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工作已經六年多,看過太多生死關頭,看過太多淚水和心痛,也有很多無奈和悲哀,會不會麻木了呢?
我也曾經問自己,工作久了會不會因為看多了,而失去了情感?
曾經我強忍淚水,揮別一個可愛的老爺爺,也曾經,為可愛的老奶奶,梳洗更衣,讓她整齊乾淨的離開,很多時候,家屬悲慟的眼淚,讓我也忍不住紅了眼眶,但是我不能哭,吸吸鼻涕,忍住眼淚,帶著口罩掩飾自己的情緒,要祈禱他們能夠在另外一個世界喜樂,我都會說:「要回家囉!」這個是每個人的希望,有時候再多的話,我也說不出來,因為再說,眼淚就滾下來了,我們還要安慰他的家人。
因為病人在加護病房,只有會客時間才能有家屬探望,其他21個小時,全部由我們貼身照顧,不管吃喝拉撒把屎把尿,還是聊聊是非,這樣與病人相處,常常也放了感情,所謂「視病猶親」。
「爺爺你好棒喔!要加油喔!」
有些人,你可以看到他的一生非常堅毅努力,因為到了病重,仍然很有決心,面對醫療等等各種痛苦的過程,可是他不怕,也很忍耐,有時覺得好心疼,我知道這一切都很苦,打針、插管、抽痰,身上有時必須插上各種管路,我們同事也常說:「如果是我,應該早就把管子拔掉了。」很多時候要病人忍耐一下,卻也知道,很多是很殘忍痛苦的,想要忍耐,有時也無法忍,我們也會要病人放輕鬆,我心裡也曉得,這個時候,怎麼放輕鬆,不過我們必須這麼做。
因為我們也知道,這樣非常不舒服,卻又是必須的治療,常常面臨很難的抉擇。
「奶奶,要加油喔,有進步了唷。」
在這樣陌生的醫療環境下,支持安慰對他們來講,是很重要的,因為沒有鼓勵,會讓他們看不到希望,沒有鼓勵,他們會忘記要努力,一點一滴的進步,才能讓他們回到家人溫暖的懷抱。
當他們好轉,可以從加護病房轉出去,有如重生吧!我們真的為他們很高興,驕傲,這是我們的工作責任,會感到很有成就感。
當我的病人很努力,我也會更努力、更仔細照顧他,更多的鼓勵他,因為我知道,這非常不容易,生病真的很苦,躺在病床,他只能依靠你,其實他看著我的眼神,有時候透露出害怕,他怕痛,怕死亡,怕未知...握著我的手也顫抖,告訴你他要活下去,他要走出去.....
我的病人出院了,從加護病房出院這很少見,通常要先轉到病房觀察,再出院,不過他也煎熬太久了,回家後的一個月,我收到他的卡片,盡是滿滿的感謝,好像有撿回一命的感覺,我承認因為他非常辛苦,也熬過去了,我也想更幫助他,對於他,我也付出很多照顧,還有心理上的支持,目的就是希望他能康復,我也很高興他可以回家。
真的!有時後會想,一個生命,居然在你手裡,責任之重大,不得不更小心謹慎。
我們常常腰痛腳酸,忙到沒時間吃飯,必須冒著有針扎、和各種傳染病的風險,工作處處是危險,當你照顧一個病人一段時間,他才被檢查出肺結核,你能怎樣?只能默默的接受被照X光追蹤,真的被感染呢?這種又不是立即就病發的,如果往後你有這毛病,搞不好還請不到賠償,自己認了吧!這樣的壓力,這樣的工作環境,加上日夜顛倒,很多人其實身心俱疲。
在醫院,每天就像上演真實的人生,因為悲歡離合,我多麼希望他們一個個都能康復回去,看到他們的笑容,和家人的欣慰。
偏偏,死亡,不可避免,到現在我還是會難過,我還是會惋惜。
生命真的很脆弱,好像一捏就碎,有些年紀很小,就重病在床,有些正值壯年,也回天乏術,我們看的多,更深刻覺得,要掌握當下,和珍惜身邊的家人朋友,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
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愛你的人擔心,吵架?不要吵了吧!有什麼事天大地大的非要吵到有個輸贏呢?改天後悔沒有好好擁抱他,好好跟他說話,以後想要說都沒得說了。
黑人的爺爺走了,我雖然沒有在現場送他走,電視新聞都被颱風災情淹沒,我是在網路新聞看見的,全身不停的雞皮疙瘩,一直雞皮疙瘩......
黑人和爺爺感情很好,如父如友,這幾天他工作應該有受到影響,晚上也聽說拿躺椅睡在門外,大家都覺得很不忍心,爺爺也辛苦了....(我又雞皮疙瘩....)因為我們照顧他,覺得他真的很受折磨,爺爺是個很好的人,黑人來看他,他都說:「你們趕快回去,不要影響工作,我都沒睡,我現在要睡覺了。」一聽就知道他其實不是要睡覺,而是希望黑人不要影響工作,但是黑人一直覺得爺爺都沒睡,要讓他睡,我是跟他說:「你多陪陪爺爺吧。」因為,不知道還能撐多久,生命的脆弱,有時候稍縱即逝,要他抓住親情的尾巴,多跟爺爺說話。
昨天下午,爺爺離開了,大家雖然難過,卻也覺得,終於,他不再痛苦,可以好好的睡了......
看過生死,看盡人生,你問我會不會害怕?
怕死人?生命最終,其實沒有好怕的,我們盡了力,也盡量讓他們舒舒服服,乾乾淨淨的離開,就像做善事,算積陰德吧!有人說:「因為他信任你,才會選擇在你手中離開。」不知道,或許吧.....
怕死亡?我怕的是沒有能好好享受人生,沒能擁抱我愛的人,沒能好好抓住溫暖的手,和他們說我愛他們,感謝他們,如果這一切都有了,那死...也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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