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幕】驚喜
喜歡看你緊緊皺眉 叫我膽小鬼
你的表情大過於朋友的曖昧
寂寞的稱謂 甜蜜的責備
有獨一無二專屬的特別
~梁詠琪《膽小鬼》
※ ※ ※ ※ ※
2008年聖誕節當天,禮拜四,傍晚時分,T大側門麥當勞外。
我在等,原本在等一個今晚應該要與我碰面的人,我的女友孟珊。
一個小時前,我正忙得不可開交,才剛放下辦公桌上的電話,手機就響了起來;一拿起就聽到一個富有磁性卻很做作的女聲:「喂~您好,請問是沐子邑沐先生嗎?」我說我就是,有話請講。
「沐先生您好,非常感謝您的確認,我們這裡是XX理財中心,請問您平常有在投資嗎?」
「我唯一的投資就是投票,今年一把輸光回老家,要再等四年看有沒有機會翻本。」說完便結束通話,手機一掛斷,剛剛和我通話的林科長又打過來繼續剛才還沒罵完的話題。
「不好意思,署裡電話有五分鐘的限制,我剛說到哪?」
「回您的話,科長剛才說到人力素質不符期待,正打算要求撤換計畫主持人,講到這兒通話就斷了,請您繼續…」
「不是『正打算』而是請你們立刻、馬上照辦。你們那個Jimmy上禮拜去台中世貿有夠誇張,怎麼會跟廠商去日本料理店喝酒?還好意思找我一起去,Who am I?我公務員耶~這種事很敏感他不知道嗎?」
「科長,跟您報告,那次是展覽已經結束了…對,都已經撤場了,周顧問請客,他跟Jimmy從當兵就認識了,打算小酌一下,沒想到那麼巧,有兩間協力廠的老闆剛好也到『大水車』吃飯,所謂出外靠朋友嘛~基於人情義理,大家互敬幾杯不為過…我知道我知道,分寸當然會去拿捏,沒讓人家幫我們付帳。」我心下暗罵到底是哪個龜兒子捅刀,怪不得師父未卜先知,就說後面包準會有人拿這事弄他。
「你別幫他講話,那他打到旅館給我幹嘛?電話居然還給我開擴音,是不是要讓我黑掉!」
「那是因為楊老闆一直約我們去中港路那邊續攤,Jimmy知道科長您剛正不阿,必定回絕,這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推辭啦!哪知道您一口答應…」
「少跟我打馬虎眼,我哪知道你講的那個地址就是常上新聞的金錢豹,差點被你們害死…」
(媽的我也不知道啊~何況…您都特地打過來抱怨旅館的東西很難吃了,好心被雷親)
林科長繼續他剛正不阿的訓斥:「…還好我夠警覺,沒下計程車,要是被熟人看見的話就倒大楣了。我問你,你們沒真的進去接受招待吧?」
「當然。我並沒有親眼看到我們三個中的誰進去金錢豹。」這句話半真半假,嚴格說來,我只能確定三分之一是真的;幸虧當初立下「忠實誓言」的守誓對象不是林科長,不然怕是得破戒了。
「真的沒有?」
「絕對沒有。您那天晚上後來不是看到我在旅館大廳打報告嗎?」
「那另外兩位為什麼隔天沒在餐廳跟我們一道早餐?而是在車上等我們?該不會前晚沒回來吧?」
「您說得沒錯,那間旅館的東西真的很難吃,他兩位早睡早起,開車出去買早餐怎麼了?要處理的正事一樣都沒有耽誤到喔!」
電話那頭的甲方一時語塞,只能籠統地要求乙方要調整改進、持續精進,撂下一句「策展效益分析報告下班前回傳」後,便說另有要事、匆匆掛斷。
我暗暗鬆了一口氣,那晚站在五光十色的酒店門口前,的確有那麼一絲遐想,還跟亦師亦友的Jimmy開玩笑:「林科長不是常說執行專案計畫要一手胡蘿蔔、一手棍子,他老兄今晚這樣過站不停是哪招?」Jimmy帥氣地聳聳肩,哈哈一笑:「那要看他打算守身如玉、守口如瓶、還是守望相助囉~說真的,哪有胡蘿蔔?你少天真了,今晚這局多半有鬼,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看這次我大概閃不掉了,你早點回旅館打掩護,這邊我來想辦法金蟬脫殼。」
我一方面膽子不夠大、另一方面畢竟自己已「名草有主」,當下虧他幾句不要自肥,便乖乖照辦;至於Jimmy跟周顧問這兩位見過大風大浪的不婚主義者,他們實際上會怎麼操作就不是我能想像的了…也罷,不宜深究就對啦!
