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算中心，實在話，是個好地方。
冷氣，日光燈，掃瞄器和印表機，還有一台台的免費電腦，這對家裡沒數據機，又沒膽兼捨不得花那二十塊上網咖的我來說，無疑是一大福音。
只是有這麼一句該死的有道理的話：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東西；就以電算中心這個好地方來說，有冷氣是很好，但是冷到足以讓人臉發僵，日光燈基本上沒什麼問題，那一台台免費電腦，唯一的缺點的就是沒有喇叭......
不過這樣也好，省的聽到一堆有的沒的噪音。
O.K.!電算中心有幾全幾美不是重點。
重點是我經由那裡，認識了一個很特別的人。
一個二十一歲的老頭子。
學校的bbs，實在話，是個好地方。
信箱，po文章，玩遊戲和窮哈啦，還有一堆堆的名歌歌詞，這對每當進了電算中心卻往往迷失在網路世界無處可去的我來說，無疑是一大樂趣。
好吧，學校的bbs本身不是個重點，但重點就發生在學校的bbs裡。
那是一個二十一歲的老頭子......
我遇見他是在十月二十四號，禮拜三的第一節課；而認識他......我不知道。以我來說，只要聊過八分鐘，我就可以跟對方好像認識了八百年一樣，扯的東南西北，亂墜天花。
我怎麼遇見他?
其實很普通。有玩過bbs的人應該都知道，裡面有一個叫『使用者名單』的功能，而我只是因為一時好奇，在他的名字上鍵入了『t』。
然後就和他扯上了......扯上的莫名其妙。
聊一聊，我跟他對彼此的了解，就只有他是食營四技三年級的老鳥，而我是護理五專一年級的菜鳥。
“那你是學長還是學姊?”我好奇的打了這麼一句出去。
‘看不出來?’他很簡單的給了一個不算答案的答案。
“我想應該是學長......”
‘那就好啦。’
“哦......”我的直覺沒什麼問題......，嗯，真的是學長。
‘......’
我不曉得是不是男生的通病，不過......他的話很少，真的很少，超簡潔形的那一種，偏偏字又打的慢的要命。他最常出現在螢幕上的，就是那一堆『點點點點點點』......
可是說真的，聊到最後，我很欣賞他。
原因是他有寫文章專有的那種氣質。
對，他會寫東西。
‘你對寫作有沒有興趣?’這是我第一次跟他聊的那一天，他忽然問我的問題。
“如果沒興趣的話”我坐在螢幕前，揚了揚自己的唇角。“我就不會有寫了整整60章長篇小說的能耐了......”
‘哦，那我們算同好了......’
“怎麼?”我來回的瞪著他那『同好』兩個字。“你也寫東西?”
‘算是......但我沒你那寫60章長篇小說的能耐......’他頓一下，跳到下一行。‘比較類似新詩那一類的......’
“新詩?”我再來回的瞪著他那『新詩』兩個字；知道我對所謂的『新詩』有什麼樣的印象嗎?
整體簡單，但用字深奧，但那些字卻深奧的很有......好吧，美感。
簡單的說，在我的感覺裡，能寫新詩又寫的好的人，對我來說，不是『有深度』和『厲害』所能形容的了的；所以在那一瞬間，我天枰座那四海一家的性格又開始發作──這個夠深度的傢伙，交定了!!
別說我太奇怪，我就是喜歡這種有文藝度數的人......
“對了”看他提這個，我才忽然想到。“你知道學校有所謂的文學獎嗎?”
‘知道，我每年都會參加......’跳一行，過個幾秒鐘，他送過來一句‘今年當然也不會意外’
『不會意外』?
“那你得過獎嗎?”
‘有......’
輕輕傳遞過來的這個回答，並沒有讓我太驚訝；對了，我之前會說他夠深度，是因為他曾經接受過比賽評審的嚴格篩選。
而我只是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我會參加”我用了三秒半打出了這四個字。“跟你拼了。^^”
我無從知道，他在當時臉上的表情。
只是我從那一瞬間起，就從原本的猶豫，堅定了自己參加那一年弘毅文學獎小說組的念頭......
畢竟我會寫的，只有小說。
小說內容怎麼寫?我還沒想到，反正離截稿日還有整整一個月多。
遇見他的第二天，禮拜四，我本來是沒有空堂的；但真虧空了那兩節社團時間。我的選擇當然不會是社團，因為他們說要教POP字體，但是我事先沒有接到通知，所以沒有帶麥克筆......
