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君君劇場上演到現在不超過二十五分鐘,當曾淑娜帶著教官和老師衝到三年十五班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
這些平常根本管不動的放牛班爺兒們躺了一地,到處都是破損的課桌椅,彷彿野獸襲擊過的災難現場,還有人把頭插進講台側邊、動都不動。
一個蓬頭垢面、上衣沾滿血的女學生跪坐在地上啜泣著。
曾淑娜立刻把她扶起來:「怎麼會這樣?他們…教官,教官你聽我說,他們這些人真的很過分,一直欺負別人,棠棠才剛出院,好過分……」說完自己也哭出來。
教官立刻把幾乎天天被霸凌的方棠君給認了出來:「方同學,是不是他們又…可是……這怎麼回事?」
方棠君一臉呆滯哽咽著:「我…我也不知道。」曾淑娜這時才注意到棠棠的眼睛很正常,哪有一黑一藍,大白天的見鬼了。
「主任,要報警嗎?」
旁邊一位老師嘆著氣說:「這群傢伙哪天不打架?八成是爭風吃醋、下手又不知輕重…唉~狗改不了吃屎。」
主任沉吟一陣:「跟警察報備是一定的,不然家長會那邊很難交代,但我想…嗯~我們是不是先開個會討論討論,把事情理一理,看要怎麼對外發言。」
然而現實往往更荒唐,基於種種斟酌與權衡,居然還能夠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話說回來,「一個女生把三十幾個男生按在地上打」的說詞聽起來就很可疑,加上事情發生得太快,多數人還沒看清楚就昏死過去,而餘悸猶存的人也不敢到處宣揚,索性讓它成為校園內不可解的神秘事件比較恰當。
從此,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校園內不再上演「小XX劇場」,取而代之的,是君姐開壇請碟仙上身的靈異傳說。
※ ※ ※ ※
過幾天早上,方棠君一如往常先替老爸上柱香,把煎好的荷包蛋端上桌後,順手收下阿公壓在桌上的伍佰元和字條,當她從冰箱門上拿電話費帳單時,她看見了。
小君君劇場殺青那天回到家裡,自己睡前神思恍惚順手寫下的字條,此刻不知被誰用吸鐵釘在上面,在「我是方棠君,你到底是誰?」的娟秀小字下方,寫著「我也是」,三個字方方正正,有如電腦打字時的新細明體(顯然不是自己的手筆)。
方棠君大吃一驚,在確定不是闖空門後,一連幾晚,自己居然和「自己」交起了筆友,而且還聽了一個和《魔鬼終結者》差不多的故事,只不過這個版本和自己有關。
這下可好,原來,情人節當天失戀外加出車禍還不是最倒楣的。
事情真的越來越荒唐了。
※ ※ ※ ※
「棠棠,人家周處除三害,你一次就把校園裡的兩大公害剷除了,真的要慶祝一下,下禮拜六一起去看電影吧!梁朝偉演的喔!」
「可是,我要幫我阿公顧店耶…」
「去嘛去嘛…還是說,已經有人在白色情人節當天,把我們的『君姐』約走啦?」曾淑娜跟多數同學一樣,自從霸凌警報解除後,天天笑臉迎人,校園裡外一片和樂。
方棠君臉一紅:「別這樣叫我啦~很不習慣,我…回去問一下。」
曾淑娜則繼續虧她:「對對對…你要『開壇問事』嘛~我瞭解。」
「豎仔」班長雖是隨口玩笑,但這些日子已養成寫日記的習慣,在就寢前,將今天發生的事簡明扼要地寫在信紙上,畢竟,生活中多了這麼一位朋友實屬難得,和她對話總會流露自己不同於日常的一面──
「肖查某,這週末是白色情人節,有人約我看電影哦~你呢?我猜一定沒人敢約你,羨慕吧?」
隔天一早,筆友果然在信紙上接著寫道:
「『肖查某』是貶義詞。不羨慕。但蠢妞你非去不可。」
既無俚頭又有趣的筆談持續著──
「哼!『蠢妞』也是貶義詞,而且還是你先挑起的。我感覺到你很想去,我就偏偏不去,讓你看不到梁朝偉。」
「我對那個雄性沒興趣,蠢妞,你給我聽好,公元1998年3月14日這一天有事情會發生,這件事很重要,你當天必須把位置讓出來。」
「才不要,那種感覺超怪的,那天我不但不去,而且還要猛灌咖啡提神、情緒穩定窩在家,看你能奈我何?」
「那天傍晚你會遇到一個人,就跟那位雄性演員一樣出色,數年後你們生下後代,其中一位將是人類文明救星的先祖。」
「真的假的?哪一間戲院?」
「未知。手冊只記載日期、『傍晚』,還有『甫剛開幕』。」
