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小三年級上學期,老師要求每週末在聯絡本上寫小日記,大大的格子,寫滿約莫一百字左右,睿睿總是跟安親班老師說:『我要帶回家跟我媽一起寫。』原因是:安親班老師會要求睿睿先在白紙上寫好草稿,老師看過修改過後,再讓睿睿謄寫到聯絡本上,睿睿懶,不願意寫稿子,老師不希望聯絡本塗塗改改,弄得很髒亂,兩個鬧彆扭到最後,時間來不及,通常是老師火大坐著念,睿睿滴著眼淚心有不甘的照寫,幾周下來,雙方都覺得很累。跟睿睿討論過後,反正週末時間很多,決定讓他留著小日記帶回家跟媽媽一起寫,至少在家裡寫,我可以確定這文章百分百是睿睿自己的構思,而且,對於老師要求要先寫好草稿,確定無誤再謄寫的作法,我並不認同:聯考時,可沒那個美國時間讓你打草稿啊!萬一習慣了打草稿,會影響將來考試作答的時間分配的。睿睿的臭脾氣,跟睿媽一模一樣:他不認同的事情,硬逼他做,跟你盧到底,不幹就是不幹;而講好條件他也認同的事情,在正常情況下,不囉唆,心甘情願快快完成,請注意,是快快完成,不表示品質到位喔!
三年級上學期,這小孩的小日記每週在快樂輕鬆的氣氛中輕而易舉的完成了。到了三年級下學期,睿媽跟他說:『睿睿,媽媽小時候我老師說,作文這件事,一個年級要加一百字,所以你現在三年級,應該要寫三百字才對,我去書局買了稿紙,以後你就用這個寫,寫好貼在聯絡本上吧!』這回,沒那麼容易了,小孩精得很,條件是寫好的話,可以去逛夜市打彈珠一次,當我出差沒人盯,他就自動恢復成寫在聯絡本上的一百字版本,只可憐了睿睿的導師,每週得幫睿睿改作文。
不要以為,中文系的就比較會教小孩寫作文,至少我就沒這功力……
臭睿從三下開始寫每週作文,雖然我想依序讓他練習記敘文、論說文、抒情文等不同的文體,但他、不、配、合,他只肯寫他想寫的題目,全部都是記敘文,錯字、文意不通要他改就給我嘟嘴扁嘴,更別提什麼修辭、成語運用了。而且升上四年級之後,他意識到被老媽拐了,中秋三天假期瘋狂玩樂兩天之後,最後一天下午,當我叫他拿出稿紙開始寫本週作文時,這孩子給我在床上很真誠很傷心的嚎啕大哭,外帶新兵日記看來的滾地動作,滾到床邊自動轉向滾回去:『嗚…嗚…為什麼?為什麼我同學,每個人都只要寫七十五個字就好,為什麼,我要寫三百字?我寫不出來啦!又不是老師規定的功課,這是你加的耶……你怎麼可以不簽聯絡本?我不要,我不要寫作文啦!』呼天喊地五分鐘之後,看我坐在旁邊的沙發上用電腦Key日記,帶著眼淚,翻身坐在床上,兩眼盯著我說:『媽~你說,為什麼我要寫三百字?你要找個理由說服我啊!你說說看,你說說看啊?』心想:『找個理由說服你咧…..這話只有我們老闆有資格說,你這臭小孩,我幹嘛要” 找個理由說服你”啊?氣死我了。』站起來,到床上把他固定住,搔他的胳肢窩,邊說:『從你出生,我就開始寫睿睿日記耶!到現在,我也都一直寫沒停過耶!而且都超過五百字以上,甚至更多。我們一起出門玩,你又沒有每次都寫,我每次都寫下來耶!而且,我的老師說,一個年級一百字,你四年級應該加到四百字,你每次三百字稿紙都沒寫滿,我都沒叫你還我耶!我對你很好了好不好?不然我們交換,你來寫睿睿台每篇超過五百字,而且要寫得很詳細,然後,我幫你寫三百字。』這小孩開始笑,邊求饒:『好啦!哈哈哈!好癢喔!你不要再弄我了啦!哈哈哈!哈哈哈!我寫,我寫啦!』還是不放過他:『你以後還敢不敢吵?你以後還敢不敢說你不要寫?』『哈哈,哈哈哈,好啦!我不吵了啦!你不要再搔癢了啦!哈哈哈!』哼,這可是你自己『笑著』答應的喔!小孩子情緒變化很快,不到十分鐘就寫好了:
