日子漸漸過去,忍著忍著,也就習慣了。 熾烈的情感是屬於自己的,但是生活在人群裡,總要受到很多外界的衝擊, 所以我們總是用物質來保護自己,並不見得在乎物質,而是不得不妥協。 物質是屬於一種被社會認可的生活形態, 在一推一拉的掙扎之間,沒有多少初心能夠始終堅持住, 慢慢的,價值觀本身也會隨之發生變化,以便說服自己接受生活。 人們總以爲將感情寄託在孩子身上,就是對生命的妥協和對自我的交待。 到最後演變成你好我就好,可要知道的是,世事從不予人千分順意阿。
也許很多人總是時常的在告誡自己不忘初心,那麼才能方得始終。 可是懷著這樣的初心,如果一直遇不到,或者遇到了一直得不到, 也許慢慢的,記不得我們的初心是在哪一天誕生,又在哪一天死去; 因為我們很難讓自己的光陰,一直在等待和尋找之中老去。 漸漸的,整個世界,周遭的人群, 愛我和不愛我的所有人和事,都越來越沉重,越來越蠱惑。 直到有一天,終於累了,接受了,也就輕鬆了。
一個男人,在沒有金錢與事業,承擔不起生活重擔的時候, 社會從不看他還有什麼。或者說,社會踩在他身上,看不見他。 其實一個人一輩子,能做好那麼一兩件事,照顧好一兩個人,便是偉大。
[貧窮從不予溫柔一絲名份] 這句話讀著讀著,總感覺內心有一股淡淡的揪心之痛。 一個有著貧窮家境的男人,不會被人看做是溫柔的,即使他確實如此。 富貴生百美,窮者圖安樂。再溫柔的心都會被世俗的眼光磨得粗糙不堪。
如果男人有錢,那麼女人能夠容忍他的地方也就會越多,底線會越低, 即使男人做錯了,女人也會幫他找個好藉口好理由。 而那些不乏生活情趣和優良品質的男人, 一旦在物質錢權的競技場上敗下陣來,就真的很容易被看低被忽略。 而那些原有的溫柔,在貧窮的遮掩之下,是如此的蒼白。
一個好人,固然有其溫暖的一面, 但未必每一個好人都有勤奮、積極、進取等等的特點。 而這個社會上,很多的好人是既勤奮又積極進取的, 只是難免在他成長的過程中,出現了一些不可預知的思想上的偏差, 有太多的情況導致一個人過得不那麼如意,或者該說過得比較艱難。 而很多的時候,不是因為不吃苦或者吃不了苦而貧窮, 很多貧窮的人吃了更多的苦,也比很多人還要更勤勞,但還是只有貧窮。 如何讓自己能在社會上有所成就,如何讓責任能夠完成得更好, 又如何讓自己擁有幸福、以及擁有讓他人幸福的能力, 這真的需要一個平衡,以及一些天時、地利、人和的運氣。
如果這個時候,給他一個懂得教養與美好之處, 給他一點鼓勵和欣賞,或許他會是另一番不同的模樣, 或許我們會更從容的欣賞歲月的溫柔。
牧 - 於103年03月20日,神經般的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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