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學校後一直期待能有機會再當個學生，卻都失之交臂，於今機會來了。邇來，我經常到日本去旅遊，總覺得因為語言的隔閡，玩起來不是很盡興，偶然間心血來潮，突然想起該學點日語。
2008年底，我找到了一位老師，再作馮婦，終於實踐再當學生的美夢。
我出生在日據時代，但台灣光復我還不滿三歲，沒接受過日本教育。大學時期我選修一年的日文，只學會了「アイウエオ」幾十個音標。
光復當初，老一輩的人還習慣以日語交談，從他們的日常用語中我拾得一些牙慧。譬如“去信用組合開一個口座”，“叫貸切仔比坐乘合仔還貴”。久而久之，信用組合（合作社）、口座（帳戶）、貸切（Taxi）、乘合（Bus）…等辭彙已印入我的腦海裡。
事實上像かばん（書包）、せびろ（西裝）等用語到現在都還流通在我們的生活中。雖然我比年青人多記了這些單字，但平常沒有用慣，遇到講日語的場合，一下子還真派不上用場，最後仍然是有聽沒懂，雞同鴨講。
「語言」不等同於「文學」，要深入研究日本文學，非要從基礎學起不可，文法就是重要的基本項目。一般人剛開始學文法，不免會覺得枯燥無味，使得興趣缺缺，因而阻斷了學習之路。我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過去打了幾次退堂鼓。雖然我懂得不少日文單字，卻因不諳文法，始終不敢開口講日語，深怕講出來會貽笑大方。也因為這層心理障礙，我一直學不好日語。
孔子有次看到一位壯漢在湍急的瀑布漩渦中載浮載沉，誤以為他是投水自盡。當壯漢悠游自在地上岸後，孔子向他請教游水的方法，壯漢說：「哪有什麼方法？我因為在這裡長大，從小泡在水裡，漸漸習慣。既成習慣，見水就不會害怕，也忘了水會淹死人。我游在水裡只是隨著漩流沉下去，順著波浪浮起來，順從水性而不任由自己，就這麼簡單而已！」
壯漢說得若無其事，但對初學者而言，只要一下水，想起教練所交待的基本動作，頓時慌了手腳，不知該先抬頭，還是先踢腳？嗆過幾口水後，再也不敢下水了。
我慢慢去揣摸壯漢粗中帶細、頗富哲理的游水之道。我發現每當與日本友人應酬的場合，幾杯黃湯下肚，醺然間我「竹篙逗菜刀」，亂說一通，日語竟然也能說上幾句。說也奇怪，對方似乎也能瞭解我說些什麼。究其原因，不外乎面子在作祟，因為酒能壯膽，也讓我忘了羞赧。就好比壯漢忘了水會淹死人，任由水性而不任由自己，自然而然，潛在水中就能如履平地。
透過台中技術學院日文系的推薦，我找到了一位在該校兼課的日文老師。她是日本人，年紀與我女兒相若，曾在澳洲語文中心研習英文，因而認識她的丈夫，嫁到台灣已有好長一段時間，英語與國台語都能朗朗上口。
我每周空出一個下午，請她到我家來陪我夫婦倆泡茶聊天，沒有特定的主題，想到什麼就聊什麼。她很守時，時間一到就準時來按門鈴，原本講好二個小時1200元，我主動給她一千五，她也將時間延長為兩個半小時。
由於我花錢就是請她來聽我講日語，我先把“面子”拿掉，盡量設法把心理的意思表達出來，通與不通我不放在心上。她不用刻意準備教材，只要將我零零落落的日語修正一下，並把她要講的話寫在筆記上，並注上音標。
當她講的日語我聽不懂時，我會請她再說一遍，甚至寫出來讓我了解句子的結構。讓我聽得懂，又敢說，這就是我上課的主要目的。二個半小時聊下來，她輕鬆，我也輕鬆。
下課後，我會利用時間，把老師寫的筆記再複習一遍，將日常生活中經常會使用的句子加強記憶。下周上課時我刻意用這些句子反覆練習，一次生，兩次熟，三次自然就成了我口語的一部份。
我學日語旨在於實用，不求甚解，只希望學會簡單的會話，我講她懂，她講我懂，相互間起碼能夠意簡言賅，用最通俗實用的語言溝通也就夠了。我不講求正式日語中尊敬語、謙讓語、丁寧語、美化語…等囉哩巴嗦的變化與索然無味的文法，不但省卻記憶的負擔，也增加學習的樂趣。
過去與日本人交談，只要一個單字想不起來，整個句子我就不敢講。現在沒有面子問題，可以夾雜英語或國台語，胡扯一通，又沒有文法的桎梏，使得舌頭更加靈活，我終於發現我的日語沒有想像中那麼差。
肯定自己後，信心增加了，心胸為之敞開，過去學得的單字也一一浮現。日語中的漢字有一千二百字左右，發音與中文相差無幾，加上許多外來語，幾乎都是英語的翻版。以前我怕發音不正確，一直不敢開口。
現在我無所顧忌地唸出來，雖然不是絕對正確，但八九不離十，對方大都聽得懂我說些什麼。這些過去被我棄如蔽屣的詞彙，沒想到竟然是我學日語最方便有利的條件。
學習語言不要畫地自限，盡量力求簡化。越戰期間不少美軍駐防台中清泉崗，五權路與湖北街口開了數十家BAR，這地區被稱為蒙地卡羅。不少Bar Girl只學會幾句英文單字，連ABCD都還看不懂，但她們硬將這些單字串連起來，不管文法，不論對與錯，直接就與美國大兵搭訕。久而久之，不但講得一口流利的英語，還能輕易地掏光美國大兵的鈔票。
內人Yuki在YMCA學了十多年日文，無可否認，學會了不少正規的文法與變化用語，但「學而不思則罔」，由於沒有機會可以經常用它，很容易就會忘記，使得英雄無用武之地。
就好比懂得許多游泳的基本動作，真正掉入水中，卻遠不如土法煉鋼的鄉下小孩。自從她陪著我與日本老師聊天，她才發現過去十多年所學的日文，頓時在沉睡中甦醒了過來，誠如孔子所說：「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語言不經常去用它，學習的效果極其有限，自從注入這股活水，她有了揮灑的機會，真有如魚得水的喜悅。
為了達到生活化的目的，我們上課聊天的話題總離不開衣食住行育樂。
我對日本料理情有獨鍾，但日本料理的許多名詞我不是很熟悉，譬如壽司就有很多種類，握壽司、花壽司、稻荷壽司、散らし壽司、卷き壽司…等。卷き壽司又有細卷き、太卷き、軍艦卷き…好多種。我懂得吃，但有幾種卻一直叫不出名字，我利用聊天的機會，就認識了許多過去叫不出名字的壽司。
這種寓教於樂的學習方式，讓我在輕鬆中學習日語，兼而認識不少異國文化，不但成為老來適意的消遣，也揮別了求學時代的學生夢魘。
有人認為只為了學日語，每次要花1500元，有點貴。但我認為也只不過是打一場球的價錢，可是我得以再作馮婦，享受一段愉快的知性時光，那份滿足遠非打一場球可以比擬，1500元何貴之有？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