中秋烤肉
九月11日,我和我安親班的朋友和他們的爸媽一起去恆光橋下烤肉,我們家帶了一些水果去。
到了那裡,我就和我朋友一起去玩沙,我們一起用沙子玩了很多遊戲,我們邊在沙子上打滾喔,我們還用沙子做了一座金字塔。
玩完沙子後,我就回去吃烤香腸,大人烤的香腸太好吃了,我吃了好多條,後來我們就去玩足球,玩一玩,球飛到草叢就不見了,我找了好久,還是找不到,我們就不找了,最後我們就去玩鬼抓人了,我玩一玩就跌倒了,好痛呵。
睿媽:『張睿睿,大家都知道是你,你幹嘛一直我個沒完?還有,你那麼喜歡小表舅,也不用每句都給我就啊就的,白話文『我手寫我口』,嘴巴怎麼講,手就怎麼寫,你自己念念看,你平常講話會一直我我我就就就嗎?我還沒說你”用”來”用”去,沒人這樣用啦!』睿睿理直氣壯:『可是不這樣寫,就寫不到左邊這頁的一半啊,你又會叫我重寫。』吼~還真委屈了,『我不管你怎麼寫,下個星期,三句話裡面最多只能出現一個我,不要再讓我看到”就”來”就”去了。』
隔週,週日下午請睿睿同學來我們家游泳,幫忙消化繳管理費之後的公設點數,睿睿趁我在廚房忙的時候,飛快的把作文寫好,當然,上週提醒他的規則一定是沒遵守啦!而且只寫了半張多一行半,顯然是想趕快虛應故事交差了事。
騎腳踏車
星期六下午,我跟安親班同學一起去騎腳踏車,在中途,我同學的腳踏車落鍊了,我們只好停在路邊等他。
我們一直騎,騎到同學的爸爸開的工廠玩撞球,我們玩完後就去家樂福吃飯,吃完飯後我就回去打撞球,打一打,我的手被撞球打到了,我就去拿冰枕冰敷。
最後,我們就各自騎腳踏車回到自己家了。
這次還真是『我手寫我口』啊!除了我來我去的毛病外,文句算通暢,確實是他平常講話的口吻,只是這流水帳紀錄得也太不吸引人了,而且有『落鍊』這個動詞嗎?還沒時間叨念他,同學們一一來訪,ㄚㄚ媽:『你叫睿睿寫作文喔?我想看看中文系的怎麼教小孩寫作文耶。』拿給ㄚㄚ媽看,心想:『唉~別強求了,肯寫就不錯囉!』楷楷媽媽看了兩篇:『睿睿老師會不會覺得我們很奇怪啊?為什麼每個星期,都是”我和我安親班朋友和他們爸媽”,老師會不會覺得我們每週都在一起吃喝玩樂?』這樣一講,這幾年我在台灣的日記,也幾乎都是”我和睿同學和睿同學的爸媽”耶!
第三週,週六上午上了一堂瑜伽課,下午又做了香蕉蛋糕,睿睿上完教會的機器人課回來,睿媽累得躺在床上說:『張阿睿,我累了,先睡一下,一小時之後叫我,你自己把功課寫完,我醒來檢查簽名,整理好書包,明天才能去宜蘭玩。』睡醒之後,看到這篇作文嚇了一跳:
金山一日遊
上個星期,爸爸帶著全家人到金山海邊玩,這天一早我帶著既興奮又開心的心情出發了。
一到金山,一望無際的海和藍藍的天相映成趣,一眼望去所有美麗的景色都呈現在我眼前,我馬上換了衣服跑去玩水,這裡的水好清澈,還可以看見海星在石頭上自由自在的玩耍,真的好有趣呵!