※ ※ ※ ※ ※
孟珊是我在ptt歐兔板認識的網友。
大概四個月前吧,時逢七夕情人節,板上不免俗地一片哀聲嘆氣,可能是板大發現有逐漸黑特化的趨勢,因此發起「去死取死團──單身狗WTF大行動!」板聚,說是希望集結龐大的怨念,和鬼門大開的農曆七月來個負負得正,看能不能讓大家順利脫團。
(也有一說,其實根本是板主剛跟男友分了,想要抓交替的傳言)
無論如何,不管你信或不信,總之,我脫團了。
七夕那天,為了參加聚會,我還跟公司請了一天病假(對~心裡有病也是病),前往二二八一點也不和平的和平公園集合,準備參與一整天的集體療程。板友團員們約莫二十來人,聲勢浩蕩地對路旁、捷運上雙雙對對的情侶們投以直接到不行的羨慕眼神,令人退避三舍。
此行的目的地事先經過票選,以板大力推的北投軍艦岩勝出,原因是那邊有一處名為「告白懸崖」的景點,每年特殊節日都會吸引大量處於曖昧階段的曠男怨女們前來此地直球對決,企圖在台北盆地的中心呼喊愛情;成功了就直接抱下山泡溫泉,如果殘念…嗯~也不會拖泥帶水就是。
基於這正當到不行的理由,眾人決定反其道而行、直搗黃龍,在告白懸崖上必定能將單身狗的怨恨腦電波增幅到最強,以便覆蓋整個台北盆地。想想也有趣,於是我就這麼跟著一夥素不相識的人,一路使用「眼神殺」朝軍艦岩前進。
也許是用眼過度的關係,最後一段山路,同行的有不少人和我開始按摩自己的顏面和太陽穴,而我就在指縫間的空隙裡看見了孟珊。
這位女生戴著紅色毛線帽,一手拿著登山杖,一手拿著看起來就很專業的單眼相機做環拍,當鏡頭轉向我時,看到我摀著臉便放下相機:「不好意思,你不想入鏡對吧?」
「不是啦!剛才太傷眼力,得多看看綠色,讓眼球恢復疲勞才行。」由於她碰巧穿了件亮綠色的外套,無意中的一句雙關語,讓她笑了出來:「你好,我叫孟珊,請多多指教。」
山風吹拂,我看著長髮飄動的她,心裡閃過一個影子。
於是,孟珊和我就在板主大大的精神喊話中,一邊走、一邊繼續相互指教;她小我差不多三歲,在板上的ID是Jollyjolly,畢業於師範學院,目前在小學擔任班導師;我則告訴她我的名字、ID、星座和畢業學校,之前在科學園區當了兩年左右的有償器官捐贈人,現在回台北擔任環保基金會的研究員剛滿一年。
「有償器官捐贈人?」
「就是科技新貴的意思,整天賣肝啊~」
孟珊往後一仰笑出聲來,毛帽掉在地上,我上前一步將它拾起,她順手接過:「天蠍座。」
「蛤?」
「我十一月出生啊!剛剛沒告訴你我的星座,現在公平了。」
我頓了頓,並沒有說話。
「怎麼了?該不會我讓你想起前女友吧?」
「愛說笑,我母胎單身啦!」儘管孟珊也不是我的守誓對象,但我並沒有騙她。
「彼此彼此~我也沒交過男朋友啊!」
「那女朋友呢?」
她愣了一下,說聲「也沒有」,隨即噗哧一笑,那個在冬陽裡挾帶的笑顏,又是天蠍座、又是老師,讓我心扉深處的影子再度閃動,隨即隱沒,當然。
到了告白懸崖,板大一馬當先為團員表率,只見她懷著滿滿的黑特原力,在台北盆地的邊陲高喊XXX去死,團員們士氣大振,一個個站上去火力全開、聲嘶力竭地發洩滿腔熱血青春,至於喊話內容涉及隱私則不一一細表。
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位仁兄說要演唱本團團歌,令眾人充滿期待,輪到他時,他cosplay《哆啦A夢》裡的大歌星,用爆炸力十足的歌聲震撼全場,果然沒錯,他唱了張震嶽的《分手吧》;只不過,他唱著唱著卻開始哽咽,團長一看氣氛不對,便再次衝出,進行第二輪的黑特喊話,其他人紛紛跟進…
突然──「喂!那邊的,角落那兩個還沒喊吧?」一聲吆喝把我的注意力拉了回來,這時我才注意到,我與孟珊的「多多指教」好像也太多了點。
我們兩人像是被趕上架的鴨子,遲緩卻無可逃避地向發表台移動,我對孟珊示意女士優先,她小聲告訴我,今天只是單純想跟團登山踏青而已,希望我當仁不讓,我再度低聲表示台詞還沒想好,所以小姐妳先上我後補,然而孟珊窘到不行,希望我拿出紳士的風度幫她頂一下。
