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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郭書吟 攝影/楊旻錡
2009.01.01/No.29《明報周刊》
< 周書毅 >
有一種舞者,天生該屬於舞台,就像周書毅。
他曾經「不識抬舉」地三度拒絕羅曼菲的安排,
但仍舊受到曼菲的疼愛,甚至在他因傷無法跳舞時,
帶他去應徵化妝品銷售員。
羅曼菲沒有看走眼,他的確值得。
因為周書毅就是那種,天生該在舞台上發光的表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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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舞者,只要站上舞台,無論是獨舞,或是群舞,只要有燈光在的地方,你總是會被他吸引,你的眼神焦點不知不覺會隨他身影移動,甚至無法分神,那他就是「天生舞者」。周書毅,就是這樣的舞者。
他是羅曼菲力薦就讀北藝大的學生,雖然他最後選擇有創作展的台藝大就讀,一度讓曼菲老師為之氣結:「我給你這麼高的分數,你竟然不來念!」
他也曾經又兩次拒絕曼菲的邀約,婉拒了至雲門二團擔任客席的機會,直到2005年底從電視得知曼菲老師病情惡化,「好,我去幫你跳。」才答應演出雲門二團的《春鬥2006》。
羅曼菲的惜才,不是沒有原由的。
[我想我對命的感受總覺得有些缺失,但也因而得到更多美好。]
我想要趕快逃離那個「有潛力」的階段
想要……do something
他有王子般俊朗的外貌,180公分的高身兆身材,瘦削臉龐,濃眉與一雙略帶憂鬱的眼神,彷彿裡面訴說著故事;他結實的臂膀承擔做為獨立藝術工作者的經濟壓力,因而背影顯得孤寂……舞台的殘酷,曾經擊倒多少嚮往站上表演平台的男男女女,可是在周書毅淺淺的微笑中,卻讓人感到陽光其實不遠。
在羅曼菲最後一段日子裡,周書毅每兩天就去看她,曼菲所關懷追求的人生和許多的勇敢,都讓他銘記。「從曼菲老師身上,我學會如何以『勇敢』來面對任何事情,繼續追求人生。」
羅曼菲果然沒有看走眼,25歲的周書毅,是天生表演者,他不止能跳,還創作力驚人。
2003年以〈離潮〉入選兩廳院中正文化中心主辦之「新點子舞展」正式對外發表個人創作,5年來周書毅的創作履歷洋洋灑灑、燦爛飛揚,旁人對他的評價幾乎是一面好評與驚喜,讚許他「有潛力的新生代」、「新面孔」。
然而,他刻意以一種無感知的方式面對外界對他的關注,他說:「我現在想趕快離開那個階段,離開所謂的,大家說我很好啊、未來前途無量啊、或是很有潛力什麼的。我很怕再過5年,大家還是會說『啊!真是很有潛力的新人』,我想趕快逃離那個『有潛力』的階段了吧!就是想要……do something。」
創作好像來到一間從未來過的房子,
什麼都想摸一下
10歲起在舞蹈社學舞,周書毅讀書時代就展現才藝術科的天分,無論書法、美術、舞蹈,他總是輕而易舉得到肯定。國中時因同儕取笑停舞一年,卻被舞蹈社師母窮追不捨;高中錄取竹北高中舞蹈班,初時仍舊不清楚舞蹈會將他帶向何方,直至高二的一次班展,他以初出茅廬的勇敢,編了3個作品!終於,首次感受到「舞蹈」的自由。
「傳統舞蹈社的學習,使得『舞蹈』這件事情讓我看不到自由;但因為創作,我瞬間看到整個舞蹈世界原來有很多東西等著你去解、等著你去發現,好像來到一間從未來過的房子,什麼都想摸一下。」
從此,創作對周書毅來說,成了一種「與觀眾說話的方式」。他這樣形容:「以前學舞好像只看見一幅畫,就只是好好地看著這幅畫、學好動作。但創作對我來說,就好比去研究是怎麼畫成這幅畫的?用多粗、多細的筆?顏色?看到產生這幅畫的任何風景跟種種可能。」
