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又不是它,怎麼知道它喜歡淋雨?」我問。
「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懂它?」她笑笑,回答。』
她是個很奇怪的女孩子。
說完整一點,她是個閒的有點奇怪的女孩子。
為什麼我說她閒?
因為她非常喜歡淋雨。
喜歡淋雨倒不是什麼大過,也有很多人喜歡淋雨搞浪漫;尤其是失戀的時候,更要狠狠淋場雨,沒雨的時候也要在浴室裡淋冷水,似乎這樣才會覺得爽。
可是她不一樣,只要她一但發現天空開始飄起雨絲,只要她離她那小套房所屬的大樓不遠,她第一反應就是立刻奔回家,換上那件衣服,接著,衝上頂樓。
對!淋雨!
雨打在她身上的,永遠是那件藍襯衫。
第一次發現她有這怪癖,是在那年十一月,一個颳著雨的下午。
那天我和嫻說好了,晚上要一起去吃火鍋。
「嫻呢?」應門的是她室友曉芝,我收起傘,往室內張望了一下,問。
「上頂樓去了。」曉芝接過我的傘放在鞋架邊,漫不經心的說。
「?」我給她的表情。
「兩個月來她一直是這樣。」曉芝栽到沙發上,抬起頭盯著上方,眼神認真的不只像想透視天花板,更像要貫穿上面的八層樓,瞪向正站在頂樓的嫻。「只要一下雨就會跑去淋雨,而且一定會......」
「怎樣?」我好奇的聽下去。
「......沒。」她抿一下唇,收住口,看向牆上的時鐘。
「......?」我不打算追問,我自認不是個喜歡強迫別人說話的人,不過這次換我瞪著天花板。「不用去叫她下來嗎?」
「沒必要,這場雨只下了二十分鐘,沒淋一個小時她是不會回來的。」曉芝瞥瞥鐘,給我這個回答。
不過我還是上樓了,畢竟在十一月天淋雨可不是個很好的娛樂活動。
一出電梯聽到雨滴打在那厚重鐵門上的乒乒乓乓撞擊聲,可想而知這場雨有多該死的大,握著門把都感受得到門的震動以及外面水在奔流的聲音。皺著眉頭推開門把,嫻怎麼會無聊成這樣?
頂樓很廣,不過我不用找她,因為她就在我面前,背對著我,坐在臺階上,仰著頭,全身像在迎接著雨滴,像要溶進那場雨裡。
她身上那件襯衫,很藍、很藍......
「謝謝,不用了。」當我把傘湊到她頭頂上,她問都沒問我是何時上來的,只是用左手輕輕把傘撩開。
「十一月,穿一件薄襯衫淋雨,小姐,妳不冷嗎?」我用開玩笑的語氣問。
「......不。」她隔了幾秒鐘才回答我的問題,又隔了幾秒鐘再補上一句:「習慣了。」
「......」我看著她被雨打紅了的手臂,感覺自己的眉頭又皺了一下。「這不是好習慣。」除了這樣很傷身之外,我希望她至少還有這麼一點小常識:臺灣的雨是酸雨。
「曉芝也是這麼說。」她連頭都沒抬。「不過我還不想去思考以後會不會禿頭的事。」這句話說完,她又抬起頭,再度溶入雨中。
......我可以肯定,淋雨不是她的習慣,而是她的矜持。
一項我所不了解的矜持。
「......曉芝說妳從兩個月前忽然開始有淋雨的癖好。」
「嗯。」她還溶在雨中,喉嚨模模糊糊的應了一聲。
「為什麼?」我儘量將自己裝做漫不經心、隨口問問似的。
「......想知道?」她終於正眼瞧了我一眼。
「......有一點。」我決定放下身段。因為根據她的個性,我如果假裝正經的說「不想」,那她肯定會正經的說「那我就不說了」。
「......」她盯著我的眼睛,無神的笑了笑,回過頭,再度溶入雨中。「因為啊......」
這裡是十三樓,雨中的風颳起來冷颼颼的。
嫻細小的聲音被風吹的七零八落,但我聽的清楚。
聽清楚了一句......很詭異的話。
「因為......這件襯衫好喜歡淋雨,好喜歡好喜歡......」
學數學的人理解力通常都比較強。這是我進數學系第一天,教授劈頭就送給我們的一句話。
而現在,我承認我這顆一直自認理解力很強的腦袋頓時像是被灌了一桶漿糊,「ㄍㄜˇ」成一團的運轉不開。
不知道是我真的太笨,還是那句話真的太難理解?
