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尼斯雙年展的展場,一個中庭的咖啡區,我看了好久的好多館之後,坐下來休息,已經下午兩點多了,很累而且很餓,但天氣很好,有風、陽光不強,好多人坐在露天咖啡座喝咖啡,吃午餐…很愜意,但我的心事重重:一方面,擔心還有很多館還沒看,一方面又覺得好累,想到從德國檔案展到現在已有兩個禮拜一直在看一直在做功課般又很不甘心的那種累。
咖啡座旁邊還有一個用很怪很土的磚石積木堆起的小城市,還有一部更怪更土的動畫片,那是一個巴西的藝術家的作品,在講那個城市的底層人民生活的又窮又苦,但有意思極了。
在我仔細看著那怪動畫片之後,喝著咖啡看到作品的又窮又苦而辛酸而覺得更累時,有個東方女孩子走過來跟我打招呼,我吃了一驚。
她的眼影很濃,妝很細,戴DIOR的設計地很誇張的太陽眼鏡,穿很短的短褲、及膝黑網襪、低胸而且很緊的性感T恤,很年輕很大膽到我不太好意思多看她幾眼,我想她大概是ABC或在歐洲出生長大的日本裔…因為在很自由很進步的地方…那種很小就很聰明自信地野著長大的小孩。
但,她卻對我說中文,而且很客氣。
「請問你是顏忠賢老師嗎?」我愣了一下,有點木訥地點點頭,她說她是從台灣來的,念設計系,聽過我演講,是我以前教過的學生也變成設計系老師之後教過的學生,而且,現在才大三。
她的行程和我有點像,從KASSEL看了德國檔案展,之後輾轉到柏林看美術館和建築,最後再到威尼斯看雙年展,只是她是坐火車,而我有一段最長的路是坐飛機。
但聽她講起坐十六個小時歐洲火車的事的諸多波折之時,我也就想起自己在十五年前第一次到歐洲某段往事的更為難以釋懷,我跟她說,那時侯我們錯過了五年才一回的檔案展,在德國和那時在唸書的我哥從法蘭克福直接開車到柏林,因為那時候東西德剛統一,我哥哥很緊張,還在車子的後車廂放一根棒球棍,他說那時候東柏林很多人失業,一些有暴力傾向的光頭激進份子,會在路上打黃種人,因為有一些當年北越到東德留學而留下來工作的人被當成是使他們失業的代罪羔羊,那時候本來就有點亂的柏林就更亂了。
我第一次看到我哥變得那麼緊張,他本來從小就是很斯文很客氣的,甚至當年,還是因為志文出版社的史懷哲和叔本華之類的哲學家、思想家而去德國唸書,待了七、八年,唸很難的理論,也不知還要念多久,但,怎麼會變成帶著棒球桿而也準備暴力地面對那個時代和那個城市的亂,這令當年第一次去歐洲旅行的我非常難以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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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是個什麼樣的城市呢?」她問我。
我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故意說到了某件前一天發生的小事,在一個威尼斯的廣場,難得看到一群不像觀光客的人。有一個教授,英文用字很優雅,說話很慢,在廣場某個角落上講解一個雕像…分析它的歷史、形式的特殊性…但並不是那種導遊式的傲慢喧鬧,而是有理論質感的評論。
「畢竟威尼斯的藝術重要的不是在雕刻!」他嘆了一口氣說。
那些穿著隨便的大學生漫不經心的問:「那會是什麼。」
「是在繪畫。」
「因為光線嗎?」
「因為光線也對,但或許應說是因為顏色…」
我突然想起一個我也不熟悉的歐洲古典繪畫歷史的某個非常怪異地著迷於繁複色彩的重要流派,好像就是以威尼斯為據點,但我也不十分確定。
但那群師生的緩慢與細膩是令我印象深印地,因為在台灣,這種較低調較講究的關於」藝術」的教和學好像已經變的很稀薄。
她說她坐車坐了十六個小時,從阿姆斯特丹到威尼斯…的過程非常地累也非常地無聊…但在荷蘭第一次看到紅燈區與大麻卻都很開心很吃驚,反而好玩。比去柏林看猶太博物館那太有名但卻太嚴肅太悲慘的建築或德國KASSEL的太尖銳太硬調的檔案展要印象深刻地多。
她問我覺得威尼斯雙年展怎麼樣時,我突然愣住了。在那麼刻意地漂亮的城市,那麼刻意地漂亮的天氣,那麼刻意地漂亮的(而且陌生地)女學生面前。
我說我也不知道怎麼跟她講:不論是說我對這個展的感想,還是說我對當代藝術的看法。我都有點猶豫。
我難道要認真說起威尼斯雙年展已一百多年而德國檔案展有六十年的對當代藝術的歷史的影響的又深又遠,說起他們策展佈展的規格,規模…在全球視野中還是的最龐大最頑強。說起他們對作品對藝術的既有典範有著敵意的野心…..那種躍進的更前衛更冒犯。
那都不是我們在台灣可以想像得到的大膽。
但我只是笑一笑,並沒有跟她說。只半懷舊也半嘲弄地說起自己當年在德國跟我斯文的哥哥去柏林發生的不斯文的故事。
最後,我只跟她提到在今年威尼斯雙年展裡某個我印象最深的作品。
那是一個俄國的半動畫半真人演出的影像作品,乍看之下像科幻動作類的線上遊戲開機畫面,但仔細看卻有很多很大膽地冒犯方式的前衛,故事是一群長的很英俊美麗的年輕男女,在一個山頭上集結,山底下有一個巨大的機器,城堡,村落…人類各時期文明建立起的種種遺址……但卻與山上的人無關地遙遠著。更仔細諯詳,才發現更可怕的情節發生了,在管絃樂曲緩版旋律的古典優雅裡,那群帥美的男女竟開始拿起手邊的鐮刀,柴刀,小武士刀,高爾夫球桿,電鋸…種種現代的可以在日常生活輕易拿到的武器,有意無意地砍向彼此,而且面帶微笑姿勢優雅,像在客套地問候彼此,一點也沒有用力、掙扎、甚至痛苦的表情,而且廝殺鬥毆的肢體用故意做成不太流暢的電動武打動作,非常怪異而不自然,……但卻更顯得令人難以釋懷地怪誕著,那是另一種極度地暴力而殘酷地沉迷於無窮無盡地虐殺的怪誕。
更後來,我突然發現那些武器裡,在山頭比較後面的偏遠處,有個長得比較不起眼的但也是十分專注的青年的手,他那用力搗向身旁一位美麗女孩的頭顱而噴出大量鮮血的武器,卻竟就只是一根棒球桿。
轉載自顏忠賢,原來天使長是惡魔是這麼出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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