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駱小紅
隔天醒來,他已經在浴室盥洗了。我想起,不是要提分手的嗎?怎麼又變成這樣?
「算了,晚上再說吧。」我喃喃自語。
「妳剛才跟我說話嗎?」他從浴室裡探出頭,兩手上還抹著洗面乳的泡泡。
「神經喔,沒有啦。」這會兒聽力又變好了?那昨天晚上我說的話他到底聽見了沒有呢?
一起床,瞥見床單上有一灘乾掉的印子。想起第二次時他沒戴套,突然打了個冷顫。雖然他說已經沒跟吳凱文在一起了,我還是會覺得恐怖,即使他一再強調、跟吳凱文在一起時,他向來是小受、從來沒負責「攻」過,讓我放心。
「根本不是那個原因!」我想到又覺得氣惱了。
就算是沒「攻」過,也會讓人懷孕吧?我煩惱的是這個,算算時間正好是危險期呀,一邊後悔昨晚他說「沒套子了」怎麼不拒絕他?可是做都做了,後悔也沒用呀!
「萬一懷孕我們就馬上結婚吧。」他梳洗完,一身香噴噴地邊穿衣服邊靠過來說。
我讓他說得心裡一驚,他又知道我望著那灘印子想什麼了?
「我說過要跟你生孩子嗎?」把被單甩開,我起身進了浴室。
「我是很認真的耶,」他跟了過來,一邊還拎著褲子跳啊跳的,
「妳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耶,給個機會當我孩子的媽嘛!」
那算什麼?求婚?
面對浴室裡的鏡子,卻被鏡子裡那個眼泡腫得像妖怪,又蒼老又沒精神的醜樣子給嚇了一跳。他看了我這副尊容,難道不覺得恐怖嗎?我大他四歲又從不保養,將來搞不好還會比他看起來更顯老。
就算我的工作成就不小於他,收入比他高又不缺男人養,卻怎麼樣都少了一樣東西──青春。腦子裡浮起大哥的話,「好不容易有人要妳這男人婆,高齡產婦,變態工作狂,竟然還拿翹?」
大哥是最清楚我的了,他知道我不會為了一張飯票,或是一份什麼依靠的,而盲目選擇婚姻──如果會,早八百年就嫁掉了,也不會放在家裡當老姑婆。我不是拿翹,而是覺得,我沒有你們想的那麼愛他。
甚至可以說,我並不愛他。我愛的是別人,是一個永遠不可能的影子,一個初戀之後就像鬼魅一樣纏著我的影子。
可是,愛情對我的人生來說,其實並不那麼重要,不是嗎?我常這樣告訴自己。像大哥大嫂那樣蜜裡調油、容不下一滴水一粒砂的愛情,不是我的style。我要的,只是一個可以晨昏共度,可以讓我在夜裡醒來,不會想下床拔腳逃走的人。
「今天我開車吧。」到了停車場,他從我手裡拿過車鑰匙。
「嗯。」我倒沒說什麼,這傢伙平日上下班,都是讓我開車居多,說是「認識妳以前我開了好多年了,讓我偷懶一下吧」。
「真難得,還以為你吃錯藥了。」
「嘿,」他開了車門,做出請我上車的動作。
「確實吃錯藥了。」我搖搖頭,坐了進助手席,兩腳縮進車裡。
「妳肯嫁給我的話,讓我開一輩子也無所謂啊。」他一邊哼歌一邊說,臉不紅氣不喘。
「別這樣,章君遠,這樣一點也不像你。別再講了,再講我要吐了,」
「要吐了?妳這麼快就有了喔?」
「……」
打上安全帶,才發覺原來座位的位子他早調成我習慣的尺寸了,雖然自從我幫他開車以來,助手席都是他坐的。其實,他真的蠻體貼我的,雖然平日看起來很依賴我,什麼事都丟給我做。
該怎麼辦呢?我竟然有一點動搖了。晚上要說嗎?要開口跟他提分手嗎?
我竟然,第一次對自己失去了自信。早知道,當初他剪掉頭髮時,就不該答應他在一起的,想起自己當初的不純正動機(純粹為了要氣他的同性戀人、我的前男友吳凱文),突然覺得,搞不好遇上他就是老天對我這輩子的任性的處罰。
「是獎勵!」如果是他聽了一定會這麼回答。
或許吧,誰知道呢?他完全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只是在熱完車之後輕聲說,「要走囉。」
我開車起步從不跟他說,總是想開就開,打了檔就走,而他卻會先跟我說一聲,然後才慢條斯里地開動車子;雖然他說他是在國外養成的習慣,而我是在台灣衝鋒陷陣練就的急性子,可我知道不止是那樣。
「這禮拜我們去看看你爸媽吧。」我看著車窗外,輕聲地說了這句話。
「嗯。」他沒說什麼,只是把放在排檔桿上的手,移到了我的臉頰上,輕輕摸了一下,「謝謝妳。」
也許他早就知道我想說什麼了吧?誰知道呢?分手的話,等時候到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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