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4.18
何用浮名絆此身
昨晚下榻的東急溫泉飯店位於北阿爾卑斯白馬連峰東側山麓的白馬村。白馬岳(2932米)往南,杓子岳(2812米)、鑓岳(2903米)、唐松岳(2696米)、五龍岳(2814米)等近3000米的高山連綿,冬天滑雪,春天賞花,夏天避暑或登山,一整年遊客不絕,旖旎的風光不亞於瑞士,因而有小瑞士之稱。
1998年長野冬季奧運的跳躍滑雪場地就設在白馬村,東急飯店也成了選手村,因而有別於一般傳統的溫泉飯店,是屬於洋式的Resort,旅客不能穿著浴袍在Lobby或餐廳進進出出。
東急飯店
白馬位在長野縣的最北邊,再過去就是新潟,還不到春暖的時節,櫻花還是含苞待放,未吐新蕊。長野古稱信州,有豐富的雪水,是日本最大的農業縣份。
我們沿著北阿爾卑斯山麓一路往南來到松本城。松本市是長野第二大城,許多登山路線,包括有名的上高地,都是以這裡為起點。松本城在明治廢藩時逃過了毀城的厄運,保留下來的天守閣是日本少數僅存的早年建物,與姬路城、彥根城、太山城並列為日本四大國寶級古城。
城廓四周現已闢為公園,植有染井吉野櫻、八重櫻320多株,是一處賞櫻名所。從松本城向西北遠望,櫻花、溝濠、城郭,還有遠方白雪覆頂的北阿爾卑斯連峰,遠近層疊,構成一幅美麗動人的畫面,賞花客無不為之動容。
松本城
位松本城之北是創校於明治六年(1873),日本最早創立西方教育小學之一
中午特地選在諏訪(Suwa)的一家專賣炸肉蓋飯的餐廳用餐。這家餐廳賣的是蓋飯,卻又有高級料亭的裝璜,為了讓客人能享受到剛起鍋的那股風味,餐廳希望導遊能在過了高速公路的某個定點後電話連絡,以便能掌握下鍋的時間。
賣炸肉蓋飯的餐廳
炸肉蓋飯(カツ丼)是一道通俗的日本料理,但店家能以專業經營的手法將之精緻化,兼顧到下鍋、起鍋、上桌的流程,將最完美的色香味呈現在客人面前,怎能不打動客人的心?
諏訪這個農業城市雖然鮮為人知,但精工錶的總部設在諏訪,每七年舉行一次的「信州‧諏訪大社御柱祭」也在這裡舉行。擇期不如撞期,我們剛巧遇上祭典後的繞境活動,雖只沾個邊,卻也足以口齒留香。吃過午飯,在車上小寐片刻,不一會兒就來到了高遠城址公園。
高遠城於1547年由戰國名將武田信玄所建。明治五年,舊城遺跡擴建為高遠城址公園。江戶時期,當地之馬場四周遍植櫻花,作為掩蔽之用,廢藩後,“櫻之馬場”棄置不用,周圍之櫻樹全數移植到城址公園。
明治八年,又在公園內種滿高島小彼岸櫻,總數約1500株,櫻樹成林,樹齡都已超過130年,較之於染井吉野櫻,這種櫻花花色較深且更加鮮艷,滿開的時候,姹紫嫣紅,掩蓋了整個城址公園,有天下第一櫻之美譽,高遠市也因而有花都之稱。
在櫻花盛開的4月中旬~下旬,JR中央線會從茅野站開出賞花專車,高遠車站也有市區的賞花循環專線,每年都會吸引將近40萬的賞花客。今天剛好是周日,我約略算了一下,單單遊覽巴士就不下500輛,真的是盛況空前。
進到公園,果真是遮天蔽日,舉目望去,花團人簇,除了花,就是人,團團簇簇的花癡拜倒在櫻花樹下。一陣春風吹來,片片花瓣如飛雪般地飄落下來,「花吹雪(はなふぶき)」這句日語真的寫活了這樣的情境。我想也唯有日本這個與櫻花一起成長的民族,處在這樣的情境中,才想得出“花吹雪”這樣的名詞。
遊覽車之多可見遊客如織
“花吹雪”下,有人對著落英繽紛狂歡,期待著迎春納福,春滿人間;有人高舉著酒杯,翹首企盼花瓣能飄進杯中,為新的一年帶來好運;也有人望著飄零的花瓣失神,在傷春的愁緒人借酒澆愁。
或許是因觸景傷情,讓我想起杜甫一首古詩:「一片花飛減卻春,風飄萬點正愁人。且看欲盡花經眼,莫厭傷多酒入唇。江上小堂巢翡翠,苑邊高塚臥麒麟。細推物理須行樂,何用浮名絆此身。」
“曲江”這首古詩是杜甫於乾元元年(758年)因仕不得志,春遊曲江,有感於暮春花盡與世事多變而作。曲江位於長安東南,因水流彎曲而得名,後因唐玄宗與楊貴妃遊幸於此,蓋有華麗的宮殿而知名。
安史之亂,曲江的建築多被摧毀,是時杜甫來到長安,兩京雖已收復,再見太平,然詩人仍是壯志難伸,坐在江畔,望著春花零落而借酒消愁。看到片片花飛,儘管春色無邊,但春風一吹,春花瞬間就完成了永恆,況且一片花瓣飄落,就減卻一寸春光,春光就是這麼有限。
從一片花飛,直到風飄萬點,以至於花飛欲盡,幕幕“花吹雪”的景象看在詩人的眼裡,不免因傷春而愁緒滿懷。為解春愁,那還顧得了酒會傷身?幾乎是一片春花飄落,一杯苦酒入唇。花開花落使人感傷,世事滄桑更是令人茫然。
曲江邊上當年夜夜笙歌的小堂,於今人去樓空,只剩翡翠鳥在頹垣下築巢,芙蓉苑邊的高塚也因乏人祭掃,石麒麟早已仆臥塚下。
帝王的宮苑一經改朝換代,很快就像花開花落一樣,變成了高塚荒墳,一般百姓又怎能有永久的功名富貴?詩人經過一再推敲,終於弄懂了萬事萬物興廢的不易之理,此身再也不為浮名所絆,決意及時行樂,才不辜負有限的人生。
幾年前我曾將過去發表在「中州社刊」的文章集結成冊,出版一本書「白沙灣裡的藍天」。不少朋友見到我,禮貌上都會讚美幾句,明知是溢美之詞,但聽在耳裡還是會有飄飄然。最近又有幾位朋友建議我,何不將近期的作品稍加整理,再出一本書?很感謝好友對我的鼓勵與支持,但隨著歲月老去,這次我似乎感受不到飄然的意趣。
出版一本書真的是千頭萬緒,結果我得到的又是什麼?只為了區區的版稅與滿足一時的虛榮,我必須付出難以計數的生命力。這對年青人或許是一種人生的體驗,但對老年人來說,不啻是一種折磨。
此行,高遠城址公園“花飛雪”的情境,讓我深刻了悟「何用浮名絆此身」的真義。活到這把年紀,早該放空一切,無牽無掛地享受晚境的自在,怎能又為了浮名,再去出版一本新書,來燃燒自己有限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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