於是,慢慢發現學習這門藝術給我的,是一個『溝通』,而不只是舞蹈本身的展現;原來,我能用這東西(創作)跟別人說一點話。」
這位聲音爽朗、笑容迷人的青年編舞家,作品卻經常流露出一種孤獨、沈重的氛圍。〈S〉的獨處、〈離〉的孤寂、2008年與「稻草人現代舞團」合作〈月亮上的人——安徒生〉,他說托爾斯泰花了10年時間研究安徒生,卻只得到「孤獨」二字。
「安徒生說他像沼澤裡面的植物、一潭湖水,什麼事情都可以攪動他。我覺得那很有趣,他是屬於那種很敏感的天性;我想創作就是這樣的敏感,好像任何東西的觸碰都能影響你,我常會有那樣的語言,只是不一定用書寫的方式。」
周書毅口中的孤獨與生命的存在,是他不斷學習、面對、累積而承載的負重。高二起就必須自給自足,他開始教課、打工維生,在學校正門口打了3年珍珠奶茶,還賣過雞蛋糕,在各個舞蹈社、學校、社團、暑訓兼課直到大學畢業,賺取不知著落何方的學費。
與一般緊抓人生最精華表演生涯的舞者不同,周書毅20歲便用創作為自己發聲,他較同輩更早面對社會評價及承擔,感受外界如何看待他的作品,甚至懷疑根本沒人在乎?
「如果我只當一個表演者,可能很慢才會接收到這樣的事情,或許只是懵懵懂懂地跳下去、找個舞團棲息著。但因為很早就開始教學跟創作,你會想著如何去轉圜這環境、轉圜跟舞者工作的方式或是舞蹈語言,和創作的想法。」
「我喜歡在不同空間發現身體與表演的意義,而文化與藝術本不應該地下化或表面化,25歲的我期許更多改變與未來。」
我覺得人就是需要自由,
去找到自己的下一步
2008年第3次搬遷,數次遷徙的不安讓他亟欲追求一個「家」,不只是實質上的,也是屬於舞蹈的「家」。他在找尋一個定位、一個位置讓自己所作所為更完整,並希望找到繼續工作舞蹈的方式。
當許多人仍讚嘆著這位新生代編舞家的才華、外貌,當許多學舞或不學舞的觀眾、小粉絲仍沈醉在他迷人的舞台表演時,周書毅清楚地表明與自省:「那些人說我很紅阿什麼的,我覺得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幫助。能幫到我什麼呢?」這個獨立藝術工作者,明顯感受到台灣沒有給予這些人獨立、足夠的空間,儘管有媒體曝光,但大多只是跟隨商業機制的操作、而鮮少觀察「已經開始累積的新生代」。
他想做的事情仍然很多,他的創作同時也是抵抗,他憑著一股「追尋」的執著,尋求更多改變、革新的機會。「25歲的我期許更多改變與未來。」周書毅獨特的自信與堅毅,自言從來「不會做我不想做的事」,他所參與的作品全部都是他想跳的舞、他想做的創作,即使經濟環境困難,他告訴自己絕對不要喊累,也從來不累,只想憑著一口氣拼命做下去。
然而無停止的創作與遊走,他發現原來自己也是會感到疲累。從來沒有停止休息,也就沒有時間反芻思考,2009年他將前往紐約進修,想藉由離開讓自己停下腳步、沈澱,思考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再次出發。
結束2008年最後一個演出,組合語言舞團的《日光玉》,這是周書毅一整年唯一單純跳別人舞作的表演。看他跳舞,你不得不承認他身上的一股迷人特質,每個部位都在說話;與他交談,他不斷尋覓的渴望與爽朗面容構圖成一幅矛盾圖畫,他略顯批判性的口吻與思維透露出遊走四方的孤寂。在這萬能 Google 搜尋引擎的時代,好像什麼東西都可以藉由搜尋而得到答案,但其實不只他在尋找,人人都是,只是他展現出比一般人更為強烈的企圖與堅持,「我覺得人就是需要一個自由,去找到自己的下一步。」
那日,我們走在敦南誠品的地下一樓,經過一整面磨得晶亮黑色大理石材面牆,映照著他與我的身影——是舞者看見鏡裡倒影的身體反應,我凝視著在我身後的他舉起修長雙手,微踮腳尖,「好亮的鏡子啊!」他,時而徬徨,時而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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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書毅/6月9日,雙子座。