「喂!你們兩個還沒講夠啊?該不會是來臥底的吧?」
「想脫團,沒這麼容易!」
我趕緊解釋:「其實喔~我覺得感情這種事…」板主伸出一隻手使出黑特原力掐住我的咽喉:「欸~你是張爸上身喔?不要推託了,兩個一起發表啦!」
在眾人步步進逼的目光下,我們兩人亦步亦趨地朝軍艦岩的船首靠近…
「孟珊老師,你為人師表,隨便說點什麼吧…」
「像喔…旅者……好像喔~」這時孟珊嘀咕了一句我沒聽清楚。
我問了她,她不答,而是直接喊出來──
「喂~~我找到了,我找到雲霧上的旅者了,費烈德里希,你知道嗎?就在這裡~就在這裡!」
孟珊發表了不知所云的宣言後,便將雙手隨風展開,宛若一隻自由自在的小鳥,這時一陣強風吹過,孟珊有些重心不穩,站在她身後的我趕緊用雙手扶住她的腰,而孟珊並沒有撥開我的手,而是繼續她無以名狀的飛翔。
那一刻,我彷彿蒙受天啟,這樣的肢體語言和畫面,腦海裡就只有一句話──
「If you jump, I jump.」我喊了出來。
霎時間,軍艦岩幻化為《鐵達尼號》的名場面再次衝撞愛情冰山,不過這次只有腦子進水,因此得以執意地繼續向前航行;我就這麼牽著孟珊的手,在團員們關愛的眼神注視下,開往通向幸福的首航。
我們手牽著手下山,一直走到捷運站旁的星巴克。當我掏出悠遊卡付帳時,才發覺掌心裡全是汗,分不清到底是誰流得比較多,只知道汗水是溫的、心情是暖的,而咖啡是香醇可口的,當然。
「你剛剛喊的是什麼?完全聽不懂耶!」
「費烈德里希是十九世紀浪漫主義畫家,而《雲霧上的旅者》是他的代表作之一。」原來孟珊大學時念的是美術系,主修藝術史,尤其是文藝復興時代更是她的強項。
「浪漫主義?」我對於繪畫的認知十分有限,大概只分得出《鳳凰神鳥圖》和《小雞啄米圖》有啥不同,以及何者是出自唐伯虎的真跡,雖不至於鴨子聽雷,但印象派、寫實派…等等詞兒,卻令心房深處隱隱傳來莫名的躁動感,我選擇了刻意忽略。
「簡單來說,就是畫作上呈現的是心靈的感受,而不見得真有這麼一個地方就是了。」她喝了口星冰樂又接著說:「就拿《雲霧上的旅者》來說吧,作品想藉由剛與柔的極端對比,來襯托旅者的心境。」
「什麼心境?」
「你好好想想,這是孟珊老師給你的回家作業。答對了換我請你喝咖啡。」說完便將手機搜尋到的圖片傳給我,還要我不可以作弊,得說出自己的感覺,別在網路上拾人牙慧才乖。
我對於能否答對完全沒有把握,但對於保留了下次見面的可能則感到一陣雀躍,當晚便上ptt用站內信交卷──
敬愛的孟珊老師 你好:
展信悅!
很高興在這麼特別的場合認識這麼特別的你:)
關於今天的homework
左思右想只擠得出這麼點墨水
還望您指點迷津---
《雲霧上的旅者》給我一種高貴的孤獨感
但並非那種高處不勝寒的惶恐
反倒像是對登峰造極者堅苦卓絕的意志給予讚賞
嗯~大概就醬子,再多我就掰不出來了
請多多指教XD
學生 沐子邑
恭請 教安
我照往常在笨板、就可板和政黑板閒逛,就在我下線前挨了顆水球──回信中,先別翹課喔~
砸我水球的正是Jollyjolly,於是我又將笨板、就可板和政黑板再run一遍,然後畫面上方就開始閃動著一行訊息:「你有新信件」!
子邑你好: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P
你滿有慧根的哦~
給你「甲上」
藝術的賞析其實沒有標準答案
你對《雲霧上的旅者》的感覺
和我初次體會時差不多
我感受到的是費烈德里希作畫時
孤獨憂傷卻堅毅的心情
還記得當初修課時教授曾說
浪漫主義的風景畫很難在現實中尋得
如果哪一天真讓你碰上了
那代表你當時的心情和作者作畫時相近
跟手腕上的許願帶突然斷掉一樣
是很難能可貴的一次神交
不過我好像有些興奮過頭
差點從雲霧上掉下去
幸虧有好心人開鐵達尼號把我接個正著
不知當年電影上映時,你看了幾遍呀?
呵呵…
PS. 找我兌換咖啡時,叫我孟珊就好啦!
