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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6-23 13:36:03| 人氣125|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花開金銀蕊之粉紅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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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銀蕊生前卻從不大提自己的姐姐。


{肆}


鍾貴生起得很晚。
枕畔已無人,床鋪上只留下窗櫺投下來的日影。
昨晚在月宮香館吃酒,鬧到一兩點。夜貓子睡醒,看見滿室金亮,煌煌刺目,頓覺得這大白天實在叫人厭惡。口乾舌燥,要杯茶解渴,又沒有下人在跟前侍候;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气。
雲石小几上供放著一樽大花瓶,插放了好几枝玉簪花,花香盈盈;一只白貓跳上去,湊前去嗅。
貴生撮口趕它走,貓兒反而跳到床頭,一踏,踏到那厚重的相架,框架歪了少許。貴生仔細看,原來是從前蓬萊相館拍的結婚照片------特地請攝影師上門拍攝,選了光線充足的庭院;觀禮的包括了同宗的親戚,老成持重的都坐在高椅上含笑看著;女眷孩童則圍在一起等著新娘子出來。貴生一身長袍馬褂,簪著紅花,不習慣的咧嘴扯牙,手拿著折扇,搧走熱气-----照片里的他一臉不自然,仿佛那攝影机是什么怪物,窺視著這場婚禮。金蕊像壁上祖先的人像圖畫一般,拘謹地攏袖端坐,頭上戴著鳳冠,珠絡流蘇一串串的挽到鬢邊,露出一張杏子臉,柳眉纖細,眼睛如點漆生光,唇如滴血潤紅----坐著動也不動。隔著玻璃鏡框,她那美艷華麗的容貌隱然有一絲猙獰;尤其在黑白照片涂了顏色,就如年代久遠的畫中仕女,已經是死了多年的鬼,藏身于此。
金蕊在現實的俗世里,顫巍巍地踩著一雙金蓮,站在梅苑的柜面,當起了強悍的女人。龍在下,鳳在上,從來就不是稀奇事,但臨到自己的頭上,便似有百般滋味難于說出。起初大家還笑他夫綱不振,沒有家主威嚴,連貴生也跟著自嘲打哈哈,直到后來發現金蕊真有實權,且操生殺之刀,含笑扭轉乾坤,低眉机關算計;只是他們硬是把“王熙鳳"三個字吞回嘴內,不敢開口。事態嚴重,貴生連說話的余地都沒有了----他父親簡直把金蕊當作鎮家之寶;兒子不爭气了這么多年,如今竟來了個能干伶俐的媳婦,比三個貴生還出色。過去為了表示家教嚴苛,只是越罵越不成材,倒使他始料不及。“讓老婆去管他,我不理了。"說久了變成口頭禪。貴生通常是臉無表情----他永遠是小孩子,由這個管了,再由另一個管,跑不出任何人的掌心。
白貓從床頭跳下,踏到相框架子,砰一聲,玻璃鏡磕磕作嚮。貴生起身,迎面一片鏡光流离,极亮,不像日頭反照,又非燈影輝煌,倒似夢里的雲光水色,迤邐在眼前。他喊了一聲,銀蕊,她已站在前面。
身上是家常衣裳,腦后梳的不是盤花髻,而是一股長辮子;她仍然是當年在鄉下嬸娘家里一樣。銀蕊笑道:“懶蟲,還不起來?"一雙眼睛微帶埋怨的斜睨著。貴生只顧著問:“你去了哪里?"銀蕊一扭身,辮子甩了甩:“你理我!反正現在我們都不算了,你也不是我的誰。"貴生急忙抓住她的臂彎:“不是的,我跟從前一樣記挂著你。"銀蕊不作聲,輕輕地把他的手扳開,搖搖頭,凄然一笑,走進鏡光里。