「真被你說中了!有一家戲院趁這波白色情人節檔期重新開幕;可是…何必要我讓位?」
「當天很多人會有生命危險,你這蠢妞遇上狀況也只會哭吧?各種不利因素都必須予以排除。」
談判的結果,方棠君決定信她一次;赴約當天下午,穿戴整齊後,拿起阿公藏在壁櫥裡的五加皮,捏著鼻子咕嘟嘟地灌下大半瓶,沉入夢鄉前的最後一個念頭居然是:「原來這就是我十七歲的生日禮物…」
※ ※ ※ ※
「總算出來了,還真麻煩。這蠢妞的品味很糟糕…」
「方棠君」看著鏡中的自己,穿搭完全不符合記憶庫中「二十世紀亞洲女性受歡迎穿著要領」,這不利於任務的執行,伸手抹去殘留在左眼的淚珠,走到阿公平常放錢的五斗櫃,拉開了抽屜。
全新裝潢、隆重開幕的南美戲院門口人潮眾多,曾淑娜四處翹首盼望,距離電影開演的時間逐步接近……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班長好!」
「棠棠,你總算來了,咦~你幹嘛打扮得這麼……又不是跟男朋友約會?」
只見原本在人群中不起眼的同班同學,穿的跟時尚雜誌封面女郎一樣,瀏海遮住右眼增添些許神秘感,一襲雪紡紗低胸淡紫色禮服,把勻稱的好身材修飾得恰如其分,原本白皙的膚色若隱若現,真是醜小鴨變天鵝。
她一現身,登時成了全場目光的焦點,而隨著進場的人潮,不論男男女女幾乎都不可避免地對她投以注目禮。
這就是「方棠君」想要的效果。
她將感知功能調高到最極限,讀取著四周微妙的訊息──如果是接觸炸藥的人,身上一定會有硝化甘油的味道;如果有人專注著某事而沒有看向自己,那就值得注意;如果離的夠近,她甚至可以聽見對方血液加速流動的聲音……
但除了幾聲暗示太過明顯的口哨聲,以及類似「靠!那女的穿得好辣,我流鼻血了」、「你再看,你再看我就不理你了」……的耳語外,並沒有任何可疑的跡象──除了那位賣爆米花的攤商外。
「超重量巨無霸爆米花」的攤車看板很吸睛,有不少人排隊,老闆幾乎不計成本地將爆米花一鏟鏟地塞進紙桶裡,絕對夠四個大男生吃完一場電影還有剩,可謂物超所值。
兩位女生當然吃不下那麼多,只是抱著一大桶爆米花的滿足感確實是無與倫比的體驗,所以……
「兩位美女,要甜的還是鹹的?」
曾淑娜笑著說:「這位美女叫『糖糖』,所以請給我們甜的。」於是得到一座爆米花堆成的小山丘,成功吸引了周圍更多的目光。
「方棠君」看著老闆忙碌的背影,卻感到不尋常,他很興奮、異常的亢奮,和其他雄性興奮時,血液集中到下腹部的那種興奮不一樣,絕對不一樣。
不知不覺,已然就座,電影即將開始,事件就要發生,但自己卻毫無頭緒,正思索間……
「君君,你怎麼在這裡?」一個熟悉的聲音自前方傳來。
※ ※ ※ ※
是他。凌拓宇,「我」的前男友,心緒動了一下。
「喂~不會吧!把我忘得這麼快喔?我是小宇啊!」
「方棠君」感到心裡一陣躁動,於是禮貌性地朝他點點頭,便移開了目光。
「君君,一陣子不見,你怎麼…你今天好漂亮。」
霎時,腦海彷彿閃現一些畫面的片段:河堤邊牽手、孔廟後巷閉眼後的四唇輕觸、爭吵後的奔跑……內心的躁動越來越甚,「方棠君」趕緊用意識強勢鎮壓下去,那傢伙卻還在那邊絮絮叨叨……「相識一場,有空別忘囉…還是朋友。」右手比了個call me的手勢,還晃了兩下。
「小宇,那是誰?」一個女生從小宇後方走來挽著他的手,兩人一起在前排坐了下來。
「沒有啦~就以前認識的,小聊兩句。」
「穿成那樣…你喜歡那型的齁?」說完還把頭靠在小宇的左肩上。
「別亂講,我心裡只有你。」
「最好是。」說完還作勢要扭小宇的耳朵。
影廳的燈光暗了下來,眼前兩人已急不可待地相依相偎。
「不是說…你的左肩只讓我靠嗎?」
「蠢妞!閉嘴!給我睡覺!你答應我的。現在是關鍵時刻,事件就要發生了,別干擾我。」
「棠棠,你在說什麼?」
「我是那麼那麼喜歡你…相信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雄性都是這樣,別輕易被影響!要哭回去哭,我讓你哭個過癮不吵你,再給我一點時間、一點點就好,拜託~別醒…可惡!」
「棠棠,你還好吧?」
「我沒事,別擔心我。」方棠君在一片漆黑中醒了,默默流淚,如同以前無數個夜晚一樣。
螢幕上播映的是一部叫做《超時空要愛》的喜劇,只不過,儘管能夠穿越時空,依舊只能踏尋著人世間的孤寂,而那曾經為之驚鴻的愛卻已到了盡頭,不是嗎?