讀完信,活潑的用字遣詞使我的嘴角失守,即便信中的幾個字句在我心中熠熠生輝地映照出另一道身影。
隔沒幾天的中元節,我便巧立名目地向孟珊兌換我應得的獎品,但我又再次被交代了心甘情願的家庭作業;而在慶祝平安度過農曆七月,同時也慰勞即將開始勞心勞力調教莘莘學子的孟珊老師之餘,我又兌換了第三杯咖啡,等到教師節的時候,我和孟珊順理成章地開始正式交往。
※ ※ ※ ※ ※
平安夜那天,在下班前一個小時接到林科長的關懷與問候,儘管心中有千百個不願意(也問候了他),但轉念想想,自己離開園區轉換跑道不到一年,嚴格說來,尚未完全脫離新人的賞味期,用力跳一跳搞不好還有菜蟲掉下來,實在沒有耍油條的本錢,更何況連師父最近都被盯上了,自己還是安分點好。
好不容易將報告初稿send出去,距離約定時間已經剩不到十分鐘,我趕緊跳上愛駒直奔約定地點。還好,孟珊人還沒到,到的是她的電話──
「哈尼~剛才我山社的夥伴在揪團,今晚在師大那邊的牙買加倉庫有領隊包場作行前說明,我們一起去聽聽看好不好?」
我沉吟了一下,不出聲。
孟珊興奮地接著說:「我大學同學說,今年辦在奇萊北峰跨年,外加卡羅樓稜線縱走,共四天三夜,保證不虛此行,一起去嘛…」她聽我不甚熱衷,又繼續鼓吹:「這行程我超想去的,大三那年要不是遇上颱風,差一點可以攻頂,要是再錯過真的很可惜…」
可惜我並不覺得可惜。
交往迄今,除了第一個月看看電影、喝喝咖啡還算輕鬆寫意外,接下來的六、七個禮拜,讓我感覺恍如隔世;先是七星山、草嶺古道和慈母峰孝子山,再來就是太平山、武嶺,剛想要休養生息,又被她拉著去參加太魯閣馬拉松,在我開始大喊吃不消之時,她則告訴我不用擔心,時序上受限於天候會比較單調,等明年暑假時會再安排溯溪、泛舟及磯釣…等等,保證精采不無聊。
而我則看著自己已經貼滿OK繃和撒隆巴斯的四肢,一邊感受著隱隱作痛的左肩,一邊擔心能否活到明年暑假。
「呃~孟珊,我們上禮拜不是剛從嘉明湖回來嗎?」
「對呀!風景很漂亮吧?」
「是很美沒錯,但是…」
「加油啦!我打算在把自己嫁出去之前達成百岳,還差37座,你就不能…厚~我還指望你能和我在有生之年一起挑戰珠穆朗瑪峰呢!」
聽到這,我不由得倒抽一口喜馬拉雅山上的涼氣,隨即又嘆了一口氣:「好啦好啦,我去就是了,師大夜市那邊的牙買加倉庫對吧?」
電話那頭突然傳來一陣清晰的笑鬧聲:「…那時孟珊社長超猛的,都發海警了還不撤,底下一票學弟妹都快集體禱告了說…」話筒像是被按住,再恢復時已離開了背景音,孟珊的聲音傳了過來,語氣明顯軟化不少:「哈尼~你是不是不想去?不想去的話就不用勉強啦。」
我心想:「你人都已經在那邊了,還打電話問我?」若說沒有任何一絲不快是騙人的;但畢竟不好點破,於是委婉地說:「最近要趕結案報告、同時又要標新案子,工作loading真的比較大,這幾天寫服務建議書寫到腦袋快炸了,假日想好好休息一下,希望可愛的女友和山友們能夠盡興出遊平安歸,多拍些漂亮風景回來和我分享。」
孟珊答應了,先跟我說了聲sorry,然後和我互道一聲Merry Christmas後掛斷電話。唉~沒想到都已經脫單了,聖誕節還是得一個人過,早知道就不該把昨晚原本的約會延後,正當我自怨自艾之際,手機再度響起。
響起的鈴聲,是我認為有史以來辨識度最高的前奏,所以這首鈴聲我只設定了一組號碼,儘管設定後從未響過,直到現在;顯示的名稱是──「HSUAN」。
※ ※ ※ ※ ※
無巧不成書,由於傍晚天氣轉涼,和孟珊講電話時我已從走廊暫時移到店內,而當手機響起時,麥當勞的「好事989」剛好在放送伍佰的《挪威的森林》,由於兩者幾乎同步,直到漸響的鈴聲大到我覺得echo太過明顯時,才意識到是自己的手機在響,而且還是鮮少接通的那個號碼。
「hi…是我,聖誕快樂。」電話一接起,暄就先給了我一句祝福,讓我的心情重回37℃。
「聖誕快樂。暄英,好久不見!」這次真的很久,扣掉從前她轉學後那次重逢不算的話,就這次最久,都一年半了。
「你過得還好嗎?怎麼會打給我?」我還是忍不住好奇。
「好朋友互相關心一下啊!響到第十聲才接,是不是打擾到你跟你女朋友的燭光晚餐?」
「不是啦,麥當勞裡面比外面吵,而且,哪來的燭光晚餐?大麥克來一份還差不多…」
「子邑~不會吧!幾個月前聽你說交了女朋友,才想說送上祝福,該不會這麼快就…」
「別亂講,她跟她以前大學同學聚餐,我想讓他們盡興點,就不妨礙他們敘舊了。」
「真大方。你在哪間麥當勞?」
「就…T大旁邊啊,怎麼了嗎?」
「你等一下喔…」一陣窸窸窣窣(隱約聽得見車水馬龍和人聲),接著暄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嗯…聽說這邊不只一間耶~」
我的心跳倏地漏了兩拍,隨即定了定神把確切的位置告訴她:「呃…你在台南…還是屏東?」