他走上去。銀蕊不在了。忽然想起,她早已永遠离開了。眼里一陣熱,淚久就這樣流下來。

那一年,他回唐山定親-----第一次在村口遇見銀蕊。靠近老榕樹邊,有一口井,井旁有好几個婦人在打水,而銀蕊正撩起裙子,倒水洗腳;見有人來了,免不了多望一兩眼,其中一個便取笑:“妹仔想婆家。"銀蕊紅著臉,咬牙低罵。貴生一身光鮮的黑綢袍子,頭戴一頂巴拿馬草帽,手提文明禮仗,笑吟吟地坐在嬸母一側;銀蕊才曉得他是何人。南中國夏夜,燈下蚊蟲甚多;她罩著素白單衣,執一把葵扇子,在身畔撲打個不休,然后听著貴生說的笑話:“----在汕頭下船,拉車的阿伯一直問我是不是金山客,我說從南洋州府來,他反問南洋冬天冷不冷?”他自己不禁笑了。嬸母卻詫异的問:“----南洋冬天晒死人哦?”銀蕊一听,仰頭大笑----貴生以后再也不會忘記這么一個素衣姐兒,笑得放肆,竟如風翻桃花。那一刻,夏夜難得吹來一陣涼風,把一幅藍色繡綠蝙蝠的門簾掀開,一個小腳女子坐在小凳上,原來是金蕊躲在簾下,听得入神;她發現有人望過來,卻止于挽首赧然,不作一語。貴生老早听說楊家爺娘過世,這大姐曾被廈門富戶收為養女,后來家敗無處容身,又重回家鄉---乍看姐妹倆的眉眼神情异常相似,如今貴生大概是不會作如此評語的。她們根本是兩個人。
金蕊一步一顫的蓮步,卻有掌握貴生行蹤的本事。剛嫁進鍾家,偷偷喚他的跟班進來,一一細查;又送禮給年老的仆婦管家,探問家翁的性情愛好。夜里与貴生談論梅苑酒樓的生意經營,貴生瞠目結舌,一臉的不可思議;心想她是瘋了。出奇的是:金蕊靜悄無聲的步入父親的帳房,一頓飯時間,梅苑已正式落入她的手中,事無大小,皆需這女流之輩批准。貴生听見父親每每与外人提及“---她比我那儿子有用多了,有魄力,有見識,懂尊卑,曉得好歹---她說呀現在樹榕好价錢,不妨買一座樹榕山。哈哈哈,我又不是陸佑這些大老板,很難的----”得意之色,掩也掩不住。
貴生見過她親自端捧燕窩盅的恭敬模樣,也同時領略過她對下人的犀利苛刻。剛買回來的丫頭使婢,都得在后房脫光衣裳,等金蕊的檢驗。有一次,貴生欲跟去看一看,金蕊立即回眸一笑:“沒什么的,你站在走廊那一邊好了,請妹仔很麻煩的事,你還是少理算了。"由阿柳攙扶,她緩緩進去了,隱隱有珮環聲;貴生立在一處,想了想,忍不住躡手躡腳地行至窗下潛听-----這是什么疤?水痘天花,不會是花柳吧?進來做工,給我放規矩點!不要整天顧著打扮,喬模喬樣的,眼汪汪的望著男人,傳到我耳邊,決不饒過你------貴生忽然心寒唇顫起來,仿佛從來沒有認識過她。
金蕊每次打丫頭,一定挨到家翁鍾嘉裕睡去,,夜至三更才動手。時間到了,阿柳便提著燈兒,手拿著极粗的籐條,四五條捆在一起。輕輕叫著:“少奶-----”金蕊從貴生枕畔應了一聲,披了一件寒衣,一步一扭的走到樓底去。
蚊帳內黑漆漆的,也不知昏睡到何時,一翻身,已碰及她柔軟的身子。貴生眼皮微張,金蕊的臉孔卻溫熱地貼上來,低聲輕喚:“---醒了嗎?嗯?"他吁了一口气,手臂環抱,把她整個攬在懷里-------在無光無影的眠床上,他不過把她當作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尤其夢魂迷亂的時候,她可以是任何人,或者午夜艷鬼。撫摸著滑膩的肌膚,嗅見髮香體香;黑暗的花,一下子開放了--------貴生閉上眼,一個個叫他心神蕩漾的女子輪流浮上來。或近或遠,肉身晃動著,目光送媚,嘴角含春,他貪婪地迎上去,肥胖滾圓的雲朵冉冉散開,天地竟是如此之大,任由他來回馳騁,沒有盡頭-----快樂也是在夢魂里膠稠難辨形体的快樂。等到睜開眼,貴生才省覺他的天地,僅止于一張床,一個有著妻子名分的女體。