說完那句話後她就沒再理我,逕自又抬頭溶進雨中,留我一個人傻楞楞的站在一旁;靜靜的她,和呆楞的我,在雨中......這景像我自己用想像的都覺得詭異。
這份詭異沒維持多久,很謝天謝地的,雨停了。
「啊......怎麼這麼快就停了?」這是雨停後她的第一句話。
「不快,我覺得妳應該至少在這裡坐了將近一小時。」沒好氣的睨她一眼,我覺得她臉上的失望真的很難以理解。「趕快下去洗澡啦,都市的雨很髒。」
有多髒?如果不是我自己經歷過,我根本連想都想不到。高中的時候因為懶得帶傘,常常淋雨上下課,然後,等白色的制服被體溫「烘」乾之後,就能看見整件制服上有一點一點灰色的痕跡......
從此,我痛恨雨天。
「我知道。」嫻甩甩濕漉的長髮,接著,忽然認真的看著我,問:「對了......你是什麼時候上來的??」
「......@#$%&*......」我忽然有股衝動,很想揪她耳朵。
接下來的半年,我還是一樣討厭下雨天;嫻還是一樣喜歡淋雨。
而身上,總是那件藍襯衫。
半年來我只要發現她又跑去淋雨了,就會想辦法勸她早點走,但每次都是徒勞無功,接著一定會演變成我這個痛恨雨天的人得楞在原地窩囊的吹鬍子瞪眼睛,陪著一臉怡然自得的她遭風雨揉躪。
我相信,淋雨絕對不只是她自己本身的問題,那件襯衫是主要關鍵,但對那件襯衫是啥子來歷,我完全不知道。問曉芝,她也不了解,但問嫻,每次她給我的回答都是「因為這件襯衫很喜歡淋雨」。
為什麼喜歡?她從來不告訴我;半年來,只是一直重覆那個答案。
終於有一次,我實在是受不了這種回答了。那天,在雨中,我故意帶點嘲諷的問她:「妳又不是它,怎麼知道它喜歡淋雨?」
我看見她的眼神,愣了幾秒鐘,接著,吸口氣,笑了笑,淡淡的回答我:「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懂它?」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注意到有一串雨滴,從她的眼角,順著臉龐的弧度,慢慢的滑下......
那件襯衫,很藍、很藍......藍的像是晴天的顏色。
下雨的時候,她總是坐在灰濛濛的雨中,看起來卻像自成了一片天空。
雨色中的一抹晴天,看起來很不自然,可是卻很......很美。
她的臉蛋也很美,不過每當在這種天氣、每當她溶在雨中的時候,不知怎的,反而會變成一種悽美的。
從我第一次發現,到後來的觀察,我發現她平常好好的,但在雨天永遠都是那個表情。
眼神是空洞的、表情是落默的、眉頭是蹙著的、嘴角......是上揚的。
但是那抹笑根本不算笑,因為比哭還像在哭。
但她的臉又不像想哭,但是卻有一股淒然。
這種表情,只會出現在雨天、在她身上的那片小小晴天被雨打濕的時候。
我越來越討厭下雨,也越來越討厭她淋雨。
因為半年來,她的健保卡已經用掉了兩張半,每一格蓋的都是耳鼻喉科。
她很喜歡淋雨,但她的身體很喜歡在主人淋完雨後耍感冒搞發燒。
「凡淋過必留下病毒」,這是每次我帶她去看完醫生後都會沒好氣地調侃她的話。
但燒退了,藥吃完了,她又是有雨必淋。
接著,暑假來了。
夏天颱風多,強風暴雨的日子,我堅守在她家門口,死也不准她上去。
因為僅四十五公斤的她站在高十三層的地方會有被颱風颳走之虞。
暑假過了一半,七夕來臨前,嫻忽然打電話來問我:「學長,你有車對不對?」
「對啊,怎麼?」我用左肩夾著電話,十根手指鎚著鍵盤,跟一份我很痛恨的論文奮戰中。
「帶我去一個地方。」她說,聲音裡完全聽不出情緒。
「哪裡?」我停下凌虐鍵盤的手指。
「花東海岸。」
「......?」花東海岸?「幹嘛??」
「......再跟你說。」還是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可以嗎?」
抬眼看看眼前的論文,再瞄瞄鏡子裡邋里邋遢的自己,我遲疑了0.7秒,回答「OK!」。
就當做是放自己假吧。
七夕那天,天空飄著細雨,嫻比原本約定的時間還早來找我。她靜靜的來,靜靜的在樓下等我,靜靜的讓我載著她往花東方向奔馳。
她身上那件藍襯衫,我沒問她為什麼要穿來,只裡所當然的解釋成因為今天是雨天。
一路上她很安靜,鮮少說什麼話,我看得出她並不是心情不好,但就是很安靜,靜得讓我很不自然;最後我只好將濱崎步的『最愛』單曲在這窄小的空間裡用VOL 25的音量放出來,掩飾掉一點尷尬。
快到她所指的目的地前,她忽然主動開口:「學長......在這裡開車請小心點。」
「?」我轉過頭用眼神回她。
她指指前面。「不要分心,反正小心點就是了。」
「喔。」這是我的答案。簡潔,帶著疑惑。
不用她說,在雨天,在這種地形,我本來就一直小心翼翼。
但我比較想知道的,是促使她說這句話的那個原因。
是什麼讓她忽然想到要給我這個提醒的?