好吧，我認錯，這個理由實在很爛......也很對不起我那兩百塊的社費......
那如果我告訴你們我只是〝直覺性〞的朝電算中心跑，你會不會信?
選擇信的人，我會告訴你們，你們真是好心的不簡單。
選不信的人，我會提醒你們，不要懷疑女孩子的直覺。
O.K，故事跳到我面前那黑白的bbs......
在我坐下後的前十五分鐘，我還真的挺無聊的，開著bbs的視窗，卻乾脆閒的跑去收mail。
不過從mailbox登出後，我再度信任起我的直覺。
是的，我發現了。
他的ID。
但說真的，每跟他聊一次，我就會覺得他很難懂一次。
不過話說回來，一個十六歲的小女生要怎麼〝好懂〞一個二十一歲大男生的思考模式?
不過再想想，我很喜歡他的難懂......；呃，換個方式說，我很喜歡他話語裡常常出現的深邃。
我跟他提過他很浪漫，不過不是指那種風花雪月的浪漫，但我卻很難用這字體12的新細明體把他的浪漫表達出來；反正他給我的感覺......
非常深邃，非常風雅，非常的獨冷獨清......
“我們打個賭好不好?”暗暗的往上扯了扯唇角，我輕快地送了八個字出去。
‘什麼?’
“我不是告訴過你我要參加那文學獎?”
‘嗯。’
“那如果我得獎了......”我邊打字，邊感覺到自己臉上邪理邪氣的笑容。“你就欠我一頓午餐......”
我不知道那頭空白了幾秒鐘......
“哈囉?你又傻掉了?”
我說過，他的打字速度很慢，真的很慢，慢到我常常覺得他是忽然停擺，跑去喝水看電視了；所以他常常丟給我的就是那一堆的『點點點點點』，而我常常丟給他的，就是那一句『哈囉?你又傻掉啦?』
‘......’瞧，『點點點點點』又來了。
‘那有什麼問題?’就在我正考慮著要怎麼幫他訓練敲鍵盤的速度時，他忽然丟出了這麼一句，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在螢幕上爆了炸。
“啊咧??”我瞪著螢幕，不可置信的眨眨眼睛。“這麼乾脆?”
‘一頓午餐而已。’
我就知道他會這麼講......；對我來說，一頓午餐就不會是〝而已〞，一個便當的五十塊也是錢......
“你是錢太多啦?”
‘不’他跳了一行。‘我很窮的......’
“......”正在我正盤算著要怎麼跟他掰時，他忽然用不算慢的速度又打了一句過來‘只是站在鼓勵創作的立場，我覺得一頓午餐不算什麼......’
“......”知道嗎?我覺得他〝偉大〞的讓我啞口無言。
我還沒覺得他偉大夠，他又打了一行。‘就算要我砸稿費請一個文學獎得獎的人，我也會做......’
他〝偉大〞的讓我變啞巴了......
這該怎麼形容?愛烏及烏?
或者該說是一個二十一歲普通男生所辦的獎學金......呃，對不起，獎學餐。
反正我就是覺得他很厲害......，連我開玩笑的一句話他都可以當真......
......很好!
非常好!這一次文學獎如果我不投稿，我就從今年跨年起把自己的名字倒過來寫!
當然，我為的不是他的午餐......
小說的事倒是其次，對我來說，比較重要的是我的期中考。
期中考跟國中的段考比起來，在我的感覺裡是各有優缺。優點是比高中國中的段考日期還晚了很久很久，可以慢慢準備；缺點是範圍太大，難讀得讓人很爆炸。
不過實際上似乎沒那麼難過......因為有些老師會很貼心的幫你〝抓重點〞，只要不懂的地方靠自己拼一點功夫就差不多了。
‘考得怎樣?’禮拜三的下午第五節，我又找到了他的ID，黑底白字的冰冷螢幕，傳遞過來了他的問號。
“還好......我想我還可以茍延殘喘的活過這一年......”我自以為幽默的回答。
‘......然後呢?準備開始賺我的午餐了嗎?’
“......啊?”什麼跟什麼?
‘......我是說，準備開始寫小說了嗎?’
哦，那個呀。“我還沒想到要寫什麼......”
