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試圖要逃離這裡?」
在崙德尼做出了答覆之後,晴絲娜再次提出自己疑惑。
「被名為『秩序』力量給箝制住的奴隸們……就連逃走都沒有辦法啊,因為這附近村子都仰賴與克諾德瓦的貿易維生,而這畸形體制的權力枝幹也在週遭村子開花結果。在附近村落積極配合與交通用具的全面管制下,以克諾德瓦為中心,附近村落形成了利益一致的共犯結構,將所有可能性都徹底抹殺。」
崙德尼望了望自己眼前那已被一飲而盡的酒杯,啵地一聲──將第二瓶威士忌瓶口的軟木塞取出,為空酒杯注入詠嘆生命的聖水。
「或許就如同妳剛剛所提及──『沒有人想過要改變』,在不斷重複反抗、抗爭與鎮壓後,很快就學會教訓的人們終於連掙扎都放棄了,不管是奴隸亦或是主宰們,心中都逐漸浮起了『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想法。」
崙德尼稍稍停頓,而午夜的鐘聲也在此刻響起。
無視於通知入夜的沉重迴響,崙德尼繼續開口。
「不管是受害亦或加害者,都對這樣的畸形與扭曲感到習以為常,沒有人理解到這是不合理、畸形與暴力。在克諾德瓦內的奴隸們,因為記取教訓屈服於恐怖的和平之下,但諷刺的是,人類只會記取短期的教訓而忽略檢視過往的累積,而外面的世界正因為不懂得檢視過往而互相殘殺。」
古老大鐘所激起的強烈聲響與從崙德尼口中所出現之殘酷真實,交織出讓人難以忍受的強烈不適。晴絲娜挪動身軀,調整了有些僵硬的坐姿,也試圖紓緩久坐所帶來的疼痛。
……或許是殘酷話題所帶來的錯覺吧?入夜的鐘聲,感覺格外沉重。
「用畸形體制與手段來維持虛偽的和平,這只會不停造就出新的犧牲者與悲劇,因為那是在暴力、威脅與對峙下所造就的沉默與空白。」崙德尼的臉頰逐漸泛紅,臉上一貫的微笑已在不知不覺間消失無蹤。
那滿是皺摺的手,握住因低溫而佈滿水珠的酒杯。
是因為滿腔的不滿與激憤無處宣洩?還是單純因為酒精已經悄然發揮作用呢?崙德尼聲音越來越高亢,語調也越見激烈。
「這種虛偽的和平……難道妳不認為遠比因各類因素而產生的反抗與戰爭,讓人更加難以認同嗎?」
將酒遞至唇邊一飲而盡,接著憤怒的用酒杯敲擊桌面,咚地一聲,玻璃製的酒杯在崙德尼手中產生裂痕。
在克諾德瓦,久久不散的鐘聲終於在此刻結束,歸於寧靜之夜晚讓突然安靜的餐桌更顯難堪。
崙德尼那激烈與憤怒口吻儘管不是針對眼前的公主與騎士,卻也讓情況顯得相當尷尬。
談話至此,晴絲娜忽地起身。
「……注意你的態度,我沒興趣跟一個酒醉之人大聲嚷嚷。」晴絲娜雙手抱胸,用嚴厲的語調開口。
「我不管你對現實有多少的不滿與憤怒,但在餐桌上保持優雅是最基本的禮儀吧?」嚴肅口吻讓晴絲娜嬌小身軀發出十足的威嚴感,並對崙德尼做出了喝斥。
因燃油枯竭而逐漸熄滅的油燈,使晴絲娜的身影隨著火光而逐漸模糊,搖曳燭火使嬌小身軀的倒影顯得龐大並充滿氣勢。
晴絲娜那像是訓斥做錯事孩子般理所當然的態度,使因酒精而意識模糊的崙德尼逐漸清醒,他驚訝地捂起嘴巴,對自己剛剛發言與失控感到懊悔。
「啊啊……對不起,讓兩位看笑話了。」雖然依舊面紅耳赤,但與先前那失控的情緒相比清醒不少,崙德尼從自己座位上起身,並對威嚴十足的公主與保持沉默之騎士致歉。
雖然跟平時相比是多喝了幾杯,但自己酒量可沒如此之差,崙德尼對自己剛剛那失控的情形感到疑惑,雖然對此不解,但羞愧之餘也無暇細想……更何況既訂目標已經達成,接下來就只需等待結果,已經沒有必要再想太多。
思緒一轉,崙德尼開始收拾起因宴請兩人而凌亂不已的桌面,將桌椅靠攏後,恢復一貫笑容的紳士緩緩開口。
「既然夜鐘才在不久前結束,想必時間也已經不早了,兩位對這小鎮應也不甚熟悉……不如這樣,就由我送兩位回宿屋,深夜麻煩總是比較多,多一個人總是多一分保險。」崙德尼那因酒精而熾熱的臉頰正緩緩降溫。