幾分鐘後,我依她的指示在一個拐彎處停車。
花東海岸,這個地帶其實很美;我鮮少來這裡,但我相信如果今天不是雨天,它看起來會更漂亮。
嫻先在車裡坐了幾分鐘,接著打開車門,直直的走入雨中。
雨不大,但我還是很不希望她淋雨;追出去,我照例為她撐起一把傘,照例被她撩開。
「嫻,別告訴我妳是特地跑來這裡淋雨的!」我硬把傘湊在她身旁,很不高興的說。
「沒關係,」她的聲音帶著抗拒。「在這裡,別管我......」
「很抱歉,這我倒是辦不到。」雨不大,風倒是很強,而我全身幾乎都濕了,很該死的冷!「如果我事先知道妳是來吹海風淋雨的,我就不會帶妳來了。」
「你不帶我來我還是會想辦法來......」她依然想躲掉我手上的傘,那件藍色的襯衫已經濕了一半......
「妳為什麼就要那麼堅持?」風很大......「妳知道,我很討厭看妳淋雨,非、常、討、厭!!」媽的,爆冷......!
我忽然看見一股火花在嫻的眼睛裡爆開來。「我從來都沒要你關心我!」第一次,我發現她的手勁比我想像中的大。「從來沒有!你會這樣,只是因為你不了解!因為你一點也不了解!」
傘被她甩開,在風中,車輪般的在雨裡滾動著......
看著嫻,我忽然不懂,她在生什麼氣......?
她說,我一點都不了解......?
「妳要我了解什麼?」我慢慢的問。「當我問的時候,妳給過我真的答案嗎?」
「......」瞪著我的眼神逐漸平緩下來,我知道,她剛剛不是生氣,只是不明原因的忽然失控。「......抱歉......但是......這一次你不用陪我淋雨了......麻煩,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在這裡......」
沒給她回答,我走回車邊,靠著車子,點煙抽。
確定這一次是更不可能阻止的了她,所以我打定了主意,如果回去後她又開始發燒,那我會努力讓自己被她傳染。
不是說把感冒傳染給別人就會好了嗎?
雨越下越大,我好不容易剛把煙點著,它就被打熄了,最後一抹煙味我還來不及抓住就任它在雨中飄盪;擴散開前,留下的那抹漸行漸遠的味道像在嘲笑我現在的心裡的窩囊。
我痛恨當局外人!一直都是,偏偏嫻什麼都留在心底,只送給我一種自己很沒用的感覺。
我很討厭她淋雨,半年多來我一直很希望自己能阻止她想去淋雨的動機,不是只像颱風天那樣阻止她上去,而是永永遠遠讓她不再出現這種行為。
但是她什麼都不告訴我,要我怎麼去扭轉她的觀念?而現在則說是我不懂她?
而可笑,我覺得,也很可悲。
如果能,我也很想不管她,如果能,我也希望我能不過問;不過現在的問題是我不能!否則我幹嘛在學業和生計的雙重壓力下又多拿這件事情來煩自己?有關這件事我已經問了半年,嫻也把我當作是熟朋友了,但當我問起這件事時,她為什麼又總是把我當外人?
我很生氣!我承認!半年多來,碰到雨天,在頂樓碰到淋雨的她,我心情從來沒好過。
我依然靠車邊,叼著已經熄了的煙,看著嫻轉過身,對上我的眼睛。「......半年多來......還有今天,謝謝你......」
濕濕的煙咬起來的感覺很噁心,我蹙著眉頭。「為什麼?」
「我知道你很關心我,應該說你根本沒什麼理由這麼關心我,可是我很謝謝你還是一直陪我。」
可是每次我去頂樓找她時,她都告訴我她想自己淋雨?