「兩份大麥克。等我。我在台北。」
這真是驚喜。
果然,我的心跳逐漸不受控制,而且很快就會夥同呼吸一起叛逃,我不確定該不該喜歡(或是享受)這種感覺。無論如何,在這麼特別的夜晚,這真是驚喜。
終於輪到我點餐時,只聽後方一陣清脆的風鈴聲響起,店門被推了開來,礙於背對門口的緣故,視角受阻,但我從周遭不少男性(包含眼前這位工讀生)的目光飄移與重新對焦,可以肯定知道誰進來了。
暄顯然不介意讓室外冷冽的空氣和店裡多交流交流,她站在門口搜尋了一下,然後直接走到我身邊,先抽起兩根薯條解解饞,便伸手幫忙拿飲料。我想起從前在母校附近麥當勞的情景,只覺得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於是搶先一步說:「左手是雪碧、右手也是雪碧,這次絕對不會弄錯。」
暄笑了笑,這回倒是沒有偷喝:「還記得喔?真不好意思。」
下到B1坐定後,我看著眼前這位「不速之客」足足有十秒鐘,只能儘可能地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平靜、語氣聽起來和緩。
「暄英,你怎麼會…」
她拿起一根薯條像是魔杖似的指著我,說:「等一下等一下…上了一整天課,真有點小餓,先讓我吃一些。」
暄今天穿了黑色的羽絨外套,裡頭是鵝黃色的高領毛衣搭配淺灰色的長裙,由於孟珊經常穿著相類似的打扮,因此我在心裡統稱為「老師裝」,但暄考上的學校怎樣也不會在台北啊!唉~女人心啊…又怎能被我輕易猜透?暄要是不說,就算我想破腦袋也沒用。
於是,我很樂意默默地近距離欣賞美女用餐的景緻。
「好了~~」暄拿起紙巾擦了擦嘴,目光一轉看著我說:「教師研習營,一連三天,學校規定的;他去美國受訓兩個禮拜,所以我也沒有燭光晚餐、只有大麥克;沒錯!誰叫你上次到屏東嚇我,這次禮尚往來,所以故意不告訴你…還有什麼是你想問但是我沒回答到的嗎?」
「我臉上是不是有寫字?」我由衷地讚嘆著,一邊拿起刻意留到最後、最長的一根薯條,打算拿給她。
「都認識那麼久了,何況,沒那麼難猜好嗎?謝啦。」說完便在我遞出去前,理所當然地接收了那根薯條。
那一刻,我真的覺得麥當勞薯條有種魔力,真的。
※ ※ ※ ※ ※
我們把「聖誕大餐」的配角解決後,便輪到主角大麥克了,而話題也從工作上的瑣事、過往舊事,逐漸聚焦在我的女友孟珊身上。這個原本讓我覺得或許會有些尷尬的話題,竟然聊得出乎意料之外的融洽。
「子邑,你坦白講,你們真的是因為BBS而交往的?」
「對啊,就ptt聯誼板的『去死取死團』啊!」
「我還以為那邊都只是在搞笑,沒想到真的有成功案例。」
「別這麼說嘛…人家板主可是很認真的在辦活動,只不過一個不留神,就有人負負得正了。」
「負負得正?」
於是我便將當初和孟珊在軍艦岩認識的經過講了一遍,暄聽得興致盎然,也分享了自己跟男友的一些趣事,以及男女間的相處之道供我借鏡,儼然一副「你要學的地方還很多」的前輩口吻,聽得我忙不迭點頭稱是、在心裡連連筆記畫重點。
原來,在雙方都有另一半的前提下,和暄的互動再無隔閡、也更為自然,這真是我始料所未及的。
「子邑,嗯…有點難啟齒…你…方便讓我見她一面嗎?」
我愣了一下。
「聽你這樣講,你女朋友還真是世所罕見,我真的滿好奇的說…這次好不容易來一趟台北…可以嗎?」暄當然不會、也沒有必要對我採用撒嬌模式(而且還相當的正經),但在她一雙十萬伏特的電眼之下,我也只能投降。
只不過,時機上很不湊巧,孟珊明後兩天要帶隊去宜蘭參加寫生比賽,唯一的機會就只剩今晚,可是…我略一沉吟便站起身來:「暄英,要就快!現在應該還來得及…」
我的摩托車原本是台灰藍相間的名流,去年底臭老爸住院,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的一個深夜,跟老哥換手後,回程途中被酒駕的歐吉桑撞倒,不但車身全毀、左肩的鎖骨也斷了,所幸保住一條命,即便拿了筆和解金,醫生卻告訴我爾後儘量避免長途騎車,而天氣驟變時,肩胛深處時不時傳來的悶痛,Maybe也會陪我一輩子。
目前的座駕是YAMAHA的勁風光,亮紅色的車身平時就十分醒目(我都叫它「小赤兔」),而今晚載著當年化學系的系花想必更加地搶眼。
想來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這台車是年初就業博覽會時「幸運輪大抽獎」的三獎,領摸彩券時,右上角的四位數流水編號恰好是主辦單位之一的公司簡稱,台上的showgirl連連誇我運氣好、說是此張必定中獎,但我卻讓給下一位仁兄,還很堅持地跟主持人要了下一張,因為那是暄的生日,我相信運勢更強,而小赤兔當天就被我騎回家啦!
