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行李亂堆在堂姨丈家大廳,大夥兒興高采烈的跳上車,一路吱吱喳喳的往第一站前進。小鴻爸爸身為地主兼地陪,為了向大家介紹金門,行前還去圖書館借了二、三十本關於金門的書,全部讀完之外還做了很多筆記,做足了功課。
才剛從姨丈家巷子拐彎出來不到一分鐘車程,路旁便出現一座被金門縣政府列為三級古蹟的『一門三節』牌坊,小鴻爸爸便滔滔不絕的向大家介紹起來:『一門三節』坊立於瓊林西郊的古官道上,為道光十一年(1831年)旌表瓊林蔡仲環妻陳氏,次子尚聞妻陳氏,三子蔡尚神妻黃氏婆媳三人節孝所立,迄今已有一百六十餘年的歷史。『一門三節』坊原屬「四柱三間二層」的形式,主要以花崗石與青斗石石材構築。睿媽看見這個,忍不住驚嘆,現代男女工作機會平等,單親媽媽尚且生活不易,何況是那個禮教嚴防的時代,一門一節已屬不幸,這家一門三節,很了不起。
不到十分鐘車程,便已到達瓊林民防館和瓊林坑道,金門縣政府把當地觀光資源分為三種:歷史人文、自然生態和戰地風光,小鴻爸爸首站即先安排我們領略戰地風光:在國共冷戰期間,金門是台海兩岸重要的軍事基地,可謂『人人皆兵』,凡年滿十六歲之男女,皆需接受軍事訓練,是謂『民防隊』,甫下車,回頭一看對面民宅牆上漆著『獨立作戰、自力更生、堅持到底、死裡求生』,當年兩岸情勢緊張之際,這恐怕不只是標語,而是得切實實行,才能生存啊!
進入民防館參觀,因為我們人多的關係,小鴻爸爸請服務人員幫我們免費導覽,先介紹牆上的照片,導覽員說每年十月國慶日時,金門民防隊也要派員到總統府前參加閱兵,前幾個月就要開始訓練,通常是在夏天,睿媽很天真的問:『有沒有薪水?』導覽員:『當然沒有啊!』睿媽:『ㄏㄚˊ~那中午總會發便當吧?』當場被導覽員和小鴻爸媽吐嘲:『你想得美,中午各自回家吃自己,下午繼續來訓練啦!』什麼啊?可憐的金門人,大熱天不能放暑假出去玩,受訓還連便當都沒得吃,戰地人民的生活,真不是我們這種沒經歷過戰爭洗禮的死老百姓所能想像的。
導覽員特別介紹,右上角相片中的民防女兵,現在已經高齡八十了,目前跟著兒女住在淡水頤養天年。
看板上介紹說:金門民防隊早期偏重於軍勤訓練,主要是幫國軍進行構築工事、裝卸貨物、開山築路、挖掘戰壕、線溝等等活動,1949年那個缺乏物資設備不精的年代,恐怕沒有挖土機、小山貓這類機具吧?八成都靠人工一點一點挖掘、搬運,光看這些項目,睿媽心裡已大呼吃不消。好戲還在後頭,到了1954年,金門民防加入步兵班,協助海岸巡防、灘頭搶運、補給的任務,全部村民都納入戰鬥村的編制內,自己得保護自己,看到這裡,睿媽的心情就越來越沈重。
櫥窗內的衣服,就是當年民防隊的制服,綠色的制服,看起來很像郵差,也很像烏龜姨的高中制服。
睿媽對這種只有在電視劇裡面大戶人家家裡才會出現的電話機很感興趣,每次看都想不透,為什麼只要拿起話筒,轉右邊的把手幾圈,不用撥號就能接通,難道電話會通靈?知道主人要找誰?
答案揭曉,原來是靠這台主機,撥號方撥號時,主機上面代表的小銅牌會掉下來,接線生就會問要接到哪邊,再用台子上的紅白轉接頭,一個代表in,一個代表out,插入下方的轉接孔中,就能幫雙方接通,導覽員說:這樣的接線方式,談話內容很容易被監聽,可以監控通話雙方是否有異常現象,以免被匪諜滲透。聽起來就好恐怖喔!
蠟像要表達的是在1960年代,深夜由鄰長帶著官派負村長,深入民家查戶口,由戶長帶著戶口名簿接受盤查,他們也會到民眾睡覺的房間逐個清點人數,查看人口登記是否相符,如果有多或有少,都要交待清楚,經陪同人員蓋章證明,然後戶長也要簽名具保。而且金門還實施五戶聯保,以免匪諜滲入,如果五戶裡面有一戶違反規定,其他四戶連坐受罰。雖然隔著圍欄,看著真人般的蠟像,讀著牆上的說明,睿媽還是忍不住害怕發抖,要是有人每晚來我家盤查,還有其他四戶鄰居監督睿媽每天都做些什麼事,家裡來了哪些人,雖然知道是當時情勢如此,為了保衛大家的安全,不得不這麼做,但光是用想像的,就覺得壓力好大。
既然每天都要查戶口,金門當然也不是隨便人愛去就去,愛走就走的地方,出入都得申請,拿到往返同意書才行。
哪怕金門四面環海,居民也不可以隨便到海邊,一方面是海邊可能佈滿了地雷,另一方面也擔心人民通匪,所以都要申請蚵民證才行。而民防館也展示了當年的管制品,睿媽看到籃球、排球等也被列入管制品,又問:『為什麼連籃球都要管制?這又不是炸彈,管制了,小朋友怎麼上體育課啊?』小鴻爸爸說:『你記不記得前幾年大陸有個經濟學者林毅夫申請返台奔父喪?他當年就是在金門當兵時,抱著兩顆籃球游過去廈門的,從那時起,金門就管制所有球類了。』
睿睿小時候,睿媽跟睿睿講睿外公在1949年隨軍來台的事情,面對懵懵懂懂的睿睿,也不知道該怎麼講述中國近代史裡頭那時緊張的國共關係,只能用小朋友聽得懂的方式跟他說蔣介石跟毛澤東兩個人吵架切八段之後,就不准你來我家、我去你家,你也不能打電話來我家,我也不能打電話去你家,就這樣睿外公沒辦法回大陸,就再也見不到他的爸爸媽媽,一直到他過世,都沒回過老家。
四年前,老闆私人出資讓玉芳、力陵、桂芳和睿媽去東莞,在川宇跟莊課陪同之下,睿媽去廣州看看睿外公讀過書的廣雅中學,才到門口,想到睿外公的經歷,當場忍不住在學校門口嚎啕大哭起來。這次來到當年睿外公打過八二三砲戰的金門,第一站就參觀戰地風光,睿媽得一直忍耐克制,有時走在最後面整理情緒,才不至於像當時那樣大哭,免得嚇壞小朋友們。
而讀了龍應台的大江大海1949,也才知道當年不知道有多少金門人,早晨搭船過去廈門市場賣漁貨,下午收市就再也回不了家,見不到家人了,等五十年之後兩岸和談,年華老去,人事已非,相逢如同隔世,睿媽慶幸自己不是生在那個戰亂的年代,也希望不要再有戰爭,不要再有這樣的人間悲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