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於台北、法蘭克福、美國和日本之間的 一些發生在台北、法蘭克福、美國和日本之間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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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地方，一生一定要去一次。

有些地方，卻是巴不得離得愈遠愈好！

「手術台」，當然算得上是這種討人厭的地方之一。

除非逼不得已，沒有人喜歡到醫院去。沒有人喜歡那好遠就可以聞到，回到家都還散不去的「醫院味」。

不過當醫生告訴你必須開刀的時候，你還是得無奈地簽下那基本上比較保護醫院，和醫生的手術同意書。

坐在手術房大鋼門外等待的時候，好多穿著綠衣、頭戴手術帽、臉戴口罩的醫護人員在身旁進進出出。對你而言，每一個人看起來都長得一模一樣，你認不出那個只在門診時有過一面之緣，待會兒卻要幫你操刀的人到底是誰？但是你卻得告訴自己：一定要完全地信任他。

這種信任關係，其實是建立在一種「不願意，卻又不得不」的矛盾上。

因為從簽下手術同意書的那一刻起，我們就等於放棄了我們對自己身體一部份的自主權，而且完全沒商量的份。

護士小姐通知你先換上病人衣。和你一起來的家人，已經不能陪你進來了。接下來，你瞭解和家人再親、再好，很多事，最後還是得自己一個人面對。

你一個人孤孤單單在更衣室裡面，脫下所有外衣、內衣，拔掉隱形眼鏡，拿掉項鍊、手錶、手環…所有象徵你是「健康人」的東西，然後換上充滿「醫院味」的病人衣，正式成為一個「病人」。

拔下隱形眼鏡，沒戴眼鏡的世界，只剩下看不清的朦朧，和極度不安全感。

手術房裡，你徬徨無助。這裡不是你的地盤，你對這裡一無所知，不敢隨便亂動，只能靠著醫護人員帶路，只能等著別人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聽過太多麻醉引發的意外，打麻醉針的時候特別害怕，沒有家人在旁邊握著你的手，再害怕也只能自己抓著床單，祈禱手術順順利利、趕快結束。

這時候你衷心感謝：至少護士幫你蓋在身上的那塊布、那塊和你肌膚直接接觸、彷彿代替家人握著你的手的布是熱的。

手術台上，你小心翼翼，不敢輕舉妄動。

遵守醫院訂的每一個規定，不敢開機，怕會影響醫療儀器的操作。

可是幫你執刀的醫生，可以一邊手術，一邊講大哥大；或者討論他們太太，下一次要做那種整型手術？

雖然這對他們來說，可能是一個禮拜做個十幾、二十幾次的「小」手術，早就已經得心應手。就像一般的上班族一樣，可以一邊工作，一邊談笑風生。

可是對於絕大多數的我們來說，卻是個不得了的「大」手術，是第一次將我們的生命，沒有選擇的交託給幾乎不認識的陌生人。願意躺在那裡「任人宰割」的前提，當然是對他們專業學養的信任。

孤伶伶地躺在那裡聽他們講手機、討論太太的整形、美容…心中的懷疑和矛盾乍然昇起，動搖了原本對醫生專業的完全信任和全心仰賴。

雖然和醫生同處一室，可是覺得和他們好遠好遠，一種心中感覺沒辦法被「瞭解」的孤單，和不被尊重的感傷。

我們當然應該要感謝他醫術高明，「救」了我們一命，但是要求他們在看診時、執行手術時，多一些「感同身受」的關懷、說話時更留意一下病人可能的感受、難道也是一種奢求？

我想起國中生物課解剖青蛙，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扮演操刀的角色。

那時候喜歡聽迴紋針戳下去青蛙四肢的時候，那個「剝」的聲音。那時候還不知道什麼叫做設身處地替人著想？什麼叫做感同身受？

但是現在我又瞭解多少？是不是在不知不覺中說話傷了別人，還自以為幽默？做什麼事讓別人傷心，還自以為是幫了人家一個大忙？

走出充滿輪椅、口罩、點滴罐、尿袋和消毒藥水味的醫院，外面是陽光普照的好天氣。和裡面那種全面空調的人工乾爽相比，外面潮濕、揮汗如雨的天氣顯得真實得多，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街上的人熙來攘往，醫院裡面亦熱鬧非常。

和其他凡事要講關係的地方相比，醫院應該還是算是一個「比較公平」的地方。

不管你是有錢？沒錢？長相是美？是醜？在疾病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每個人都有同樣的機率得到同一種病。

手術台上，我學會尊重。手術台上，我終於瞭解什麼是「感同身受」。



THE END.
AUG 02，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