我們玩得好開心,離開前,夕陽正慢慢的移動,爸爸說:『太陽要回家休息了,我們也要回家了。』我們就在這美麗的風景下和金山揮手道別了。
『張睿睿,這篇真的是你寫的?』正在看卡通的睿睿點頭:『對啊!』『你沒抄課本?』不耐煩『唉呀~我自己寫的啦!』怎麼會才過了一週,臭小孩就開竅啦?難道從小陪他念故事書埋在他腦子裡的那些文句開始發芽了嗎?不管他是不是在看電視,跳到沙發上抱著他猛親:『哇哇哇~張阿睿小朋友,你怎麼這麼棒?不愧是我生的耶!作文寫得這麼好,我好開心喔!晚上我們去夜市慶祝一下吧!』睿睿酷酷的看著手舞足蹈的媽媽:『好啊!』騎車到夜市的路上,問他:『睿睿,你怎麼會突然這樣寫?害我以為是課文耶!』『啊~其實我們在安親班的作文課,我也有寫過一樣的題目喔,不過我今天寫的跟上次在安親班的作文老師教的不一樣。』『是喔!反正不管怎麼樣,我覺得你好厲害喔!』
過了三天,睿睿從安親班帶回作文老師發回來的稿紙,還真的不一樣耶:
一趟豐富之旅
上個週末,喜歡四處ㄆㄚㄆㄚ走的爸爸又要帶著全家出去玩了,我們這次的目的地就是—金山海與野柳海。
一到那裡,我就看見一望無際的海與藍藍的天在迎接我們,它們相映成趣,這美麗的景色與同學說的一點都不一樣,所以人家才說:『百聞不如一見。』我們ㄧㄢˊ著海ㄢˋ線走,一路上有好多ㄐㄧˋㄐㄩㄒ一ㄝˋ在走動,好像要回到海裡玩水呢。我們還看到小魚成ㄑㄩㄣˊㄐ一ㄝˊㄉㄨㄟˋ的游來游去呢,好像老師帶著小朋友在校外教學呢。
當我們要回程時,夕陽挪移著腳,準備回家ㄒ一ㄡㄒ一ˊ,夕陽光照在ㄩㄣˊㄘㄞˇ上,ㄙㄢˋㄈㄚ出ㄧㄡˋ人的光彩,把我深深地吸引著了,最後我帶著開心的心情ㄊㄚˋ上回家的路。
睿媽:『哪來的金山海和野柳海啊?』睿睿:『啊就是金山跟野柳的海邊啊!』『可是他不叫金山海跟野柳海啊!』『有啦!我有看到爸爸的GPS上面這樣寫啊!』『才怪,不可能』『真的啦!』為了求證,打開GPS確認,睿睿用手寫功能操作,輸入『野柳海』,螢幕上出現『野柳海濱停車場』,睿睿:『你看吧,有野柳海。』睿媽:『吼~你弄錯了啦!這是搜尋功能的簡易方法,只要輸入關鍵字,不用辛苦輸入全部名稱,GPS會自動幫你找到所有跟野柳海這三個字相關的地點啦!你自己看這個斷句應該是念成”野柳””海濱””停車場”才對啦!』睿睿:『我怎麼知道GPS會這樣?』睿媽:『不只是GPS會這樣,你上網拜狐狗大神,也可以這樣用,改天放假我教你怎麼搜尋啦!』『不用,我早就會了,喵哥(學校的電腦老師)有教。』『但是喵哥沒教你偷懶的方法吧?』『對啊!』『這就是我聰明的地方啊!要不要學?』『好啦!』言歸正傳,看著睿睿的作文修辭有長足的進步,心裡感到很高興,告訴自己:培養他愛看書的習慣,那些留在腦子裡的文句、故事、知識,總有一天會爆發出來的,要有耐心喔!還有,作文該換四百字稿紙了…….(真是個得寸進尺的壞心媽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