‘你這樣來的及嗎......’我感覺的到那語氣似乎微微上揚的問號。
“我想除了等我自己忽然冒出個好點子來，大概也沒別的辦法。”
‘......也許吧。’
“呵呵呵......”黑底白字的，我丟了三個怪笑過去給他，又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欸.......我可以問你嗎?”
‘請問。’
“你是不是很懶得選字......?”
‘......’他愣了一下。‘怎麼說?’
“因為你打出來的〝ㄋㄧˇ〞都是〝你〞而不是〝妳〞......”而且很厲害的是，他在叫我的時候都是用〝你〞，連〝學妹〞之類的都沒叫過。
不過即使跟他已經認識了三個多禮拜，我跟他對彼此的認識，還是只有他是食營四技三年級的老鳥，我是護理五專一年級的菜鳥，還有我跟他的ID；因為他都是在他宿舍裡上網，我跟他都不知道彼此的長像還有名字，甚至班級，更甭提什麼手機號碼；但說真的，我很喜歡這樣......
‘......這很重要?’
“不重要，只是我不怎麼習慣。”
‘......’他又頓了好幾秒，直到我正考慮著要鍵入認識他以來第N個〝哈囉?你又傻住了?〞時，黑底白字忽然傳來了五個筆劃九劃的字：‘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他在笑什麼?
‘別太介意’他給我的答案是簡簡單單的這四個字。
我又沒說我介意，只是問問而已......
兩節課的時間，一如往常的，就算我再怎麼想黏在椅子上面，它還是溜了去......
結果，我還是不知道他老是用〝你〞的原因；但以我對他的認識來看，我覺得就是有一個肯定的答案。
那就是，懶!
人總是在欣賞故事的美麗，然後期待著美麗的故事；卻殊不知一但將自己的體驗轉換一下，它本身就可以變成一個能寫成文章或畫成圖畫的故事。
文學獎的截稿日已經迫在眉睫。
沒錯，我是在那天下線後，背著包包離開那冷到深處無怨尤的電算中心時，忽然想到這一點。
我跟他，本身就是個故事!
十二月中旬，禮拜三，天氣熱的不像十二月；而電算中心，則依然冷的冰天雪地。
不用太注意，我也會注意到每個禮拜三的第五節一定會在使用者名單中，發現那很亮眼的ID......
“你可以不用請我午餐了......”這一次，十個字，卻花了我二十二秒完成......
‘?’
“沒什麼......”
‘心情不好?’
“呵呵呵......”不只是黑底白字，我的臉，真的苦笑了一下。“你很纖細......”
‘纖細??’
“呵呵......”我笑得很無力。“當我沒說話......”
‘......你剛剛究竟在說什麼?’
“我說......你可以省一頓午餐錢下來了......”
‘......’他又頓了很久很久，只是我這次沒力氣管他是不是傻住了......
‘你是在指那個?’
“嗯......”我坐直身子，把自己攤在椅子上的姿勢拉回來。“我是在指那個.....”
管它是什麼〝那個〞，反正他說的〝那個〞應該和我指的〝那個〞相去不遠。
‘......’他又是一段很長的『點點點點點』。
“喂??”雖然說沒什麼力氣打字，不過閒置太久的感覺也實在奇怪。“你還在嗎?”
‘我在......’他的回答，淡淡的。
“那就好......呵呵，其實這樣也不錯啦，幫你省了一張餐票......”我甩了甩手，故作清鬆的回到正常的打字速度。
‘......’
怪怪的，怎麼變他沉默下來了??“喂......?哈囉......??”
‘我請妳一頓午餐......’沒有問號，沒有句號，他用的是語氣淡淡的刪節號；卻這七個字讓我直覺覺得，他用的是肯定句......
“......”我跳下一行。“先生，我們當初打的賭不是這樣的......”
‘這跟打賭無關......’
“不......”我揚揚唇角。“這樣我吃了會良心不安......”
‘......’他又停擺了好半晌。‘記不記得我說過一句話：站在鼓勵創作的立場，一頓午飯不算什麼?’
“我是記得，記得很清楚。”我咬咬嘴唇，對著電腦螢幕低頭悶悶笑了笑。“只是我想我真的吃不下......”
‘......’
“你很喜歡用〝......〞。”
‘那我請你喝飲料好了......’
“嗯?”
‘站在鼓勵創作的立場，一杯飲料更不算什麼，所以我更要請你。’他又跳了一行。‘要不然我也會良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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