「我也沒辦法,」感覺越來越噁心了,我乾脆把煙吐掉。「我就是沒辦法不去關心妳......」
嫻的眼神很明顯楞了一下。
「......的錢,雖然說現在有健保,但妳因為淋雨看醫生的錢積起來夠妳去吃頓大餐了。」......邊說這句話我邊有股衝動,很想把剛剛吐掉的煙撿回來吞下去。
她又楞幾秒鐘,接著,苦笑了一下。「可是我也沒辦法啊......因為......」
「?」
「......」
她繼續那抹笑,轉過身,再望著水霧茫茫的大海。
一種很讓人討厭的感覺又竄上我心頭。「妳還是不打算說?」
「......」嫻沉默了好幾分鐘。「我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接著她的背影忽然丟來這個問題給我。
「......?去年九月。」她是我直系學妹,開學時認識的。
「那難怪你不知道......。」
背對著我,加上風雨,嫻的聲音很小,但是,我字字都聽的清楚。
包括聽清楚了她吸著鼻子的顫音。
她去年二月認識他。寒假放完不久,她搬完家不久,兩個人就常常在電梯裡打照面。
他們第一次講話,是有一次她出電梯時沒注意到她的電梯辨識磁卡掉了,被後面的他叫住。
然後再過不久,他變成了嫻的男朋友。
嫻說,她很討厭雨天,在遇見他之前;偏偏她男朋友是個淋雨狂。但每當他淋雨被嫻抓包時,他給的回答就是「溶在雨裡的感覺能讓我冷靜下來」。
說是這麼說,但當嫻試著體會這感覺時,他又嚴格禁止。
「他說他是男的,比較耐操。所以每次都只讓我站在旁邊撐傘,看他在一旁淋的怡然自得似的。」站在雨裡,嫻用著哭笑不得的語調對我說。
嫻說,他和她的很多回憶都是在那頂樓架構的:她總是在雨天撐著傘在頂樓陪全身濕透的他看雨景;晚上書唸累時,也會一起上去看夜景;連他們第一次約會,也是在那裡。
「而且那天還下雨呢!」說到這,嫻不禁笑了出來。「那天是我生日,他興沖沖的去買了一堆鞭炮,不過那天天本來就陰,結果我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好死不死的雨開始飄......但是他忽然很高興的說:『好極了,長這麼大沒在雨裡放過鞭炮,想不想試試?』,然後就開始點火......」嫻笑得很開心,但我不確定她邊擦掉的淚是不是笑出來的。「你很難想像一個十九歲的大男生會玩成那樣,雖然那天炮完全點著的不多,可是我真的好開心......」
我知道,結論就是:他對嫻來說是很重要的人。
「然後,七夕來臨前,我接到學校的錄取通知。」大概是站累了,嫻邊說,邊爬上我的車,坐上車頂。「抱歉,我可以坐這兒嗎?」
「請便。」我不在意,真的完全不在意,乾脆自己也跳上去,這樣聽她講話也比較方便。「繼續說。」
「然後,他說為了慶祝,就帶我到臺東玩。」
「跑到臺東?」
「他是臺東人,他說臺東他很熟,知道哪裡可以看漂亮的風景。」嫻的語氣變的很遠......「說我們台北人也該看看什麼叫真正美麗的景色。」
「接著?」
「他在一家手工藝品店裡買了件東西給我。」
「什麼?」我已經略略有了答案。
「就是這件襯衫......」果不其然。「不過那時他頗神秘的,買的時候還把我趕出了店,叫我在外面等一下。」
「太貴??」所以不想讓嫻知道價錢?
「我當時也是這麼以為。」她的語氣變得更遠。
他帶著她在臺東玩了三天,七夕那天清晨,他騎著家裡的摩托車,載她到花東海岸看海景。
他們計畫好,那天下午就回台北。
但......「他食言了......」我聽著嫻的聲音,咬著牙,很艱困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要回去的時候,就是在這裡......」她低著頭,指了指斜後方的那個轉彎處。「撞上了一臺卡車。」
「......」這讓我有點楞住了。
「其實本來應該是不會怎麼樣的,但是他因為情急之下就往旁邊閃......」
「......」
「我只感覺到自己往山壁那邊一撞,然後聽到很多很刺耳的聲音......」
「......」
「我最後聽到的,是他在叫我的名字,很弱......很弱......」
說到這裡,我感覺得到,嫻完全崩潰了;掩蓋在她濕漉長髮下的那張臉,在哭......雖然沒有聲音,但我知道,她很痛......
雨還在下,淅瀝瀝的伴著海風聲,聽起來像悲悽的狂嚎。
嫻努力的克制著自己,吸了吸鼻子,又繼續咬著牙說。「那年七夕,不知怎麼搞的,竟然一滴雨也沒有下......」
「......?」
在到臺東後,他曾告訴嫻他其實很期待在七夕這一天可以和她趕回台北,一起在頂樓上看雨景,一起迎接織女掉下來的眼淚......
