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元七○五年,武則天和中宗曾派內使帶著昭書去請惠能能到京城說法,但惠能卻以老病婉辭了。最有趣的是在這封昭書中寫明慧安和神秀兩大禪師都一致推舉惠能是弘忍的衣缽傳人。這說明了惠能在神秀心目中的地位,同時也表現出神秀心胸的開闊,其實惠能對神秀思想的批評也是很謙和的,他們唯一的不同是神秀唱漸悟,惠能重頓悟。神秀所強調的戒定慧實本之法句經中的「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心,是諸佛教」。對於神秀來說,這幾句話可以包括佛學的整個精神。所謂「戒」不正是要諸惡莫作嗎?「慧」不正是要眾善奉行嗎?「定」不正是要自淨其心嗎?這也是神秀漸悟的三個階段。其實惠能並不否定神秀這些理論的價值,他曾對神秀的一位學生志誠說:「你老師所說的戒定慧是非常深刻的,只是和我所說的有一點差別‧‧‧他的戒定慧接引大乘人,而我的戒定慧是接引最上乘人」。
對惠能來說:佛法最重要的是見性,所謂戒定慧只是見性的一種手段而已。以他的看法,我們的精神生命是從自性智慧中泉湧而出,並沒有階段可分。一切都在於「覺」自覺之後,自然就會「諸惡不作,眾善奉行」,唯有這樣,才能享受到不可思議的自由和平靜,才能在自己的心中開發出智慧的活泉。
惠能自認他的法門是為最有智慧的人所開的,我們做人,只求做到救世的「大乘人」,而不再進一步,達到最高智慧的「上乘人」,仍然是有所不足。不過令人奇怪的是在惠能門下,究竟有多少學生是是真正所謂的最上乘人。即使在惠能最親近的弟子中,也只有五個學生最為獨出的,現在我們簡單的一一介紹如下:
1.南嶽懷讓(公元六七七──七四四)
他是陝西金州人,俗姓杜。十五歲出家時先學律宗,曾潛心於律藏,後來不滿所學,要再求深造;便到嵩山拜慧安為師。慧安告訴他許多基本的佛理,並介紹他去見惠能。當他到了曹溪,惠能便問:「你是從那裡來的」?
他回答:「從嵩山來」?
惠能又問:「來的是什麼東西?是怎麼來的」?
他回答:「說他是東西,就不對了」。
惠能再問:「是否還須加以修正呢」?
他回答:「我不敢說不可以修正,但可以說決不會污染」。
於是惠能便讚美說:「我就是這個不會污染的,乃是佛菩薩要我們留心維護的。你的看法正好和我的相同」。
懷讓便在惠能門下,跟隨問學了十五年。在這段期間,他探微尋幽,極有心得。後來便到了南嶽,大大的宏揚禪學。他的弟子最有名的就是馬祖道一,在後面我們將會詳細介紹。
2.青原行思(死於七○四年)
他是江西吉州人,俗姓劉。身世不明,只知道他從小出家,賦性沉默。在他第一次見惠能時便問:「我要怎樣才能不致於落入相對的層次中」?
惠能反問說:「你最近做了些什麼功夫」?
他回答:「我連聖諦也沒有修過」。
惠能又問:「那麼你的功夫究竟達到那一層次呢」?
他回答:「我連聖諦也不修,還有什麼層次可言」。
惠能被他的見地所深深的感動,認為他是學生中最有成就的一個。後來他被派到吉州青原山去大宏禪法,發揚了惠能的道統。據記載他只有一位傑出的弟子,就是石頭希遷。雖然只有這麼一位,但己經足夠了,正如他自己說:「眾角雖多,一麟足矣」。
3.永嘉玄覺(公元六六五──七一三年)
他以證道歌聞名。他是浙江永嘉人,俗姓戴。初學天臺宗,曾潛心於禪觀,在這方面已有特的成就。後檢由於幾位朋友的激勵,便到惠能處印證所學。初見惠能時,他繞著惠能走三圈,舉著手中的錫杖,直立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惠能考問他說:「一個和尚要具有小乘的三千種威儀,和大乘的八萬種戒行,請問你是從那裡來的,居然如此傲慢無禮」。他不理會惠能的問話,卻說:
「人的生死只在呼吸之間,萬物的變化是很迅速的,我顧不了這麼多」。
惠能又說:「既然你擔心生死無常,那麼你為什麼不證取不生不滅的大道,去斷除無常迅速的煩惱呢」!他回答說:「真正能體認,大道本是無生無滅的,真正能了斷,萬物也本是無遲速也言」。
他把種把體和用合成一片的見解贏得惠能的連聲讚嘆。於是他便按照禮節向惠能行禮,然後就要告辭離去,惠能便說:「為什麼這樣匆忙的又要回去呢」!
他回答:「我根本就未曾動過,那裡談得上匆忙」!