畢業於國立台灣藝術大學舞蹈系。
2003年以〈離潮〉入選兩廳院中正文化中心主辦之「新點子舞展」正式對外發表個人創作
2004年〈路燈下〉作品獲得「舞耀大地舞蹈創作比賽」金牌獎,2005年同陳武康、蘇威嘉等人創立「驫舞劇場」
2006受邀雲門二團客席演出《春鬥2006》
2007年成為台北國際藝術村駐村藝術家
2008年參與「LAFA˙拉芳舞團」與許芳宜演出〈雙人舞〉
作品〈路燈〉〈島〉〈1875〉〈0〉〈S〉〈看得見的城市—人 充滿空氣〉〈月亮上的人—安徒生〉〈從身體出發〉等,並持續不斷地尋找新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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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讓我繼續跳舞 --< 香港文匯報 -- 文:尉 瑋 >
不久前由東邊舞蹈團制作的《亞洲舞蹈家匯演》中,一個帥氣的台灣男孩子在清冷的燈光下,伴著澎葉生《兩隻歐洲雀鳥之錄音》與大衛.郎的《兒童》寧靜灑脫地舞動自己的身體。明明才25歲,作品卻沒有一點城市喧囂的氣氛,倒是有著沉思一樣的肌理。
坐在化妝間的椅子上,他寬寬的肩膀很舒展,眉宇間流露出一種自然天真;語調中是濃濃的台灣音,清清的,一點不張揚。他是台灣的「舞蹈小天王」周書毅。碰到這樣的舞者,你會迫不及待想知道:你,為了甚麼而跳舞?
舞者往往由表演轉向編舞,以延續藝術生命。如周書毅般一開始便鍾情編舞創作的並不十分普遍。與他交談,出現最多的大概是「自由」。「台灣很小,能夠擁有創作的空間,要好好珍惜。」所以高中時因為創作展的機會打消了放棄舞蹈的念頭;升大學時,也因為台藝大每年有一個創作展而放棄了去北藝大的機會,跌破大家的眼鏡。
他把創作形容為「一個人可以棲息的地方」,看得見自己想要的微笑與掌聲,「就像和觀眾一起分享腦袋中的一本書。」為了創作的自由,他寧願東奔西跑,也拒絕加入大舞團,哪怕那是「雲門」。
生命的個體被甚麼照耀著?
25歲的周書毅,不想停留,想要一直變一直變。「我不大喜歡一次拚了命做一個大show,而是各種大小的作品都做,這樣才看到自己的不同面向、創作的不同弧度。」
但觀眾似乎能從他的作品中感受到主題的某種連續性,關於「個體」,關於「孤單」。
「人的『獨處』佔了人生的一半以上,思考的時候也沒有辦法完全分享給別人。我很想去關注生命獨處的時候是怎樣的,想要告訴大家,這個事情是特殊的,沒兩個個體是相同的。」
2004年的《路燈下》,不到21歲的他已經對「孤獨」交出了一份年輕的答卷。「如果生命是一個個體的話,它被甚麼東西照耀著呢?從獨處出發,會蘊含著甚麼力量?像燈,需要energy,那人的energy從哪裡來?從呼吸?從心臟?現在看那個作品並不是很成熟,但在那個年紀,那個當下,為自己給了一個答案。」
作品中沒有龐大的事件,只是人在路燈投射下的光暈裡舞著。「燈光籠罩下的人是甚麼,誰又會在這樣一個狀態停留?停留下來的是一個乞丐,還是其他甚麼人?」
如果21歲的孤獨是一個人的心情,24歲的孤獨則多了幾分理性的分析。2007年的《S》仍然圍繞個體的存在狀態,但整個結構已經複雜得多。四個女人,八杯水,十把椅子,三角形的舞台,糊滿報紙的牆壁。是人和人之間充滿接觸卻永遠隔離的狀態,一個孤獨的角落。
