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台幾天，
總算偷空去看了色戒，
其實也沒什麼事，
就是時差弄得腦袋昏昏沉沉的，
結婚七年多沒進過電影院，
一時走了進去，
看著長長的預告片，
有點不耐煩，
要是看光碟，
這些段落是早就該快轉過去。
恐怕也是鋒頭過了，
非週末假日的夜晚，
觀眾少得可憐，
不到二十個觀眾佔著偌大的電影院，
倒像是貴賓席似的。
看了幾回張愛玲的小說，
色戒的文本，
說實話，
寫得有點隱晦曖昧，
剛開始看覺得沒什麼特殊的感受，
很張愛玲的風格，
一貫的精描衣著，
一方面又不得不讓人聯想到張愛玲那文采風流的前夫胡蘭成，
這是初看文本時的直接聯想。
色戒一上映，
許多影評、考究紛紛出籠，
也有人說是丁默邨與鄭蘋如的真實故事，
只是鄭蘋如是貨真價實的女特務，
暗殺事件發生在皮草店，
或許是真分敏感的關係，
張愛玲很晚才公開這篇小說，
甚至不得不讓人懷疑，
是否因為她把與胡的情愛糾葛投射在內，
對於某些情感的描述，
更加隱晦不明？
電影前段，
王佳芝穿著大衣坐在凱司令咖啡館，
輕輕抿了一口咖啡，
紅色的唇膏印在白色的咖啡杯上，
但睿媽的眼睛卻不由自主的盯著王佳芝領口露出的藍色旗袍領上，
那支畫龍點睛的別針，
認識睿媽的人都知道睿媽是個旗袍狂，
尤其是著迷於30年代的服飾裝扮，
配上耳後齊肩的捲髮，
散發出中西合璧又細緻婉約的優雅風情，
影片中一套又一套的雅緻旗袍，
尤其是海報中那襲竹葉花色的綠旗袍，
實在美得不像話，
沒那好個身材，
不然還真想買一件來穿呢。
張愛玲的文本跟李安的劇本是有些出入的，
有些細微之處，
尤其是對王佳芝情感、慾望變化之處，
覺得電影跟文本之間互補才看得出深刻之處，
或許這就是影像跟文字的差異吧？
王蕙玲的劇本增加了許多張愛玲文本中的情節，
生出的血肉卻也為影片帶來許多樂趣。
一些政治人物看完色戒談起家國之愛眼眶含淚，
睿媽卻在看到演完愛國話劇的那個橋段中，
失聲大笑，
相對於片中幾千人怒吼：『中國不能亡』，
對照今年雙十節，
在舊金山唐人街看到在中共打壓之下，
唯一一幅懸吊在街道二樓孤零零的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
再聯想到當天中華民國總統站在閱兵台上，
卻對中華民國隻字不提，
中國、汪偽政府、中華民國、台灣………，
歷史的洪流讓國家認同成了個大笑話，
片中那群知識青年盲目的熱情，
後來的一連串犧牲，
顯得荒謬，
情感、慾望在家國大愛之下，
被包裝得合理化，
卻顯得可憐、可悲、可嘆、可笑。
幾個學生之中，
賴秀金喜歡鄺裕民，
一開始王佳芝就已知道，
而幾個男同學愛慕王佳芝也可從在電車上搶王佳芝抽過一口的菸看出，
但鄺與王之間的情愫，
被王蕙玲跟李安改得更易懂，
當王佳芝與易先生發生第二次關係之後，
鄺裕民強吻王佳芝之時，
王佳芝推開他，
直勾勾的盯著鄺裕民悠悠的說：『三年前你明明可以……』，
真讓人打從心裡瞧不起這個沒擔當的男人，
為了自己要為哥哥復仇、為了自己所謂的國家大愛……，
沒有任何完整的計畫，
把一個無辜少女送上極端危險之處，
儘管再三保證：『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而王佳芝不過是不忍讓愛慕的男人失望而答應參與這項行動。
王佳芝不得不破處之時，
這個口口聲聲保家衛國的熱血青年眼神迴避的躲了起來，
僅在第二天早晨，
在餐桌上投以愧疚求饒的眼神，
當王佳芝心亂如麻的裸身站在窗前時，
張愛玲的文本中，
王佳芝對自己說：『我傻，反正我就是傻。』
心底的落寞可想而知，
無怪當電話響起，
她會連滾帶爬的從房間衝到客廳接易太太的電話。
而計畫被小同鄉洪先生發現而不得不殺人之時，
鄺裕民眼神活像個需要慰藉的受驚小兔子，
王佳芝看到那麼孬的眼神，
不衝出去才怪。
看起來是斯文熱血的才子，
臨事怯懦的表現，
難怪張愛玲的文本上寫：『所以她後來恨他，就像她恨其他人一樣。』