師大夜市轉眼就到,一如往常,我抱著賭徒的心態把小赤兔停在浦城街某條巷弄的紅線上,和暄兩人向牙買加倉庫走去。
到了店外,正待推門而入,暄卻拉住了我的公事包,我回頭問了她一個眼神,她說:「我在想…會不會看到一些…嗯~有衝擊性的畫面?」我笑著說:「你偶像劇看太多,天蠍座的女生向來專情不是嗎?」
「那倒是。」
話雖如此,但被暄這麼一說,內心深處確實有那麼0.01%的擔憂。此時店門打了開來,走出兩位剛結完帳的客人,順道帶出裡頭的一陣歡呼聲和掌聲──「…接下來輪到本社傳奇人物,掌聲歡迎前前前前…任社長,社辦的百岳牆就是學姊當年的idea,大家…」
突如其來的動靜,令我和暄不約而同地縮了縮身子,透過半身高度的霧面玻璃窺看店內情況。
有位長髮女生在一團前呼後擁下越眾而出,正是孟珊。只見她笑著和大家打招呼,神采飛揚地在立牌旁朝地圖上比劃著,想必是提醒學弟妹注意天候狀況和裝備行囊等類的吧!雖然聽不見聲音,但我卻充分感受到她發自內心的自在與快樂。
我注意到孟珊穿了我上次陪她去新光三越買的白色毛衣,搭配著淡藍色的長裙,也是一身「老師裝」,大概是下班後直接從學校趕來的關係;須臾,有個念想如同暗影般地掠過心頭:髮型、星座、職業、甚至是笑起來的模樣…難道說,我也是信奉浪漫主義的人嗎?把現實中難以企求的空妄,透過偶然貼近的真實來重疊,如果是這樣…那麼我看似完好的感情狀態是否其實很不堪?
胡思亂想了不知多久,暄的聲音在我耳邊傳了進來:「眼光不錯,你女友很有氣質、人緣又好,看來很受歡迎,你要多花點心思了。」
我示意暄差不多可以進去了,畢竟站在門外偷窺自己女友的感覺一整個怪;誰知暄居然露出一副「你嘛幫幫忙~」的表情,還給了我一個俏皮的白眼。
「你不進去?都特地跑一趟過來了?」我滿臉問號。
「拜託~沐子邑同學,請你動動腦,你都說今晚不來了,結果還帶著一個女生進去找她,你皮在癢?」
「那你還要我帶你見她。」
「對啊!現在見到啦!」
「拜託~君子坦蕩蕩…」
「少說那個,女生才不會這樣想。」
「你又不是…」看著她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及時收口,差點忘了暄就是女生,而且還是不折不扣的美女。
當晚,我收下值得日後裱框紀念的「違規停車逕行舉發單」,騎著小赤兔載暄去她投宿的教師會館;我們終究沒有進牙買加倉庫,而我心裡竟偷偷地鬆了一口氣。
至於原因,我不願、也不敢去想。
※ ※ ※ ※ ※
隔天下班,我到羅斯福路圓環附近等暄下課,一見面她就問我姊妹花香雞排還在嗎?由於我也許久未再光顧,因此我們便沿著紅磚道散步往T大校園裡走,直到記憶中的香味撲鼻而來,才得以重溫舊夢。
暄與我仍舊坐在圖書館前的石階上,兩人饒有默契地在涼風徐徐中將雞排靜靜啃完。
「味道還在。」暄說。
「不過漲價了,而且感覺肉有變薄。」我說。
暄輕輕嘆了一聲:「好像…沒有什麼是不變的,記不記得我們修藝術賞析時看的那部《重慶森林》?裡面好像有句話是說,每樣東西都有它的保存期限。」
儘管心裡頭不完全認同,但只有怕錯的膽小鬼,才遲遲不敢交卷。
我感受著手中的雞排殘骸已逐漸降溫,想活絡一下氣氛,便提議一起逛夜市;大台北都會圈夜市何其多,而暄卻在聽完我概述一輪後,挑了我最不熟的饒河街夜市,果真難以捉摸。
當小赤兔再度慵懶地停在八德路某條暗巷的紅線上時,暄在後座提醒著:「欸~原來郝市長是你乾爹,我怎麼從沒聽你提過?」我拿出昨晚市府對小赤兔的「請款單」將其貼回原處,不慌不忙地說:「這個嘛~我是無福消受啦!不過像這種停車位一位難求的民間疾苦,人民的保母有時還不至於趕盡殺絕,應該可以談點感情…」
暄直接一掌拍在我的左肩:「沐子邑,你很皮喔!」由於力道有點大,我趕忙討饒:「暄英老師手下留情啊~下不為例。」
我們兩人在週五晚間的夜市人潮裡邊逛邊聊、邊玩邊吃,我刻意忽視周遭人群投射過來所殘留的莫名虛榮感,畢竟,今晚就只是兩位闊別許久的老友一道同遊罷了,只不過這樣的想法有多少比例能讓人信服(包含我自己),並非是此刻的我想深究的事。
暄將吃了一小半的胡椒餅遞了過來,表示她想玩撈金魚。由於這是我的強項,因此便小露一手、迅速地撈了兩隻朱文錦上來顯顯威風,不料暄卻將這對難兄難弟倒回池中,開始追蹤一尾體型量級明顯超越同儕、黑白相間的凸眼金魚。
但即便佛心老闆已多送了兩支網,這尾「黑白郎君」卻絲毫不給暄英面子,執意把正妹的失敗當作自己的快樂,而暄堅持上演夜市版的「老師與海」,就在第八次魚過網破後,老闆擔心會影響其他客人的消費意願,遂表示我們的投資金額已足以將牠帶回,哪知暄在要不到第九支魚網後果斷起身,表示如此勝之不武、不要也罷。
