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高雄下雨了呢,妳那裏、有雨嗎?
離開臺灣前那一夜….
雨季來臨,加上豪雨的逼近,暴雨每日每日不斷下著。空氣潮潮的,荒蕪的心也是,一不留神竟已佈滿青苔。眼眶涼涼的,泛起溼意。
玻璃上映著自己怔怔看雨的倒影。忽然,好想淋雨。
直到走入雨幕,視線被大雨模糊,矇矓間看著街道上枝葉零落瘡痍滿目,我才感覺這世界逐漸清晰起來。
風雨中,有一種冷峻的真實感。單薄的身子只穿了件襯衫,早在踏出門時就已全然溼透;仰起頭,睜著眼任雨點打在臉上,滲入冰藍色的瞳孔,很冷、很痛。
已經喪失了感知的能力,唯有疼痛才讓生命真實起來。徹骨的冷、揪心的疼,那是──久違的、存在的感覺。
漫無目的在街上遊走,我不知該走向何處。似乎,哪裏都不是自己該歸屬的地方。
沿途被不少人指指點點,我漠然以對,繼續走向沒有終點的遠方;亦遇見幾個善心人士詫異地拿傘借我,都被笑著婉拒了。慘白著一張臉,身子冷到麻痺,雙腳早失去知覺,只是憑藉本能胡亂地走著──無論身心再如何疲憊,活著向來是種本能。很悲哀的本能。
這一走,從午夜到清晨,不知不覺在風雨中走過了大半個高雄。
……終究,我還是只能去那裏嗎?
淋雨淋得太久,站在阻絕了雨水的屋簷下反令我恍惚無措。
──自己真的還活著嗎?
走到花店門口,扶著落地窗暈眩得差點站不住。裏頭兩個年輕的女店員見狀,慌忙上前攙扶了我一把。
勉強撐起招牌笑容,感激地道了聲謝。即使,我根本一點也不想笑。
隨她們入內,個子較高的女孩端出熱茶,並體貼地拿了毛巾給我擦頭髮。
「先生,你還好吧?」即使在渾身濕透的狼狽狀態下。
「我沒事,謝謝。」無心於此,我隨意抹了抹臉便將毛巾放在一旁。
「請問需要什麼……」「一束白色的鳶尾花,六朵。」去那兒,我從來只帶鳶尾花,按當時的月份,幾月就買幾朵。
以最快的速度結了賬,再次婉謝店員遞來的傘,我護著花毫不猶豫衝進雨中。
走進橄欖園近郊的一座墓園,我毫無猶豫朝著目標而行。
「這麼快,又到了雨季。妳那裏有雨嗎?」黑色的墓碑因雨水的沖刷顯得晶亮,伸手觸碰碑上的文字──只是短短的一個名字──一筆一劃跟著寫過一遍。這是我每次來這兒都會做的事情。
四年前,遽聞~凡~意外死亡的噩耗,我身體裏的某個部份亦隨之死亡。明明已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每回看著這塊碑,總覺像是昨日才經歷的過往。就連心中空洞的恐慌與疼痛,都還那麼、那麼深刻。
深刻到,幾乎崩潰。
死命揪住心口附近的衣襟,驀地竄上的心悸令我顫抖不已,扶著墓碑頹然蹲跪在地。黑色的休閒褲沾滿泥沙。
索性坐下來,將頭靠在冰冷的石碑上。呵,妳不會在意吧?這樣,說話也方便些。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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