整部電影中，
王佳芝與鄺裕民眼神交會極多，
讓人不禁佩服李安導戲的功力，
臨刑前，
王佳芝又深深地看了鄺裕民一眼，
這一看卻讓睿媽回想起他們在香港時，
當王佳芝走到舞台上，
聽到站在二樓的鄺裕民叫：『上來啊。』的時候，
王佳芝那清純的眼神，
十足十的諷刺。
至於深沈黑暗的易先生，
跟王佳芝之間獵人與獵物，
相互試探勾引的過程，
也是極有興味的，
三場床戲之所以關鍵，
在於這三次的親密接觸中，
兩人關係的微妙變化。
第一次，
易先生完全只是宣洩長久失衡的陰鬱，
一切情調、浪漫都不存在，
近乎虐待式的性愛過程，
兩人眼神幾乎沒接觸，
更遑論情感交流，
可以看出易先生極端壓抑的心態，
但是睿媽仍無法參透，
為何最後王佳芝會躺在床上露出微笑？
是終於達成了鄺裕民交代的使命？
還是她瞭解到這個極度壓抑的情報頭子已成為她的獵物？
建立在慾望上的情愛，
進退驅避遊戲交鋒，
精采。
第二次，
易先生卻從頭到尾盯著王佳芝的表情與反應，
像是獅子折磨獵物一般，
梁朝偉不愧是影帝，
眼神中那種霸氣與佔有慾演得入木三分，
而王佳芝的眼神清澈中又帶著信任，
沒有太多表情，
不論這信任是裝的還是真的，
已讓易先生卸下心防。
因此第三次的親密接觸中，
可以看到易先生對王佳芝的溫柔撫觸，
這似乎已由『慾』轉為『情』了！？
但鏡頭還是很少帶到兩人眼神有無交流。
當睿媽看到佳芝拿枕頭壓在易先生臉上，
越來越佩服李安，
這一幕在睿媽看來，
是易先生『信任』王佳芝的極致表現，
再對照之前王佳芝對著易先生大吼：『你信不信我恨你，你信不信我恨你。』
易先生：『我信，我已經很久沒信過人了。』
慾轉情、情轉愛、愛生恨，愛恨糾纏綿綿迭迭……，
（PS. 可惜睿媽專注於兩人眼神肢體的部份，竟然錯失了影帝的經典畫面，飲恨啊～）
張愛玲的文本中，
當他們去挑鑽戒的時候，
寫道：
『只有現在，緊張得拉長到永恒的這一剎那間，這室內小陽台上一燈熒然，映襯著樓下門窗上一片白色的天光。有這印度人在旁邊，只有更覺得是他們倆在燈下單獨相對，又密切又拘束，還從來沒有過。但是就連此刻她也再也不會想到她愛不愛他，而是——』
『他不在看她，臉上的微笑有點悲哀。本來以為想不到中年以後還有這樣的奇遇。當然也是權勢的魔力。那倒還猶可，他的權力與他本人多少是分不開的。對女人，禮也是非送不可的，不過送早了就像是看不起她。明知是這麼回事，不讓他自我陶醉一下，不免憮然。她還是真愛他的，是他生平第一個紅粉知己。想不到中年以後還有這番遇合。』
『陪歡場女子買東西，他是老手了，只一旁隨侍，總使人不注意他。此刻的微笑也絲毫不帶諷刺性，不過有點悲哀。他的側影迎著台燈，目光下視，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頰上，在她看來是一种溫柔憐惜的神氣。』
『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
『太晚了。
店主把單據遞給他，他往身上一揣。
“快走，”她低聲說。
他臉上一呆，但是立刻明白了，跳起來奪門而出，門口雖然沒人，需要一把抓住門框，因為一踏出去馬上要抓住樓梯扶手，樓梯既窄又黑
赳赳的。她聽見他連蹭帶跑，三腳兩步下去，梯級上不規則的咕咚嘁嚓聲。
太晚了。她知道太晚了。』
兩人各自肚腸，
身為情報頭子，
處處設防，
內心自是比常人更空虛寂寞，
易先生想：『本來以為想不到中年以後還有這樣的奇遇。』
而王佳芝心思轉折：『他的側影迎著台燈，目光下視，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頰上，在她看來是一种溫柔憐惜的神氣。』
這恐怕是王佳芝第一次認真的看易先生吧？
『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
說實話，
這樣一個懂女人心思(對女人，禮也是非送不可的，不過送早了就像是看不起她），
會送禮的男人實在可愛，
尤其是送的還是老婆想要卻得不到的粉紅鑽，
