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20線南部橫貫公路西起台南市中心,東至台東縣海端鄉,沿途經過高雄甲仙、六龜、桃源等山地偏鄉,全長209公里。而一般所稱的南橫公路,通常指甲仙到海端這段蜿蜒於中央山脈南段叢山之間的山道。
對達可而言,南橫公路則是隱隱縈繞於生命地圖中的一條記憶長路。
第一次走南橫,是在大一暑徦參加救國團的南橫健行隊,當時是由西向東走,還記得是從天池下車,開始邁出第一步,腳底下踩著悉悉嗦嗦的碎石路,一路上車馬稀、人煙罕,走一個小時難得遇見一部車。沿途壯麗的山景,蓊鬱的森林,加上一群年輕學子間互相鼓勵、支持的情誼,讓我從此愛上這條總在陽光與雲霧交錯間流轉的山路。
兩年後,1987年的大三暑假,趁著開學前,我邀請了兩位好朋友,再度踏上這條山徑,而這回,我們選擇從日出的地方朝向日落的方向走。
行程初始,9月4日,我們從高雄搭乘台汽客運來到台東,和往常拜訪台東一樣,我們住在火車站旁,高中同學家開的旅館裏。當天晚上,不知是鼻子過敏或者冷氣開太強,達可嚴重鼻塞打噴嚏,整夜涕淚縱橫,一度擔心自己第二天是否能健健康康踏上征途。
即使如此,隔天,9月5日,我們還是搭上清晨的東部幹線列車,通過沉睡於兩座山脈懷抱中的花東縱谷,看著陽光從海岸山脈後頭,由高至低,漸次掀開籠罩在中央山脈身上的黑紗帳,直到金黃色的陽光灑落眼簾,車程的目的地關山鎮也就到了。在關山,我們改搭8:06開往天池的台汽客運,車子往北行至池上後,轉向西行,進入海端鄉,公路也開始沿著新武呂溪的右岸緩緩爬升,在下馬檢查哨,我們下車辦理入山證,也告別了客運巴士,雖然它將繼續駛向我們此行的目的地-天池,但是我們選擇邁步前行,用三天的時間,走到相同的目的地。
在下馬,我們遇見了三位騎自行車挑戰南橫的夥伴,和我們一樣是學生,未來三天要走的路程也一樣,彼此互道加油,先後上路。
從下馬往利稻的公路沿著新武呂溪右岸一路西行,來到霧鹿村,我們在這裡休息吃午餐,然後繼續前行。在這裏,三條支流匯流成新武呂溪,公路沿著中間的霧鹿溪峽谷右岸一路緩坡往上,然後跨越溪谷來到左岸,180度回轉繼續上行。
這是汽車的走法,藉著拉長距離,減緩坡度,於是路的這頭那頭隔著霧鹿溪,上下遙遙相望。
事實上在沒有公路之前,布農族人會從霧鹿的天龍吊橋跨越溪谷,爬上陡斜的小路,接到上方台地,毋須沿著溪岸兜這麼一大圈。
而今為了讓汽車通行,炸山開路進入峽谷,讓我們得以一睹峽谷的壯麗,卻也使得這條公路從此難逃落石不斷的不穩定狀態。我們走在這段路上時,雖不斷讚嘆峽谷的鬼斧神工,卻也為長期施工使得溪水與綠樹蒙塵感到可惜。
沿著霧鹿溪右去左回走了一下午,終於爬上峽谷高處。轉個彎,溪谷從眼際消失,下午三點多,我們終於抵達這一天的休息站,利稻村。
利稻是個布農部落,村子口有座救國團的利稻山莊,也是這天我們打尖休息之處。對於利稻,我在南橫健行那年曾有一段深刻的記憶,還記得那天晚餐之後,我和幾個夥伴一起散步來到部落管制哨的入口,在那個山地管制嚴格的年代,跨越界線,就像踏進另外一個陌生的國度。
就在邊界的那頭,幾個布農青年坐在路邊以母語喝酒喧鬧,其中一位看見我們很不客氣地叫住我們,滿身酒氣地走過來:
「你們進來做什麼?」
空氣一下子僵住了,衝突似乎在所難免。還好有位夥伴深諳處世之道,立刻遞上一支香菸:
「大哥別這樣,我們是參加救國團活動的,不小心走到這裏來了。」
一隻香菸化解了敵意,也讓我們從這位布農兄弟口中聽到屬於原住民的心聲,他說他也想參加南橫健行,可是學校說他就住在這條路上,所以要把機會讓給別人。而對於政府將原住民圈在管制區裏的「保護」政策,言談中更是充滿憤懟與無奈。
對於都市來的學生而言,如此直接面對同一個「國家」裏面,截然不同的生活環境與文化差異所造成的撕裂,的確是很大的衝擊。這也讓達可在心裏面暗自決定:我以後要成為原住民的朋友。
也是因緣際會,後來在玉山、在梅峰,有機會認識許多布農、賽德克的好同事、好朋友,我想這樣的緣分,是從利稻開始的。
而這回,再回利稻,在午後的金色陽光中,在清晨的沁涼空氣裏,散步在這海拔1000公尺平坦得像飛機場的河階台地上,穿過玉米田,走進迷你的小學校園,讓人很難不戀上這靜諡的世外桃源。同行的女孩許願,希望有一天回來這裡教書,達可則是希望有一天能夠住在像這樣的地方,安享田園之樂。
蘿蔔坑的種子,從那時起就在達可的心裏頭發芽了。
後來,曾經多次回到利稻,道路變成柏油路,房子變多,部落不再與外隔絕,一層樓的鐵皮屋蓋成兩層樓、三層樓,有的還經營起民宿,學校也多了新穎的操場與跑道…。雖然和當年的印象截然不同,但是達可並不感到失落,因為最好的已經留在心中,而它的進步與發展,只要是部落居民想要的,有什麼不可以?
這趟旅程的後段,留待下回再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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