觀眾席的陣陣笑聲,和心底形成強烈反差,畫面裡、外發生的事都與己無關,看大家笑得開心,自己卻在哭,難怪總被人說孤僻、不合群。
方棠君流著眼淚看前排那兩位笑到膩在一起,淚水止也止不住,身邊一桶爆米花適時督過來,便抓起一大把堵住自己的嗚咽,明明已經買甜的了,怎麼嚐起來還是那麼鹹?就這麼一直哭、一直吃,後來打算換手擦眼淚時,才猛然想起曾淑娜是坐她右邊啊!那左邊這桶是……看著隔壁肥宅含情脈脈地注視自己,方棠君這下窘了,趕緊起身去洗手間,藉機逃離尷尬現場。
※ ※ ※ ※
由於電影演到一半,這個時間上廁所應該不用排隊,未料女廁前放了個清潔打掃的告示,方棠君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而入。
一個中年男人相當緊張地回過頭來,低頭啞著嗓子說:「水管漏水,用別間。」接著從工具箱中取出一捲止水帶來。
「不好意思喔,叔叔我來幫忙。」說完便蹲了下來,幫他把洗手台下的彎管扶正,讓他方便纏止水帶,水電工咕噥著說不用,但漂亮小姐很熱心,也只好接受;完工後,對方表明自己還要收尾,要她先離開,漂亮的熱心小姐才離開女廁。
方棠君走回影廳的途中有點心不在焉,總覺得哪裡怪怪的,看到走廊公布欄的一張旅遊DM「阿公店水庫二日逍遙遊」,阿公店…阿公的店……突然,她想到哪裡怪了。
開五金行的阿公,當了四十幾年的老水電,父親又是經常不在家的消防員,自己從小就耳濡目染,加上幫著幫著多少也學了些皮毛,是沒想過繼承家業啦,不過基本常識還是有的。
纏止水帶絕對不是像剛才那樣如同膠帶般的纏繞,而是先搓成一長條的束狀,先把水管螺紋的間隙填滿後,再平整地纏繞;所以,那位水電大哥做事不夠「頂真」哦!得回去提醒他一下。
※ ※ ※ ※
女廁的門再度無預警地被推開。
「水電工」人在馬椅上,所以這回來不及遮掩了。
看到的當下,「水電工」正打算把放在洗手台上的「那個東西」藏到天花板;而「那個東西」有電線露出、有變壓器和訊號擷取器、有紅綠色的小燈一閃一爍、還有時鐘…跟動作片裡演的沒兩樣,一看就很可疑。
或許是體內流著打火英雄的血脈,平時怯弱的方棠君第一時間不是逃跑,而是撲過去搶那個……炸彈,沒錯!就是炸彈!肖查某說的鐵定是這個!
但就是那麼一下耽擱,錯失了寶貴的逃跑良機,正當她抓起炸彈準備奪門而出時,頭髮被猛力一扯、整個人被拖了回來。
兩人頓時在地上一陣激烈的扭打,十七歲女孩子的力氣終究比不上成年男性;男子將她壓在地上,用一隻手將她雙手牢牢固定住,另一隻手從懷裡掏出一把折疊刀,將刀鋒靠向方棠君劇烈起伏的雙峰之間。
男子獰笑著將炸彈的倒數計時器當著方棠君的面前按下啟動──
20:00
19:59
19:58
……
……
「看來時間還夠我爽一下,記得你叫『糖糖』對不對?現在要變成『躺躺』了,嘿嘿嘿……」
紡紗衣的下擺很快地被男子撕破,方棠君手腳並用、奮力掙扎,還狠狠咬他兩口,男子火大了,照著秀氣的臉就是一拳、緊接著掄起女孩腦袋往地面一撞。
這不就乖乖聽話了嗎?
方棠君軟綿綿地任男子擺佈,就在性器相接的當下,至高無上的他扯著女孩的頭髮,硬要不省人事的受害者好好欣賞這即將發生的一切;殊不知……
女孩是醒著的,而且正睜著一藍一黑的雙色睛瞳看著自己,指著一旁倒數的裝置,用無比好奇的學生口吻說──
「你想要碰一聲吧,不可以唷!」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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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碎碎念:這章口味有點重,不知會不會被「黃標」啊?不過我想應該是安啦~君不見陳跡台長的《極劍番外篇》都安全下莊了,俺應該也沒事才對,法不責眾嘛!硬接爆米花的梗確實讓我寫到手麻,但也讓我想到更有趣的東東,咱們下一回見,不要走開,馬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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