開始到商會俱樂部玩,他總是很聰明地夜夜准時回去,再晚也沒超過十一點鐘----至少沒一個把柄落在她手里。反正早上睡久一點沒關系,梅苑七點開門,八點一到,抬竹轎的印度人便在門口等候金蕊。她一出去,仿佛一盞無形的巨大玻璃罩暫時抽走了,登時輕松不已。
月宮香館上回來了個花寨阿姑,還記得是火冶街金祺祥請的客-------她一進去,連聲說抱歉,微微地一甩頭,倒把腦后的一根大辮子撥過來,擱在胸前,纖纖玉指一下沒一下地撫弄著。貴生怔了好一會兒,那阿姑察覺,落落大方的問道:“這位少爺對我的衣裳有意見么?"他窘笑著:“不敢不敢。"眾人笑道:“他是對你這個人有意思!"那阿姑格格笑了:“那容易,我是留芳閣的翠好,請多指教。"后來俱樂部好几次雀局酒會,貴生飛去花箋,寫上她的芳名。翠好無不應箋而至-----她風姿焯約,彈唱飲酒划拳,無一不精,語言應對极為熨貼風趣;适當時偷送秋波----可說是花國第一風流人兒。
貴生戀戀難棄的是她的長辮子,烏光油亮的麻花髮辮一直垂到腰間。喝到酒酣耳熱,這翠好愈是要賣弄其酒量,辮子滴溜溜地往后一撥,笑盈盈,接過一杯,一飲而盡。她那根辮子有時綑上五彩絲繩,有時綴以串串玉簪,或別以翠晶藍瓷鳳凰髮夾,或用淨色珠子鑲嵌在每一股髮辮上;像神話里的蛇女迤邐而出,精魂化成嬌媚辮子,富有生命似的,曳動生姿,老是在貴生的眼前晃漾不休。于是他常上門報到,場面上的朋友都笑這里是他的別墅公館,小心冷落了老字號梅苑的女主人。
有一回翠好不知是心血來潮還是欲仿效時尚,坐在鏡子前,一口气把辮子拆散了,叫梳頭仆婦入房,替她梳了個垂雲墮髻,斜斜地倚在一側,再挑一朵新鮮摘枝的紅玫瑰,仔細插上;翠好對鏡照看,眸光流轉,看那紅花艷麗,映著玉面朱顏,好生得意,像重新塑造一個俏生生的自己。
貴生見了,不說什么。
翠好偏問:“不好看么?"
貴生過了好一陣子才說:“好看,"
翠好以手托了托髮髻,順手把一柄黃楊木梳子扔過去,也沒打中;然后揚聲道:“听你的口气,分明就不喜歡!"貴生微微笑問:“從前的辮子不是很好嗎?"她冷哼一聲,轉過身,將鏡台上的出局花箋一一翻閱,逐張數著,嘴里卻笑著:“我就曉得你的人,根本沒有在乎人,只看中這條辮子。"貴生一下子沉默了,沒有接口;過了很久,他才訕訕笑道:“---也沒有道理,怎么會說是只喜歡辮子,不喜歡人?只不過梳辮子比較好看罷了。"翠好把花箋擱在鏡台上,格格笑起來,好象發現了什么,一笑不可收拾;一把清麗的銀鈴卻懷有惡意似的,響個不已。貴生斜躺在貴妃榻上,沉著臉。
由始至終,是有一抹暗銀色的花影,發出飄逝已遠的香气。
貴生在留芳閣呆到酒會散去,以后便沒有上門找過翠好。
据說翠好懊悔异常,吩咐寮口嫂遞送書信,又托貴生好友轉告,然而卻從此不見他的蹤影,即使在場面上相遇一如視同陌路,連過招呼也欠奉。人們批評貴生小器,貴生也不理,隨他們去說。

台長: 宋宣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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