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種種原因,母親的葬禮決定6月15日舉行。這段日子來,全部喪葬事宜都由Frank交涉、簽約,我的工作就是陪父親。
記憶中,從成年後父女倆好像少有這麼無所事事地長時間相處過。父親跟我沒血緣關係,但我們都是AB型,大概是這緣故,我從小就跟他挺談得來。但父親這個AB型跟我這個AB型有個極大差異處:他超愛動我超懶;他絕頂聰明我小聰明;他遇事冷靜我急躁。
血緣,果然是騙不了人的。
我不是要說這個,扯遠了,回來。
父親比母親小幾個月,但今年也算86歲了,識與不識的人光看他外表,都不大相信他有這大年紀。在生理健康上,除了攝護腺問題他得每天按時吃藥,唯一稱得上老人病的就只有雙膝不夠靈活。
「老化了。」醫生這麼說。「不到開刀地步,也不用吃藥。」
我把筑筑由美國寄來的維骨力拿了兩瓶來「拜託」他吃——他這輩子沒吃過維他命或健康食品。或許是有感於歲月不饒人,走路不利索很痛苦,也是老伴躺在養護中心他經常想去看她,半年前開始他終於按日吃一粒維骨力了。
「我現在走路輕快多了。」前些日子他跟我說。我也看得出來。之前他由籐沙發中起立時十分困難,現在居然輕易就站了起來。服用維骨力的效果在他身上成效驚人,他才每日一粒而已呢。
有關他老人家的身體狀況,我昨晚跟他說:「你是老妖怪。」
抗日戰爭未期,他們部隊遭遇敵軍,他曾在左眉骨被打進一顆子彈。很神奇,子彈沒打瞎眼晴,沿眉側在皮下滑到太陽穴,停住,就此定居。後來看醫生,醫生嚇一大跳,說是不能開刀,一開刀眼睛就瞎了。「痛不痛?」父親說不痛。就這樣,這顆不請自來的子彈待在父親左腦側一輩子,沒事。
民國三十六年國軍撒退,獨獨他們這群不知怎麼跑到了越南。在叢林中任何物資都沒有的情況下待了三年半,因水土不服或生病、中毒、發瘋而去世的不知有多少。當年捧著鮮血染成的國旗在基隆下岸的那批人當中,就有父親。活蹦亂跳地沒任何後遺症,健康得至今尚可講古。
父親二十年前被軍用大卡車撞過。「我沒事。」他搖擺雙肩:「肩背摔到地面有點痛,倒是那駕駛兵嚇得臉都白了,呵呵。」這件車禍也沒後遺症。從沒再聽他肩膀說痛過。
可能是養育我們三個孩子壓力過大,父親一直有十二指腸潰瘍宿疾,一變天就胃痛。我家放藥品的抽屜最多的就是胃藥。有天夜裡他胃痛到在床上叫了出來——父親超會忍痛的。血便、嘔血。吃了顆雲南白藥裡的救命丹後送急診,沒經驗的護士竟給點滴弄到最快速,隔壁床發現時他已近休克狀態。信不信由你,五年前開始他胃好了,一次胃痛都沒犯過,連喝啤酒都不會脹氣。
母親初犯病時父親精神大約也受了影響,八十多歲老人騎起機車來如飆車族,屢勸不聽又出了車禍。這次不好玩了。最初檢查什麼都沒發現,等莫名其妙一再跌跤,我再陪他去檢查,醫生看了腦部超音波,立刻要我辦理住院,當天開刀——腦部積血壓到神經了,要做引流手術。
幸虧是SARS期間,醫院空蕩蕩的,一下就排上了手術時間。三年多了,這個腦部手術仍沒看到後遺症。強喔。
我跟父親說:「你一輩子照顧我們,現在媽先走了,等你回大陸定居,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身體,不要讓我們有遺憾喔。」
「我好得很。」父親呵呵笑。
嗯,希望他一直好得很,直到最後一刻。
2006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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