「先謝過這份好意……不過應該是不太需要,對我而言呢──有小瑟在就十分足夠。」晴絲娜開始對崙德尼臉上那制式化笑容感到些許心寒。
「……是嗎?真可惜啊,原本還想跟兩位在路上多聊幾句。」透過崙德尼那下垂的眼瞼,可以清楚感受到話語中那股失望。
已經沒有多餘心力可以去揣測崙德尼話語中的心思,不常喝酒的晴絲娜其實狀況比剛剛遭受喝斥的老紳士還要更糟,現今的清醒也只是藉由讓思緒在腦中快速運轉而導致。
「嗝,聊天以後有的是機會……不是嗎?」晴絲娜不自覺打了個酒嗝,而眼前的景象也逐漸模糊。
酒精透過血液的輸送在體內四處流竄,不停運轉的腦袋如今也因酒精入侵而嗡嗡作響,因飲酒而產生的暈眩與昏沉,讓晴絲娜靠著不停的輕拍雙頰來刺激自己。
眼見談話已經結束,而晴絲娜又因酒精而精神萎靡,瑟格起身靠攏桌椅並向崙德尼草草道別後,轉身將晴絲娜攔腰抱起。
瑟格小心翼翼抱起那嬌小輕盈的身軀,無視公主的強烈抗議,儘管晴絲娜不停大聲嚷嚷著「我可以自己走」,但瑟格卻充耳不聞。
「放開我啦……放開!我說放開你聽見了沒有……」晴絲娜雙頰漾起了蜜桃般紅暈,但那份臉紅究竟是害羞、丟臉又或是酒精所引起卻不得而知。
騎士抱著公主穿越了藉由布幔加以劃分區域的大廳,抵達酒館大門。在推門離去之前,晴絲娜再次瞥見了為了紀念調停者肯恩而雕刻的大理石像。
想起方才與崙德尼的談話,此刻晴絲娜終於了解崙德尼為何要將石像放置於此,也多少理解克諾德瓦這虛偽的寧靜需要付出多少代價。
步出酒館,悠然與浩瀚連同滿天星斗一同降臨在入夜的克諾德瓦,與傍晚相比數量驟減不少的燈火,讓無雲的夜空更加璀璨。
「放我下來啦……嗝。」再次表達抗議的同時,晴絲娜無意間又打了個酒嗝。
「不行,妳現在醉成這樣,等會走起路八成會跌個亂七八糟……別說妳沒醉,那不停的酒嗝就是最好證明。」到目前為止,一直忽略晴絲娜抗議的瑟格,此刻終於做出了答覆。
「你別亂說……我哪有……嗝。」試圖再次表示異議的晴絲娜,此時終於意識到自己方才所展露的糗態,臉紅的捂起嘴巴。
瑟格嘆了口氣,對這有時精明、有時遲鈍的公主感到無奈。
「可是……你這樣一直抱著,我很難受呢……不如──用揹的好了?」眼見抗議無效,晴絲娜用提議或其他方案取代反對,讓騎士在鬆懈之餘做出選擇。
「──也對。不過別想耍花招……小心我用拎的將妳拎起來。」瑟格緩緩放下晴絲娜。
「你怎麼一副將我當成是犯人般的口吻?你的禮教呢?再這樣下去我可是會生氣喔。」站起身的晴絲娜嘟起了嘴。
……我怎麼感覺妳好像已經生氣了?瑟格在內心暗想,同時蹲下好讓晴絲娜抓穩。
看著瑟格高大身軀此時在自己眼前蹲下,晴絲娜體內的惡作劇之魂正蠢蠢欲動,想用力的踹一腳,讓瑟格跌個狗吃屎的想法油然而生。
「……」沉默,晴絲娜嚥了嚥口水,讓天使與惡魔在內心以命相博。
但不踹瑟格的是惡魔,踹了瑟格那位才是天使。
短短幾秒,心中閃過千頭萬緒。
……算了,晴絲娜放棄踹瑟格一腳的想法,讓雙臂越過瑟格肩膀,穩穩趴在那高大身軀背上。
感覺到背上那奇妙的壓迫感(?),瑟格起身。
但走沒幾步路,瑟格就清楚明瞭自己做了錯誤決定。
晴絲娜不踹瑟格不代表惡作劇念頭消失,而是一但踹下去,那麼早已選定的報復方法就無從施展,而此刻得逞的晴絲娜正不斷對著瑟格耳朵呵氣。
「………………很癢。」瑟格表達抗議。
「抗議無效。」晴絲娜咯咯嬌笑,同時繼續更改呵氣的節奏與間隔。
論心機城府,瑟格雖已有進步,但與晴絲娜相比仍是天壤之別。
騎士揹著公主並帶著一顆懊惱的心,漫步於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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