將走未走之際,老闆一臉無奈地望著我,操著流利的台語揶揄著:「煙斗仔~恁查某朋友真有個性,愛注意啊…人講胭脂馬歹騎蛤…」我一個皺眉加苦笑,還來不及辯駁,便被拉著去買烤玉米,而理應糾結的心緒遂在熙熙攘攘中隱沒。
今晚的句點依舊結束在教師會館。夜色很靜、很美,令我忍不住稍作逗留,我想著這幢樓房裡某處的暄,也想著此刻人在宜蘭的孟珊,而沿著人行道的樹冠望去,天邊明月恰似勾出一絲清冷的苦澀笑意,思潮起伏下,不覺憶起昔日修課時看過的一部老電影,最後一句好像是──「明天,明天又會怎樣呢?」它是這麼說的嗎?是嗎?
我將小赤兔在老家公寓的騎樓裡停妥,伸手將鑰匙放回口袋時,才發現那咬沒幾口的胡椒餅已不再燙口,想了想,便一個人在路燈下獨自享用那些許餘溫,讓它重回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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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珊他們學校要比到下午三點,估計回台北大概也是傍晚了;而暄第三天的研習只有半天,嚴格說來,只有一個小時的講座加上兩個小時測驗,預計十一點考完,而我不到十點半就在教師會館外等到她。
「老師早!看來考題不難。」我笑著對暄打招呼。
「早~考題是不難,寫教案也難不倒我,重點是對象;我實習和代課帶的都是高中生,小學生~我的天…根本是另一個物種。待會再聊,我需要沉澱一下…」
講到沉澱,我就想到咖啡館,尋思:「暄難得來一趟台北,得來點特別的…」因此連鎖店先不考慮,腦海中掠過了曾經去過的菲瑪、波西米亞人、Coffee Sweet、Rufous、GABEE.、Coffice…但最後還是決定去武昌街的「明星咖啡廳」,至於原因連我自己也說不上來,只覺得那兒應該很適合,當然,也比較近。
暄果然喜歡。
她喜歡店內的擺設、她喜歡二樓靠窗位置的採光、她喜歡三層點心的俄羅斯軟糕、甚至連menu都喜歡,而我則喜歡…(算了!當我沒想)
翻了好一會兒,暄點了杯維也納咖啡,而話題就從維也納開始。
「維也納?你去過?」我問。
「沒有。不過聽說只要學音樂的都會想去維也納。」
「你會什麼樂器嗎?」
「也不算會啦…只是以前讀屏女時玩過一陣子電子琴。剛剛上課時,講師說要當小學生的班導師得要精通十八般武藝才行,建議我們至少要學一下風琴和直笛,看來回去要惡補一下了。」
「你是念化學的,幹嘛要學那些?」
「聽說是當那群『貴子弟』吵翻天時用來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暄英,你認為呢?」
「我比較想拿藤條或雞毛撢子。」暄說完就笑了出來,我也笑了。不過她卻嘆了口氣,又接著說:「這學期都還沒結束,我覺得我已經快受不了了,那群死小孩居然還給我亂取綽號…你別猜也別問,我不會告訴你的。」
「這些…你有跟他說嗎?」
暄點點頭又嘆了一聲:「我男朋友說我可以去業界試試,還說南科那邊機會比較多,子邑~你待過園區,你覺得呢?」
「可是,你好不容易才考上正式教師,這樣很可惜…而且各行各業都有可能遇到瓶頸啊!」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但我想趁著年輕多嘗試,不然以後機會一定越來越少。」
「也是。你若想清楚了,那我一定支持,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別跟我客氣哦!」
暄報我以微笑:「看來,我用不著去維也納深造我的音樂造詣囉~倒是義大利不妨去走走。」我不假思索地說:「亞佛加厥。聽說化學系的高材生都會想去那邊。」
暄伸出大拇指對我比了個「讚」:「虧你還記得!」那當然,我連她當初講那段話的情景都記得清清楚楚,畢竟,不是每樣東西都有保存期限的,有些事,偏偏就是亙古而永恆。
暄叉起一塊俄羅斯軟糕,剛要放進口中又放回手邊的小瓷盤,很有些悵惘地說:「話說回來,別說義大利,我離家最遠、最久的一次恐怕就是這幾天,傍晚就要回台南了…」我突然一陣衝動,脫口而出:「還有點時間,你有想去哪裡嗎?」
暄想了想,說她其實一直很想去野柳。
「野柳?不會吧!在台灣居然還有人沒去過野柳。」