惠能又問:「誰知道你未曾動過」?
他回答:「這是你自己產生的分別觀念啊」?
惠能便說:「你己完全懂得無生的意思了」。
他又反駁說:「既然是無生,那裡還有意思可言呢」。
惠能回答:「如果無生沒有意思,叫人如何分別它呢」?
他又說:「分別觀念本身是沒有意思的」。
惠能不禁連聲讚嘆,並勸玄覺留宿一夜,當時的人便稱他為「一宿覺」。
4.南陽慧忠(公元六七七──七七五年)
雖然我們找不到慧忠何時在惠能門下求道及開悟的記載,但大家都公認他是惠能的五大弟子之一。據我所知,他在惠能處印證了後,便到了南陽的白崖山上渡了四十餘年,從未離山一步。直到公元七六一年,他才被肅宗邀到京城,尊為國師。在某次法會上,肅宗問了很多問題而他卻不看肅宗一眼,肅宗生氣的說:「我是大唐天子,你居然不看我一眼」?
他便問說:「君王可曾看到虛空」?
肅宗回答:「看到」。
於是他便說:「那麼虛空可曾對你眨過眼」。
這一問,問得肅宗無話可說。
慧忠是一位非常嚴厲的老師,這可以從他對付門人耽源的故事中看出。有一天,慧忠的一位年青的朋友,名叫丹霞的,來找他。這時正好慧忠在小睡,丹霞便問耽源說:「國師是否在家」?
耽源只是剛學了一點禪理,便賣弄的說:「在是在的,只是不會客」。
丹霞便說:「啊你答的太深奧了」。
耽源更故意說:「即使你有佛眼也看不到他」。
丹霞不禁歎著說:「真是龍生龍,鳳生鳳」。
後來慧忠醒了,耽源便把丹霞來訪的經過告訴他。那料慧忠聽後,便打了耽源二十棒,並把他逐出廟門。當丹霞聽到慧忠的作法後,深為佩服說:「真不愧為南陽的國師啊」!這一則公案對我們學禪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因為一個初學禪的人,正像三歲小孩玩刀片一樣,要想用刀片割任何東西,但結果卻割破自己的手。自從這個痛苦的經驗以後,使耽源變得更為聰明,後來便成了慧忠的承繼者。
5.荷澤神會(公元六七○年──七五八年)
雖然神會在禪宗的思想傳統上並不重要,但是在維護惠能的法統,以及使禪宗通俗化這點上,卻是後無來者。因為由於他的充沛活力和堅苦的奮闘,才使得提倡頓悟的南禪,壓倒了漸修的北禪。我們在這裡介紹有關他和惠能的一些有趣故事。
神會是湖北襄陽人,俗姓高。在他十三歲那年便去參拜惠能。
惠能問:「你千里跋涉而來,是否帶著你最根本的東西,如果帶來了,那麼你應該知道它的主體是什體?你說說看」。
神會回答說:「這個最根本的東西就是無住,它的主體離不了開眼即看」。
惠能不禁讚嘆說:「你這小和尚,詞鋒倒也敏利」。
接著神會又反問說:「師父坐禪時,是見或是不見」。
惠能便拿棒子敲了神會三下說:「我打你,是痛或是不痛」。
神會回答說:「我感覺得又痛,又不痛」。
惠能便說:「我是見,也是不見」。
神會又反問:「怎麼是又見又不見呢」?
惠能便說:「我見,是因為常見自己的過錯;我不見,是因為我不見他人的是非善惡。所以是見,又是不見。至於你說是痛,又是不痛,如果是不痛的話,那麼你便像木石一樣沒有知覺;如果是痛的話,那麼你便像俗人一樣會有怨憤之心。我要告訴你,見和不見都是兩邊的執著,痛和不痛都是生滅的現象,你連自性都摸不清楚,居然敢作弄人」!
神會站出來說:「它是諸佛的本源,是神會的佛性」。
惠能批評說:「我已很清楚的告訴你它是無名無字的,你偏要叫它作本源的佛性。將來你即使有點成就,也只是咬文嚼字的知解徒罷了」。
這話果然說對了,神會後來正是如此。
在公元七一三年,惠能宣佈自己將不久於人世時,當在場的,除了法海等人外,在五大弟子中,只有神會一人。他們聽到惠能將要逝世,都放聲大哭,只有神會默然不語,也不哭泣。
惠能便說:「只有神會一人超越了善惡的觀念,達到了毀譽不動,哀樂不生的境界。你們這些人在山上數年,究竟是求的是什麼道?你們今天哭泣究竟是為了誰? 我很清楚自己究竟要到那裡去。如果我對自己的死一無所知,我又如何能預先告訴你們。你們之所以哭泣,是因為不知我死後往那裡去,如果知道了,便不會哭泣。你們要知道,法性是不會生滅去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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