一起在那充滿了他們倆回憶的頂樓。「只有一次也好,他說,想和我一起感受溶入雨中的感覺......」
她一直想陪他一起淋雨,他也打算好了這僅此一次的計劃,但一切都破滅了,在那沒有雨的七夕天......
「後來我才知道,為什麼他在買這件襯衫時還這麼神秘兮兮的。」嫻的眼神還是空洞的,慢慢看向她身上的這件襯衫。「因為他買了以後還偷偷塞了張卡片進去。」
畫著漣漪的淡藍色卡片上,他是這麼寫的。
『雖然我喜歡雨,但我知道我的生活中必須有晴天的陪伴;如果這要求不過份,我希望妳會喜歡這件有著晴天顏色的襯衫,在我的人生中,永遠都是扮演著亮麗的天空。』
所以,我終於了解了。
為什麼嫻總是穿著這件襯衫在淋雨。
「因為,」嫻看著我,淒然的笑了笑。「我希望,對他來說,還有對我來說,都還可以感覺到彼此的存在......」
那天從花東海岸回來後,嫻沒事,不過我滿慘的。
而邊暈邊吐的日子過了一個禮拜,又來了個颱風。
雨剛開始下,我頭昏眼花的直衝她家。想都沒想,我就直衝頂樓。
果然,她在。
「耶??」嫻怔怔的瞪我幾秒鐘,接著沒好氣的罵出來。「喂!!你不是還在發燒嗎??」
「好一點了。」燒了一個禮拜感冒還沒痊癒,是因為我和嫻不同;我是那種非重大傷病就懶的去醫院報到的人。「倒是妳,還敢給我在颱風天上來?」
「......我......」她撇著唇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耍任性的說:「你管我!」
「我當然要管妳,要不然妳以為我會那麼無聊喔!?」
媽的,燒過頭的情況下有點口不擇言......
果然,我看見嫻的眉頭皺了起來。「問題是,學長,有人叫你這麼無聊嗎??」
「有。」簡單乾脆又果決的回答。
「誰?」我覺得她那兩道細細的眉毛快打結了。
「妳男朋友。」更正,前男朋友。
「......」嫻的表情在一瞬間像是看見眼前發生了雪崩。「......你真的燒過頭了,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說些什麼?我也不知道?我雖然聽見了自己在說什麼,但我無法在說前把話整理過,彷彿嘴巴不是自己的;但雖然如此,它還是說得很順口似的滔滔不絕。
但,滔滔不絕過頭了就是......
「他半年多來一定是默許我管妳,否則,怎麼會放任我這種人喜歡妳?」
把這句話說完,我只花了四秒鐘。
在雨裡,我不曉得她有沒有聽清楚。
因為我不能肯定她臉上的疑惑是因為沒聽清我說的話還是沒聽懂我說的話。
「......不好笑。」
這是三分多鐘後,她給我的回答。
「相信我,我現在沒有和妳說冷笑話的興致。」我恨雨......冷斃了!
「......」她還是那個表情。
「下樓了啦!」我上前一步,拖著她的手往裡面走。「從此、絕對、嚴格、禁止妳再去淋雨了。」
「......為什麼?」在電梯裡,她還是那個表情,慢慢的問。
「妳現在的『為什麼』是針對哪件事而言?」靠著電梯門,我邊刻意忽略濕淋淋的衣服給我寒風刺骨似的感覺邊問她。
「從你上去之後所講的每句話。」她沒有情緒,眼神空洞又帶著點認真的問。
「喔......那個啊......」
電梯門開了,外面的濕熱空氣在往我撲過來的那一瞬間,忽然讓我覺得莫名舒服。
「因為,如果他曾希望妳是他的晴天,那麼我會更希望我就是妳的晴天。」我站在電梯門口,壓住門,對她伸出一隻手。「在妳身邊,陪妳曬太陽,陪妳看夜景;當然,」頭還很暈,我儘最大努力對她揚出一抹笑。「當妳淋雨的時候,包圍著妳的不會是那濕冷的襯衫,我希望妳感覺到的會是我的體溫......」
......真的燒過頭了,我雖然努力克制,但就是沒辦法把這些半年來所堆積下來的話壓抑在心裡不說出來。
感覺地球運轉了很久很久,而我也霸佔了電梯很久很久。
痛的要死的頭還暈的離譜,總覺得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了。
但有一件事我一輩子都忘不掉。
就是當她的手搭上我手心時一瞬間的那股溫度;還有在我心裡迴盪了很久很久的那抹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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