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校長,我已習慣了用這個稱呼。他是我們教會的老執事了,不過他當校長的角色更使我印象深刻。
小學上周會課時,他總把握時間跟我們讀聖經,尤其記得說到使徒行傳的保羅,他便顯得有點激動。以前覺得周會非常沉悶,同學們不是談天就打瞌睡;現在想有這麼一個時間,靜靜地聽神的話以及其拯救史,怕是不容易了。他為我們這些決志信耶穌的同學上慕道班,為我們今後走天國路打下穩固的根基。他的祈禱有時會長得很,像是跟神有說不盡的話,更多的是為我們的同學的健康成長禱告,這樣,禱告結束後,當我打開眼睛時,會感到一陣昏眩。
校長每一次唱起校歌都很有勁,不然事隔八年多,他男低音的帶磁性的歌聲不會悠在耳際:”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吾校根基乃耶穌,培育靈性增長智能;愛神、愛人、愛真理。尊師重道,力學敬業,德、知、體、群日更新。”校長的鄉音,在唱歌時就跑出來,校歌雖短,但因我們是背唱的,故歌詞是怎樣,我也是約在唸小五小六時才明白。
校長很有愛心,和藹可親更用不著說。那年我大約是唸小三吧,班上一個女同學放學後在學校等父母來接,可是學校都要關大門了,還等不到,老師又聯絡不上其父母,她哭起來。校長知道後,接她回家,我不記得她是住了一天還是兩天,校長的太太無微不至地照顧那小女孩,像是照顧一位公主似的。這些事,沒有很多人知道,但兩位老人家待人接物的態度,卻鮮有人不清楚的,他深得別人敬重,無論在神或在人面前,沒有一點虛假。在小事上有忠心,在大事上就有忠心,從此可見他們在教會中的事奉,更是不遺餘力。
文革時期校長由於堅持自己的宗教信仰,因而被判甚至要比”右派”更嚴重的罪名,他的有關物理力學的論文曾經被評為國家一級論文,如果不是因為政治,或者應該說,如果他當時沒有堅持,他也許能飛黃騰達;畢竟他選擇了跟從神,結果失業二十年(也曾下牢),在這二十年裡,他致力於組織基督徒團契……我爸爸說他這叫”不知死為何物”。一個在學術研究上有成就的人,卻因為信仰,後來只當個小學教師和校長,是否值得?信主的人,是否都該有這樣的信心?我相信校長是快樂的,因為他對神的順服,從來不是出於勉強。在他身上,”為主受苦”、 ”為主而活”這些於我們這等小輩看似極為抽象事都變得不難理解。
我升讀小學五年級那一年,校長退休了,他的兒子接他們兩老往加拿大過日子。那時,全教會和小學師生是多麼不捨。我問媽媽,為什麼校長不能多留幾年呢?媽媽說,校長是神忠心的僕人,多年來熱心事主,又為神熬過苦頭,現在神賜福給他了,這是他應得的份(當然還有更大的一份,在天家)。於是,校長夫婦移民加拿大。
七年前教會發生一件不愉快的事,校長回來了,說”家裡”有事,不能不管。只是當時年紀小,總覺得他的講章悶,現在我重看了他的講章,便發覺這些講章的難得,因為少有這般了解教會弊病而能切中要害的講章,我重看了一遍又一遍,把一些重點劃下,便發覺有很多七年前的問題,現在仍然存在,那叫作”舊患”,卻時常復發,使教會前進一步後又倒退三步的阻礙力。那些講章能使我感動,不僅由於我終於明白箇中道理,更因為它所說的那教會,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我就從那裡見識何謂神的家,從那裡學習何謂忠心事奉,何謂愛,同時又被神拉扯長大。
去年的聖誕節,校長又從加拿大回來了,這一次,關於那件拖了七年的事結束了。校長老了,但有很多地方沒有變,包括他的衣服鞋襪,還有那副粗邊褐色眼鏡,如果是夏季,透過他的白襯衫會看到裡面的文化背心的背部有一個個洞,是被磨破的;計算起來,他的東西有多少年沒有置新啊!校長最大的美德和最令我佩服的還是他的節儉和純樸吧!有人以為他是吝嗇,因為有時他寧願多勞煩自己,也要省下那十元八角,但其實,了解校長的人,知道他把省下的那些錢都奉獻給教會,即使不看那數目,這奉獻的動作也不會是吝嗇的人的作為。人們看他省下十元八角便以其為吝嗇,是因為他從不讓人知道他奉獻了多少。他除了有愛心、節儉、忠心,還是個謙虛的人。
就在去年,我們家邀請了校長夫婦到寒舍用飯。他們說起加拿大要同性戀婚姻合法化,他們去參加遊行,又說因為那個總理也是同性戀者,所以最終那個關於同性戀的法案還是被通過啦云云。我喜歡校長邊說話邊用手托眼鏡的樣子,炯炯有神的目光在眼鏡背後透露出他做任何事都要一絲不苟的認真。又說那邊雖然富裕,但過份鼓吹人權自由,那些青少年暴力和吸毒的情況很嚴重,說到一些牧師或傳道人的子女也是這麼令人痛心時,陳太對我爸爸說,要為子女聽從父母以及在教會中有機會學習事奉而感恩啊,因為這是神所賜的福氣,不是理所當然的。我聽罷笑笑,當子女的,最大的理想應該是能夠成為父母的祝福。談到他們的兒子佳恩哥哥,在那邊找工作是如何的困難,而最終又如何如何,我知道,他們同樣是有福的人,他們同樣為此感恩。媽媽端出湯圓,校長立時說:”是湯圓呀!”然後笑了,他看來很開心很滿足呢,原來校長很喜歡吃甜的。他還風趣地批評陳太不會煮食,說烹飪是一門藝術……
後來爸爸對我說,這些事,校長對他說起不下十次了,每次都說這些。有時我會想,校長真的老了嗎?但他滔滔不絕的說,似乎很精神,晚飯到現在都三個多小時了,這時他看看手錶,對陳太說:”哎呀,九時三十分,不早了!我們走吧!”(其實那時是十時三十分)臨離開前他問我們:”呀,我記得你們家養了隻小狗,為何今年回來不見呢?”校長的記性,其實很好。
我看見校長的手還帶著那白金指環,是他移民往加拿大前,教會在歡送會送他的禮物,白金喻意他對神的堅貞忠誠,指環則取圓滿團圓之意,即我們總有重聚的一天。去年的聖誕節過後不久他就回加國了,這一次以後,又不知要等多少年才再回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終有一天,我們會在天家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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