「我是說真的。國小畢業旅行本來要去,後來那天剛好肚子痛,只能在家休息;高一時,地科老師要帶全班去野柳校外教學,讓我超期待,結果不知什麼原因改成小琉球;然後啊,我在竹女做實習教師時,本想說終於可以利用小小特權來安排,沒想到遇到SARS,活動被直接取消,大概我跟野柳沒緣吧!」暄一口氣說完,同時喝掉最後一口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維也納咖啡。
我的漂浮冰咖啡已不再懸空,此時見狀便站了起來:「暄英,走,我們一起去野柳,現在。」
※ ※ ※ ※ ※
我跟暄在北3門外閒聊,而天色很快地暗了下來。
「謝啦!還買這個送我,等下搭高鐵剛好派得上用場。」說完便將那隻野柳海洋世界的絨毛海龜抱在胸前。
「沒什麼啦,都認識那麼久了…」我看了一下牆上的鐘、搔了搔頭,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忽然,腦海裡躍出一個有趣的畫面,便脫口而出:「其實應該早點送你的。」
「多早?上次在海生館是我自己說不要的,海龜我就喜歡藍色,綠色不稀奇啊!」
「十年前。我是說十年前修「藝術賞析」時,應該那時就要送你,這樣你就不會在課堂上翻來覆去睡不好還嫌老師吵。」說完兩人一起看著對方,回憶的漣漪漸擴漸遠,眼裡的笑意也越陷越深。
「子邑,這幾天真的很…」
「別那麼客氣,這真的沒什麼。」我又瞄了眼北車大廳的高牆,正待提醒她距離下班高鐵到站的時間,暄已開口:「我買自由座。不過時間也差不多該走了,你在等孟珊對吧?」
我點點頭:「她搭的自強號應該快到站了,我介紹你們認識。」暄隨即笑著說:「三天沒見了,你多陪陪人家啦!」
「暄英,希望你有空常來,我有機會去台南的話再跟你說。」
「嗯~保持聯絡。」
「保持聯絡。」
看著暄離去的背影,一陣寂寞襲來。想到今天下午,她在女王頭旁佇立良久,當時問她一償宿願的感覺,暄看著一旁的解說牌,回頭卻反問我:「女王至少三千歲囉~你覺得她在看什麼?」
「我想應該在發呆吧,難道說,等我們來看她?」
「你正經點。這上面說女王的頸圍逐年受風化侵蝕,我算了一下,照這種速率的話,今年出生的嬰兒大概在我們現在的年紀就只能在照片上看女王頭了,好可惜哦!」
「嗯~其實我覺得幾千年前它的外觀一定還不是女王頭,大概是最近這一百年左右才越來越像,經典之所以經典,就在於在最美的時候謝幕而難以復刻。我們是躬逢其盛,應該要感到榮幸才是。」
「也許你說得對,還真的沒有什麼永恆不變。」暄在回程的客運上若有所思地說著。
有嗎?有嗎?有吧!我想。
就在視線的極限,暄回過頭來看我,剛好把我的目光接個正著,她對我抿抿嘴、靜靜地笑著,手微微指向剛和她擦肩而過的一個女生,接著就消失在人群中;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位女生不是別人,正是女友孟珊。
孟珊也看見我了,她不顧旁人的目光,喊了聲「哈尼」便張開雙手快步向我迎來,我們簡單地抱了一下,便牽著手一起向停車場走去。
半路上,孟珊已迫不及待地跟我分享寫生比賽勇奪季軍的過程,還從當地的老師口中套出珍貴情報,說是有個桃園谷秘境,可以從大里天公廟那邊進入,之後看是要從石觀音步道下山,還是直接從上次去過的草嶺古道一路從宜蘭走到新北,這個行程很棒,可以遠眺龜山島,而且美景連發,保證不虛此行哦!
我的觀念則比較務實:「孟珊,你舟車勞頓,一定累了吧?要吃什麼我請客。」
「嗯~我想想…我們去麥當勞怎麼樣?吃了幾天海產熱炒,有點給它想念大麥克…」
不知為何,此時左肩突然一陣悶痛襲來,我將痛感歸功於另一位天蠍女教師的荼毒:「不要。今晚不要麥當勞。也不要大麥克。我們吃別的,華陰街那邊有家鵝肉店很有名,一起去探秘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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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如箭 風化不移不動的經典
我的靈魂被刺穿
那一天天掏空的不知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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