怎不叫女人感動？
若這真是丁默邨與鄭蘋如的故事，
張愛玲也太懂女人，
改得太好了，
毛茸茸的皮草之於女人，
絕不如一顆閃亮亮的鑽戒來得有力，
不是嗎？
這才會是『這人是真愛我的。』呀！
而影片中，
事跡敗露之後，
王佳芝步出珠寶店，
接應的人早已一哄而散，
連黃包車都招不到，
再對照出任務前，
鄺裕民：『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換做是誰，
恐怕也會捨溫吞白開水似的鄺裕民而就易先生了吧？
日軍拉起封鎖線，
王佳芝拿出縫在衣領上的那顆自殺藥丸，
為什麼不吃？
當她不忍易先生死在她眼前之時，
就知道當她身份暴露之後，
易先生不得不殺她以自保。
當易先生簽下判決書，
當粉紅鴿子蛋在桌上滾動，
當易先生回到家裏，
坐在那一無皺摺的白色床單上，
想起文本中寫道：
『她臨終一定恨他。不過“無毒不丈夫”。不是這樣的男子漢，她也不會愛他。』
『他對戰局並不樂觀。知道他將來怎樣？得一知己，死而無憾。他覺得她的影子會永遠依傍他，安慰他。雖然她恨他，她最後對他的感情強烈到是什麼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係，虎與倀的關係，最終極的占有。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這『恨』中帶『甜』，
甜蜜得悲哀啊。
影片中另外值得一看的是官太太們的牌局，
饒富意味，
不只是衣著、首飾的展覽，
話中有話的玄機，
眼神中的勾心鬥角，
李安選角真是一絕，
陳沖、何賽飛還有太太們，
眼神顧盼之間，
牌局不只是牌局，
這幾位配角還真是一身是戲。
易先生代打牌，
放水給王佳芝胡牌，
輸家一把推倒了易先生的牌。
還有在上海聽蘇州小曲時，
坐在王佳芝旁邊的夫人，
老是帶著醋意瞪著王佳芝，
又瞟瞟易先生，
讓人不得不覺得，
那幾個女人都跟易先生有著曖昧關係。
就連鬧著要易先生請客，
也是話中有話，
文本中：
『馬太太望著他一笑。“易先生是該請客了。”她知道他曉得她是指納寵請酒。今天兩人雙雙失蹤，女的三更半夜還沒回來。他回來了又有點精神恍惚的樣子，臉上又憋不住的喜氣洋洋，帶三分春色。看來還是第一次上手。
他提醒自己，要記得告訴他太太說話小心點：她那個“麥太太”是家裡有急事，趕回香港去了。都是她引狼入室，住進來不久他就有情報，認為可疑，派人跟蹤，發現一個重慶間諜網，正在調查，又得到消息說憲兵隊也風聞，因此不得不提前行動，不然不但被別人冒了功去，查出是走他太太的路子，也於他有礙。好好地嚇唬嚇唬她，得以後聽見馬太太搬嘴，又要跟他鬧。』
易太太到底知不知道？
在易太太站在陰暗的房間門口，
看著易先生坐在床沿若有所思，
豈有不知之理？
為何不揭穿？
有人給她買鑽戒、金條，
每天打牌，
吃喝玩樂，
何必說破？
不過，
片子似乎鋪陳的太久，
前面讓人有點昏昏欲睡，
（不認同的人就當睿媽時差還沒調好），
而王佳芝對老吳說：『他不只像蛇一樣鑽進我身體裡，也像蛇一樣鑽進我心裡……』
老吳情緒激動：『我不只想立刻殺了他，但我卻能隔著桌子跟他吃飯……』
雖然表顯出王佳芝的心情轉折與恐懼，
但睿媽覺得這段寫得太露了，
而且照常理來說，
以易先生這樣身份的人，
怎麼可能不派人先摸清楚麥太太的底細，
以故事中設定王佳芝沒有受過專業訓練，
那麼恐怕連發覺有沒有人跟蹤都不容易吧？
王佳芝幾次跟鄺裕民、老吳碰頭，
怎麼都沒被發現呢？
只能說，
小說就是小說，
電影就是電影，
還是少吹毛求疵了。
當易先生交給王佳芝一個信封，
而老吳他們利用蒸氣將信封打開時，
睿媽突然笑了起來，
心想：『哈～爸爸也教過我這招。』
烏龜姨想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爸爸跟我在偷看你高中收到的情書，
你都沒發現吧？
哈哈哈。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