「那時看了梭羅的《湖濱散記》和Philip Koch的《孤獨》(Solitude: A Philosophical Encounter),發現我很喜歡看『論』這件事的書,覺得可以進入到一個概念裡面去。從梭羅出發去做,用『S』做題目,就像一個象形的符號——人好像一直折返,沒有出口也沒有入口。其實當時就是玩,沒有顧慮甚麼。(很少有人在你這種年紀就老說孤獨吧?)是啊,每次大家問:你幾歲,都沒有人猜對我的年齡。很多人都說你三十多歲吧,我就好想昏倒!」他哈哈大笑,轉眼卻又認真起來,「思考可以帶我去到很遠很遠,能夠把我帶到那個年紀,我覺得也很好。」
孤獨不孤獨
六月份出生的雙子男,哪怕思考孤獨,大概也沒有過分的悲觀。他說,孤獨本來就不是負面,只是一種存在的方式;他還說,孤獨其實是一種需要,就像每個人都會有想要獨處的時候。
《S》是他給自己出的一道題,問自己生命除了這個還需要甚麼。「水,呼吸……原來生命最基礎還是回到『0』。」
正在猜想「0」的深奧意義,他卻又用「象形文字」的方法解釋一番,「0可以是無限循環,也可以是『歸零』。像一個操場,要一直奔跑,很辛苦。人生好像就是這樣,你可以只跑100米,也可以跑800米,也可以散步,可是都要一直這樣下去。」
舞蹈中,他和搭檔手拉手起舞,一直沒有分開。「兩個人拉著手,就是一個0。我不覺得這表示愛情,只是我們有一些問題需要去解決,從頭到尾都沒有解開這個結。對我來說,其實,是在尋找出口。」
受「兩廳院20周年雙人舞展」邀請發表的作品《0》,對周書毅來說和《S》是一脈相承。我卻笑起他那「看圖說畫」般的解釋,難為了網絡上那麼多觀眾絞盡腦汁地追尋S與0的隱喻。「像小孩子一樣是不是?」他撓著頭不好意思起來。這時的表情,才真像小孩子呢。
2008年,周書毅剛剛完成自己的新作《月亮上的人——安徒生》。與不久前剛在香港演出的Robert Lepage作品《安徒生計劃》一樣,都從安徒生的日記出發。不同的是,Lepage從安徒生晚年日記中的黑暗面入手,講的是人的孤獨;周書毅卻反而從他的童話創作切入,「那個天真歡樂的層面,也許是他真的想要給的,他也想要將痛苦轉化,這種力量讓我感興趣。」看來不需要擔心《0》中對於生命處境的小小悲觀,雙子座的人,真的是很難憂鬱到底。
現在的周書毅,說他最想做的就是休息,申請了ACC獎學金到紐約去呆一段時間,讓自己暫時遠離忙碌的工作狀況。
「鴻鴻問我:你不工作的時候都怎麼生活?我說,我從這個月才開始『生活』。你知道嗎?我已經快要忘記出門倒垃圾的感覺了,哈哈。沒有時間倒垃圾,沒有時間買牛奶……所以想要停止聽音樂,停止閱讀。那是一種思考上的累。我做得那麼快,也跟不上社會的速度。如果還是一直這樣做下去,只能是被消費了,我覺得現在的自己就被消費得很厲害。想停下來想想以後可以用一個怎樣的速度去做。」
這次到香港來,對他來說也是一次休息,很輕鬆。所以舞作叫《從身體出發》,簡簡單單回到原點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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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書毅畢業於台灣藝術大學舞蹈系,19歲開始向外發表作品,2003年作品兩度入選兩廳院中正文化中心主辦的「新點子舞展」。2004年獨舞作品《路燈》獲選雲門舞集二第一屆種子編舞計劃於「國際舞蹈論壇」演出,同年作品《路燈下》更獲得「舞躍大地舞蹈創作比賽」金牌獎。
2006年受邀「雲門舞集二 春鬥」客席演出,同年並獲選「亞洲青年編舞營」台灣代表,發表作品《1875 》。2007年受邀「兩廳院20周年雙人舞展」發表作品《0》,同年為稻草人舞團年度製作《S》編舞。台北國際藝術村07/08年駐村藝術家,發表駐村計劃「看得見的城市——人 充滿空氣」。最新作品為與稻草人舞團合作的《月亮上的人——安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